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莽 “嘰嘰…”
旭日東升,鳥叫聲和柴火燃燒的‘噼啪’聲響,從窗口傳了進來。
左凌泉睜開眼睛,稍微緩了下,才徹底清醒。
昨晚和太妃娘娘換班后,也沒發生值得說道的事情,他確實疲憊,只覺眼睛一閉一睜,天就亮了。
左凌泉翻身而起,伸了個懶腰,轉眼看去,屋子里被收拾得整整齊齊,幾塊刻滿字的木板靠在墻邊,上官靈燁卻不見了蹤影。
左凌泉走出房門,順著聲音來到院子側面的廚房,卻見團子站在窗臺上,揮動翅膀,兇巴巴地‘嘰嘰嘰…’,模樣和昨天指揮他做飯差不多,光聽語氣就知道在說‘怎么笨手笨腳的?’。
左凌泉湊到窗口往里看去,衣裳樸素的太妃奶奶,站在灶臺旁邊,手里拿著鍋鏟;旁邊的盤子里,放著切好的肉和不知從哪兒找來的青菜,刀工倒是不錯,但不知道先下鍋那樣,正指著盤子道:
“先下這個?”
“嘰。”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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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見左凌泉在窗口探頭打量,上官靈燁神色便恢復了往日的‘萬事成竹在胸’,認真炒菜,一副賢妻良母的架勢。
“要不我來吧。”
“你也不會做飯,來做什么?忙自己的去,吃飯的時候叫你。”
左凌泉廚藝約等于無,見此也不進去湊熱鬧了,稍加洗漱過后,從屋里取來了幾塊木板,出了院子。
馬城縣的百姓都聚集在附近,街巷之間人還挺多,帶著紅頭巾的漢子來回行走維持秩序,幾個婦人撐起了大鍋,衣衫襤褸的百姓排隊上前領著粥羹。
左凌泉昨晚已經摸清了道路,直接來到了城墻下了一間茶肆。
四個義軍首腦在茶肆外的院壩里,拿著兵刃互相比劃,看起來是在晨練,百姓都聚集起來了,陸沉也沒一個人瞎跑,靠在旁邊看著。
“陸沉,你說那位左大俠,我們仨加起來都打不過,是真是假?”
說話的是同樣用劍的祝霸,一把劍耍的是大開大合,功夫底子在幾人中也是最高,言語中有不服的意思。
陸沉見識過左凌泉出劍的架勢,對此不屑道:
“山外青山樓外樓,你要是不信,自己過去試試就知道了…誒,這不來了。”
姜恒聞聲回頭,見左凌泉過來,收起了紅纓槍,招呼道:
“左大俠起得挺早,昨晚和夫人休息的如何?”
“挺好的,承蒙姜頭領款待。”
左凌泉來到茶肆里,把木板放下:
“我們也沒什么能答謝的,昨天連夜寫了點東西,希望姜兄以后能用上。”
幾人聽見這話,都圍了過來,看向木板。
只是在場都是江湖草莽出身,能認得自己名字都算文化人,面對密密麻麻的小字和圖形,表情都尷尬起來。
秀才打扮的蘇子玉,小時候上過一年私塾,此時負手站在了幾人之前,認真閱讀:
“行軍打仗,士氣重于刀槍鎧甲,士兵心有所向,再瘦弱的人也有萬夫不當之勇;首領離心離德,百戰之兵也是烏合之眾…”
上官靈燁為了讓他們能看懂,措辭十分接地氣,敘述也極盡詳細,等同于手把手教,只要稍微有點腦子的都能明白,能否學以致用就得看自己本事了。
姜恒聆聽了片刻,意外道:“這是兵法?”
左凌泉也不會行軍打仗,不過上官靈燁寫的東西,肯定不會是瞎編亂造。他點頭道:
“算是吧,不只是用兵之法,還有其他東西,都是前人總結下來的經驗,姜兄認真記下,用處絕對不小。”
姜恒不清楚幾塊牌子具體能有多大作用,但也沒輕視,和蘇子玉一起把幾塊木板拿到了一邊仔細研究。
祝霸和曹欣是純粹的江湖人,對這些東西興趣不大,等兩人聊完后,祝霸上前開口道:
“文人的事兒,我們這群武夫也弄不懂,聽說左大俠武藝高強,若是能在武藝上指點我們一二,目前看來比兵法好用得多,左大俠你說是不是?”
說的是指點,但祝霸的意思明顯是想切磋過招。
左凌泉俗世武學涉獵甚廣,自己也有不少心得,以后在修行道恐怕用不上了,當下也沒藏私,取了根木棍當兵器,和幾人切磋,根據幾個人的習武風格,指點一些自己的理解。
至于切磋的過程,就不用詳細描述了,基本上等于大人拿著木棍和三歲小孩打架。
常言‘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幾個人都有功夫底子,教的東西記住足以,能不能有所領悟,只能看自身悟性了。
在茶肆外忙活得臨近中午,左凌泉才得以脫身,抱著幾塊新木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時間明顯過了飯點,院落里殘存著小炒肉的余香。
左凌泉進入院落,就瞧見正屋的門開著,上官靈燁坐在方桌旁,手兒撐著側臉發呆,面前擺著蓋住的盤子,還有碗筷,側影看起來就好似等著丈夫回家吃飯的小家碧玉。
團子都快饞瘋了,在桌面上轉著圈圈打滾兒,不停“嘰嘰”數數,等到左凌泉一回來,就來了精神,翻起來想自己把蓋著的盤子掀開。
左凌泉把木板放下,意外道:“怎么不先吃?等我作甚?”
