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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大事

  唐括合打的背后,乃是中都赫赫有名的后妃家族唐括氏。

  早年完顏氏尚在東北內地漁獵的時候,唐括部是完顏部的重要盟友和鄰居,兩族世代通婚。大金的景祖皇帝完顏烏古乃、太祖皇帝完顏阿骨打、太宗皇帝完顏吳乞買、海陵王完顏亮,都以唐括氏族女為皇后、為貴妃。在外朝,歷年又有唐括辯、唐括安禮、唐括貢等族人出任丞相、樞密、節度等高官。

  近年來唐括氏在后宮的地位有所衰退,連帶著在外朝的勢力也受牽連。所以唐括合打才會主動外放出任都統,試圖在疆場有所成就,轉而支撐在中都的族人。

  但他這樣的貴人,從呱呱墜地就錦衣玉食,早就把祖上的弓馬本領拋到了九霄云外,哪里是能打仗的?

  自鐵瓦敢戰軍北上,雖沒有與蒙古軍正面廝殺,卻也好幾次遇得兵荒馬亂。每到關鍵時刻,唐括合打先自膽怯,并不曾身先士卒過半次。如此一來,將士們對他全無敬意,他也全然談不上掌控軍隊的指揮權了。

  好在這等人物,恰是楊安兒所需要的。無論心中對他多么鄙夷,楊安兒在面上始終奉承,將唐括合打抬得甚高。明明兩人是正副都統的關系,楊安兒卻待他如待上司一般。

  時間久了,唐括合打便安心做他的都統,應付官場上的往來,鮮少直接插手軍務。

  這會兒唐括合打忽然跑來發號施令,還擺出一副官威赫赫的架勢,必要迫得楊安兒聽從,實在是近來少見的情形。

  楊安兒的不滿神色一閃而過,并沒有過多流露,但唐括合打立即就注意到了。

  他雖不擅長領兵,卻擅長做官,在察言觀色上頭,本事非凡,于是立即就知道,自己多半是給楊安兒添了麻煩。

  當下他向前幾步,將躬身施禮的楊安兒扶起:“安國賢弟莫要多想。這件事情,其實出于我的私心,算我向你求助。”

  “都統說得什么話來?上司一聲令下,為人下屬的咄嗟立辦,哪里當得上求助二字?”

  “唉,賢弟,你聽我說來,這其中,有個緣故。”

  “都統請講。”

  原來近年來,朝廷北方防線的兵力愈來愈捉襟見肘,不斷從河北、中原抽調人馬、將官前往協防。結果野狐嶺、密谷口兩處慘敗,葬送了數十萬兵,沒于軍中的節度、防御、刺史更是不計其數。只在河北東西兩路,就有數以百計的文武官職出缺。

  偏偏這一年里,朝中災異頻出、暗流涌動。偶有幾位任事的高官,其精力要么對著蒙古,要么對著橫行東北的契丹人耶律留哥,一時全然顧不上瑣細人事。

  于是在地方官員上頭,只要沒什么大影響,姑且以他官權攝,勉強裱糊局面即可。

  比如保州的順天軍節度使,如今是河間府判官梅只乞奴在代理,雄州的永定軍節度使,則是保州錄事伯德張奴兼管著。乃至河北東路都總管府,干脆就由新任按察轉運使的渤海人高錫出面維持。

  嚴格說來,從雄州到安州這一帶,地位夠高而權柄又名正言順的官員,竟只有兩個:一個是鐵瓦敢戰軍的都統唐括合打,一個是安州刺史徒單航。

  這兩人都是中都赫赫有名的大族出身。而唐括氏早年以后妃家族著稱,近些年來風頭卻被徒單氏的太后、皇后們壓得飄搖,兩個家族的關系甚是微妙,時有劍拔弩張。

  去年起,徒單航在安州,藉著朝廷在各刺郡組建都軍司的命令擴張實力,明擺著是想憑此更進一步,圖謀調任保州順天軍節度使。唐括合打看在眼里,十分嫉恨不快。

  平日里唐括合打身在涿州,沒辦法直接影響到徒單航的謀劃。但眼下出了這樣的事,他身為鐵瓦敢戰軍的都統,卻有調動兵馬誅殺匪人的權力。自家先得一功,然后在上奏文書中額外落一筆…既顯示了自家忠勤,也能給徒單航潑一盆臟水,栽上怯懦無能的罪名。

  “安國賢弟你想,如此公私兩便,豈不妙哉?”

