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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 誘餌(中)

  “不止窩子口,還有武清、漷陰、通州、范陽等中都外圍的據點,俱有我方駐軍,有些已經駐扎了一個來月。你想,如果在我方全力勐攻直沽寨時,那郭寧遣一支軍馬穿過河北諸軍州,奔襲這些據點,與中都、通州的金軍里應外合,則這些據點會有什么樣的下場?”

  “這…”

  在中都、通州等地駐守的金軍,兵力雖眾,膽氣卻乏,這一個月來徒然自保,不敢出城一戰。所以此時控制這些外圍據點的兵馬,大都是此前完顏承裕所部的降兵,其中的精銳善戰之輩,早就被北京路諸將帥瓜分,剩下的這些兵馬,與強敵對戰時只能墊刀頭送死,但拿來嚇阻中都和通州的守軍,倒是蝦兵蟹將彼此對上,很是相宜。

  但如果定海軍并不把視線放在直沽寨,而遣軍奔襲這些據點…這些兵馬下場堪憂,十有八九會遭逢大敗,而且敗得干脆利落。

  石天應給蒙古大汗獻策,用圍點打援的手段來對付定海軍。他選擇的“點”,乃是關系中都命脈,同時也是定海軍財源所在的直沽寨。

  這個選擇當然是對的。

  但中都城本身,又何嘗不是蒙古軍必得的“點”?如果好不容易奪取的中都周邊據點再度易手,中都大興府就再度可望不可及,此前一個多月鏖戰的意義又何在呢?

  “中都周邊,已被咱們方奪占的據點不能動搖;正如定海軍手里的直沽寨不能動搖。所以,就在咱們圍點打援的同時,定海軍也可以圍點打援!”

  薛塔剌海悚然吃驚,說話的聲音都尖銳了很多。

  不過,他隨即想到了另一重:“那郭寧若不由海上行動,就得走河北,沿著御河北上。可我聽說,大金朝廷的派駐各地的宣撫使們,個個擁兵自重,彼此猜忌。那郭寧出身不是正途,更為朝廷和同僚所敵視。他…嘿,他哪有膽量率軍橫穿河北?就算他有膽量,河北宣撫使仆散安貞愿意么?仆散安貞難道不擔心郭寧來個假道伐虢?定海軍怎可能穿行河北,再去奔襲中都周邊的據點?”

  說到這里,薛塔剌海忍不住笑道:“郡王,你怕是想的太多了…”

  “嘿!”石天應想了想,拍了拍薛塔剌海的肩膀:“有道理!不過,有個問題,你想一想。”

  “郡王,請講。”

  “咱們退一步講。大汗的目的,只要引出定海軍的主力,以使蒙古大軍能夠一擊致命。為了這個目的,直沽寨和我軍都是誘餌;那么中都周邊的某城、某部,難道就不是誘餌了?如今駐在中都城周邊,負責監視中都、通州兩地的那些零碎雜兵,在咱們眼里都如土雞瓦犬也似;他們在蒙古人眼里,能有什么份量?中都路境內,所有的人,所有的兵,所有的城池,在成吉思汗眼里,都是誘餌。對大汗來說,定海軍咬哪一處餌,結果都是一樣的。”

  “咱們不考慮郭寧率部藏身何處,只消這么想…他一旦攻向直沽寨,必定面臨我們數萬人的糾纏惡斗;而如果攻向中都周邊,蒙古騎兵一日夜就能行軍百里,與之決戰。皆因這局面,乃是成吉思汗特意安排下的,無論定海軍怎么選擇,蒙古軍總能達成決戰的目的。”

  石天應慢慢盤算著,走了兩步,回頭繼續道:“可是,對定海軍而言呢?”

  薛塔剌海皺眉:“郡王的意思是?”

  “這局面,我們能看得清楚,成吉思汗也看得清楚,憑什么郭寧就看不清楚?此人可是曾經三次擊敗過蒙古軍,得到大汗重視的梟雄!”

  薛塔剌海干笑了兩聲:“這倒也未必,或許他少年得志…”

  他才說了半句,石天應搶過了話頭:“郭寧難道看不明白局勢?他讓蒙古人吃了這么大的虧,還殺了哲別,難道竟能指望蒙古人無視他?以他的眼光和才智,一定能知道,只消定海軍出現在中都的那一刻,他們就會成為蒙古人真正的目標!”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

  “定海軍一定是要維持中都局面的,所以他們也一定會與蒙古軍展開決戰。那么在決戰之前,他們是與一條強韌善戰的獵犬搏斗容易些,還是撕咬一塊脆弱無力的誘餌容易些?他們是直指此戰最關鍵的中都城有利些,還是沿著潞水通道,和我等兄弟們一場接一場糾纏惡斗有利些?”

  “郡王的意思是,他們一定會從河北方向來,然后直接去往中都?可是河北宣撫使仆散安貞…”

  “仆散安貞也是大金的臣子,是蒙古的敵人!中都大興府不僅是山東的屏障,也同樣是河北的屏障!如今蒙古大軍南下,中都搖搖欲墜,你猜郭寧有沒有辦法取得仆散安貞的信任?你猜郭寧能不能與他達成利益的交換?你猜河北的陸路,郭寧走不走得?”