上官靈燁回過神來,起身去廚房盛飯:
“沒什么,就是想體會下俗世女子的感覺,雖然只能和柴米油鹽打交道,但這日子感覺比修行道悠閑得多。”
左凌泉搖頭道:“那是我們沒壓力,真在俗世家徒四壁,日子比這苦多了。”
上官靈燁自是明白這道理,她只是想說‘舍了長生就這樣過日子,也沒什么不能接受的罷了’,見左凌泉沒明白意思,她也沒再多說,端著米飯放在桌上,一起吃起了早飯…
九宗北部,桃花潭。
九宗雖然被稱為‘南方九宗’,但勢力范圍已經覆蓋到玉瑤洲中部,伏龍山就是玉瑤洲的中岳,翻過山脈進入無盡大漠,便到了中洲劍皇城,山脈東側直至海岸的萬里疆域,則是桃花潭的轄境。
桃花潭以耕織出名,是整個玉瑤洲修士所需的原材料出產地;種植培育這些材料需要規模極大的靈田,因此宗門附近的面貌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一望無際的黑土平原,被分割成無數小塊,其內河流縱橫有序,還有各種采摘、施肥的器械在其中移動;靈草色彩多半絢爛,從天上看去,呈五彩繽紛之色,就好似一片花海。
靈草很嬌貴,人工培育需要精心照料,維持這么大規模的靈田,僅靠宗門弟子遠遠不夠;平原上的俗世百姓很早就被桃花潭雇傭,成為世代相傳的仙家農夫,算是九宗轄境內,仙凡隔閡最小的地方。
正值夏日,平原上驕陽似火。
身著金色龍鱗長裙的上官老祖,孤身飄過萬里平原,來到了一個群山環繞的峽谷內。
峽谷百里方圓,其內種滿四季不謝的桃花樹,一直蔓延到周邊群山,中心處是一座碧水寒潭,微風拂過,花海搖曳的的漣漪,和水面掀起了褶皺融為一體,場景可謂如夢似幻。
上官玉堂并未驚動桃花潭的弟子,視護宗大陣為無物,緩緩落在了峽谷中心的水潭旁。
碧水寒潭被桃林環繞,其中有一顆巨大的祖樹,十余人合抱粗細,傘狀樹冠遮天蔽日,綻放萬朵桃花,尚未靠近,濃郁花香就能讓人迷醉其中,難尋出路,因此方圓數里都沒有弟子敢靠近。
上官玉堂赤足落在滿地花瓣之上,先是掃了眼年紀比她還大的祖樹,又望向樹冠的下方。
巨大樹冠遮蔽了陽光,樹下陰涼,水潭附近還插著一塊石碑,石碑上刻有‘…手植于此’幾個字,前面三個字當是人的名字,但是被刮掉了。
樹冠下方擺放著一張藤蔓自行長成的美人榻,旁邊倒著幾個酒壇。
身材嬌柔的春衫女人,姿勢不太雅觀地趴在美人榻上,傲人胸脯被體重壓扁了,從側面顯出張力十足的輪廓。
被春衫包裹的香臀畫出完美的弧度,連接著豐腴圓潤的雙腿,裙擺不太整齊,露出了半截羊脂玉似的小腿,腳上穿著繡有花瓣的墨綠繡鞋,還掉了一只。
春衫女人的雙手也不怎么規矩,一只胳膊墊在臉頰下當枕頭,另一只胳膊從美人榻上垂下,指尖還勾著一個小酒壇,此情此景,用爛醉如泥來形容相當合適。
上官玉堂作為九宗首腦,常年不茍言笑,性格比大部分男子都冷酷威嚴,對弟子的要求也是穩重霸氣,最是看不上這種屈服于欲望、胸無大志整日醉生夢死的修士。
瞧見女人竟然沒醒過來,上官玉堂雙眸顯出三分寒意,手指輕勾,身邊出現了一方水幕,水幕里面倒映出女子爛醉如泥的勾人畫面。
此舉并非施展不知名的仙人神通,單純地只是現場直播,讓桃花潭的徒子徒孫看看,他們德高望重的祖師爺,私下里是個什么德行。
不過這法子顯然比仙人神通管用,水幕剛展開,美人榻上的桃花尊主,就醉眼迷離地抬起了臉頰,抬指驅散了水幕,望向面前的金裙女子,桃花美眸里露出意外神色,醉醺醺道:
“誒?玉堂,你怎么來了?我還以為你把妹妹我忘了呢…”
說話間搖搖晃晃站起身來,赤著一只腳,走到上官玉堂的跟前,張開胳膊來了個老友相見的擁抱。
上官玉堂身段兒纖長,比大部分男子都高,桃花尊主則比較婉約娟秀,個頭上差了一些,又走得不穩,距離尚有兩步就張開胳膊倒了下去,直接抱住了上官玉堂的腰,臉頰埋進了高挺的衣襟之間。
噗——
上官玉堂眉頭緊蹙,抬手想把快要醉死的桃花尊主推開,卻發現她用臉頰蹭了下衣襟,醉醺醺地嫌棄道:
“咦里面墊的是沙包不成?撐得倒是挺大,一點都不軟…”
墊的?沙包?