  公私兩便?

  你這么匆匆趕來傳令,我當是什么了不得的要務,頗吃了驚嚇。結果就這?

  這昏謬之事,你竟好意思當著我的面說出來?難道還真把我當成了自己人?

  對著唐括合打的胖臉,楊安兒簡直想要揮拳一擊,將之打到稀碎。

  他覺得,自家嘴角的抽搐快要壓抑不住了,連忙大聲賠笑:“哈哈,哈哈,都統說妙,那自然是妙的!”

  笑了幾聲,楊安兒直起腰桿往身后看看。

  因為先前他暗示諸將避開唐括合打,劉全和李思溫各自往本部行軍隊列去了,連帶著展徽、王敏、汲君立、王琳等骨干將校都已離開。

  數將統領的兵馬,本也有各自的目標,這會兒不好臨時變動。

  好在他麾下,多有敢廝殺的驍勇之士,楊安兒稍作沉吟,點了一人:“小九!你帶著我本部甲士百人,去饋軍河下游走一趟吧!”

  被喚作“小九”的,乃是楊安兒的族侄,素稱勇猛的楊友。

  楊友應命而出,殺氣騰騰道:“遵命!”

  “都統親自吩咐的大事,莫要輕忽。我給你五天,夠不夠?”

  “五天之內,必取郭寧的人頭,獻予都統!”

  “去吧!”

  楊安兒一揮手,楊友按刀離去,腳步鏗鏘地往土坡下方,調集相熟的甲士。

  “安國賢弟,多謝你啦!”

  唐括合打滿意地呵呵一笑,拱手告辭。

  楊安兒凝視著唐括合打的車駕、從騎,直到它們消失在遠處的城池里,滿臉殷勤神色這才退去,而嘴角重又流露出自信的笑容。這笑容一方面是對唐括合打之流的蔑視,一方面是覺得,應付過了這趟,便距離起事更近一步了。

  去年冬天起,草原上蒙古人又在蠢蠢欲動,朝廷重兵遂在完顏綱、術虎高琪等人的統帥下,云集于縉山。由河北到山東,許多原本的軍事重鎮空虛異常。而潰入河北、分布各地的散兵游勇們,又因為朝廷恐將再度簽發的緣故,多有恐懼。

  這樣的良機,楊安兒不會放過。

  他已經全都安排好了,先以十日為期,收攏各部潰兵,然后以征發北上作戰相威脅,挾裹他們跟從作戰。起兵之后,首先佯攻中都,迫使各路兵馬前去勤王。

  當河北、中都的兵力調動,楊安兒立即揮軍折而向南,一路截斷漕運,奪取獻州、景州漕倉存糧,擴張兵力。最后,在德州或棣州一帶入山東,直取益都!

  拿下益都,大事就成了一半。以益都為基業,以轉戰之軍為筋骨,以十年經營的聲望號召山東兩路數十萬軍民,足以割據一方。進而周旋宋金之間,適時擴張取利,甚至帝王之業,也不是不能想象。

  大事箭在弦上,唐括合打的一點小小要求,楊安兒沒有不滿足的道理。

  越是到了關鍵時刻,唐括合打這樣的上司,越能起到掩護的作用。哪怕此人最后免不了劈頭一刀,眼下卻須拉攏住了,以免影響大局。

  那烏沙堡郭六郎的名頭,楊安兒早就聽說過。他敢孤身于陣中襲殺蕭好胡,果然如傳言般有幾分膽色。但大金朝廷治下,一身才干而屈身草莽的,何止千百?散在河北諸州軍的潰兵之中,有膽色有武藝的人物,又何止千百?

  未能乘勢而起,終究只是螻蟻也似的人物,殺便殺了,沒什么好計較的…一切以大事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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