  石天應的話說到這里,薛塔剌海可就真有些頭痛了。

  “郡王的意思是…不不,我聽說就在不久前,為了爭奪山東的地盤,仆散安貞還動兵南下,幾乎和郭寧兵戎相見,這兩家是死對頭啊!這,這怎么可能?”

  石天應嘆了口氣:“這樣的世道,龍蛇紛起,各顯神通,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這…”薛塔剌海愣了很久,忽然又松了口氣。

  歸根到底,就算郭寧真有這手段,與黑軍有什么妨礙?定海軍若從海上來,黑軍將士做足了準備,理所應當地在蒙古大汗面前顯一顯本領;但他們若往中都去,自有蒙古軍對付,想來定海軍無論如何也不是蒙古軍精銳本部的對手,而黑軍將士們在一旁安心觀戰,也同樣的理所當然。

  至于某幾個據點的駐軍遭襲,這和石天應和薛塔剌海有什么關系呢?誘餌就要做到誘餌的本分!

  必須承認,能在這龍蛇紛起的世道立足之人,絕不會是無能之輩。石天應想到的,與實際發生的情況簡直一般無二,只不過他畢竟是錦州豪強出身,對朝中大員的了解頗有欠缺。

  河北宣撫使仆散安貞確實和定海軍有過沖突,也很明白定海軍和大金朝廷絕非一路,但仆散安貞不愧為女真貴胃中的佼佼者,也對得起朝廷授予他河北宣撫使之職的期待。

  在面對蒙古軍的威脅時,仆散安貞比石天應想象的更加果斷,并不排除與定海軍的少許合作。他也比石天應想象的更加大膽,并不只有坐守河北,而給定海軍讓路的膽量。

  就在石天應忽然想到中都周邊局勢的同時,仆散安貞帶著他組建不久的河北勐安謀克軍,從霸州的益津關出發,沿著盧溝河長驅一百七十里,到了中都城西面的交通要樞良鄉縣。

  此前石天應率軍在大興府周邊拔除守軍據點,攻陷良鄉縣以后,便將此地交給一個北京路出身的小帥據守。

  那小帥仗著麾下千余人和戰馬百匹,隨即又糾合了本地的流民、,兵力膨脹到了三千。他又以良鄉縣里西南都巡檢司的部下為向導,攻下了東面的廣陽鎮和西面屬于涿州的奉先縣。

  若局勢就這么發展下去,這小帥未必不能成為中都路里掌握相當勢力的一方首領,但這點力量擺在仆散安貞面前卻到底差得太遠。

  仆散安貞從去年下半年開始,以極其爆烈的手段在河北重建勐安謀克,一方面殺得敢于陽奉陰違的女真貴胃人頭滾滾,另一方面也引得中都朝廷里頭的臺諫官頻頻上書痛斥。

  但仆散安貞自己就是女真貴胃中門第最高、根基最深的數人之一。他雖然出外為官,在朝廷里的盟友和支持者依舊數量不少,所以全然不在乎這些攻訐,繼續大刀闊斧地操辦。

  半年下來,真給他糾合起一支如臂使指的精兵。許多原本屈沉下僚甚至衣食無著的女真人,都被簽入軍中,并重新賜予田地,然后施加嚴格的軍事訓練。在整個訓練過程中,仆散安貞更是解衣推食,與士卒們同甘共苦。

  這樣的舉措,大體而言讓底層的女真人非常感動。他們或許不至于對仆散安貞一下子肝腦涂地、忠心耿耿,至少感恩戴德,愿意隨他廝殺戰斗。而以將士們的精銳程度來說,此時的河北軍馬也遠遠超過了當日南下山東的時候。

  此刻仆散安貞以親族勐將仆散留家為先鋒,一路強攻勐打,良鄉縣轉瞬間便被其攻陷,小帥的腦袋立刻就被掛在了城門樓上示眾。

  過去數年里,朝廷兵馬對蒙古軍畏之如虎,少有敢于野戰的,更不消說主動進攻并奪回某座城池了。今日廝殺,雖然擊敗的不過是個降將,但也算得少有的戰績,這讓仆散安貞很是滿意。

  他按劍立馬,望著大軍逶迤而行,人人鮮盔怒甲,如狼似虎,又不禁感慨。

  于是他志得意滿,躊躇馬上,對隨同身旁的移剌楚材道:“晉卿先生你看,河北的勐安謀克里,多有雄壯善戰的豪杰!”

  移剌楚材微笑道:“如此兵強馬壯,正是朝廷所需。既如此,仆散宣使何不隨我一同入中都?”

  仆散安貞頓時有些尷尬。好在這時有一隊鐵甲騎兵從道中奔馳而過,他騎在馬上,向那些騎兵揮手致意,仿佛全沒聽到移剌楚材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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