饒是上官玉堂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也被這渾話氣的柳眉倒豎,抬手把這瘋女人扔回了美人榻,冷聲道:
“老妖婆,你想死不成?”
“你做什么呀”
桃花尊主摔在美人榻上,很是不滿地揮了下水袖,然后左右尋找摸索。
上官玉堂強忍下動手的沖動,走到跟前,把丟在一邊的鞋子踢了過去,卻沒想到桃花尊主根本不是在找鞋子,左右找了半天,從祖樹下面又拿了一壇酒出來,打開封口,抱著就往唇邊送。
上官玉堂見此,臉色愈發冰冷。
彼此都是尊主,還都是女修,按理說應該私下抱團兒關系不錯,但事實上絕非如此。
如果八尊主中只有一個女修,實力又很強大,其他七個男修給面子聽命行事,彼此都一樣,并不會出現太多沖突。
但有兩個女修就不一樣了,桃花尊主也是女修,而且很有‘女人味’——說簡單就是喜歡計較小事——總覺得‘都是女人,都是九宗話事人,憑什么你做大我做小,我憑什么聽你話啊?’,無論什么事,都要和上官玉堂比劃比劃。
上官玉堂對男女一視同仁,自然不會遷就桃花尊主,身為九宗三元老,用絕對實力向桃花尊主證明了‘憑什么我做大你做小’。
結果倒好,桃花尊主覺得她說不過就動手,是個潑婦,仗著資歷欺負人,一氣之下就歸隱山林不露面了,大有退出九宗聯盟的架勢。
不過九大宗門彼此關系盤根錯節,缺了誰都影響巨大,真撂挑子單干,最先崩盤的肯定是桃花潭自身;最后伏龍尊主當和事佬,從中勸了幾句,桃花尊主才消停下來,但和上官玉堂依舊在冷戰,上次荒山遇襲象征性露了個面,話都沒和上官玉堂說一句。
此時私下相會,桃花尊主醉醺醺地耍酒瘋,明顯是不想搭理她。上官玉堂見好好說話沒用,走到跟前把酒壇一把奪了過來,冷聲道:
“老妖婆,你再裝瘋賣傻,休怪本尊不給你留情面。”
桃花尊主抬手搶了下,沒搶回來,又倒在了美人榻上,望著眼神冷冽的金裙女子,醉醺醺道:
“你也是女人,能…能把我如何?嗝…你要是個男人,我還怕你把我抓回去…當爐鼎呀,生孩子呀…可惜你不行,最多和潑婦一樣把我兇一頓,有什么好怕的…”
說著還自己擺了個姿勢躺好,張開胳膊道:
“玉堂,你莫非修來修去…真把自己修成男人了?…若真是如此的話,我倒是想看看,你本事如何…能不能把我收拾得哭爹喊娘,來吧…”
上官玉堂冷冷望著撒酒瘋的桃花尊主,有求于人,又不能把對方打一頓,當下還真沒了辦法。她吸了口氣,在美人榻上坐了下來,認真道:
“有正事找你。前日在東海之上,我徒弟清剿異族余孽,莫名失蹤,非人力所為之。你幫我打聽一下下落。”
桃花尊主慵懶起身,坐在了上官玉堂的背后,似醉非醉的雙眸望著她的側臉,湊近哼哼道:
“人…又不是在我桃花潭…潭的地盤失蹤,我憑什么幫你?九宗盟約里…可沒有這一條。”
醇香酒氣撲面而來,上官玉堂有點失去了耐心,轉頭道:
“給你面子才和你好好說話,我完全可以自己問,到時候你別哭鬧說我搶你的機緣。”
桃花尊主滿臉無所謂,又躺了回去,在美人榻下尋找酒壇:
“你隨意…九宗誰不知道你厲害呀,我孤苦伶仃一個女修,斗不過你這大元老,唉…”
上官玉堂行事作風向來直接,見好言相勸無用,直接就起身來到祖樹之前,抬手掐訣展開了九宮大陣。
桃花尊主只是買醉,又不是真傻,見把上官玉堂惹急了,估計什么事兒都干得出來,也清醒了幾分,改口道:
“罷了罷了,看在都是女人,你也不容易的份兒上,幫你一把。不過事先說好,今年鐵族府拿材料的價格,提半成,今年收成不好,徒子徒孫都吃不起飯了,可不像你一樣,自己鑄神仙錢,想花多少花多少。”
鐵族府掌握仙家的鑄幣權,但鑄幣的原料是實打實的靈氣,掙的只是微薄的手工費,哪有想花多少印多少的說法。
上官玉堂不想欠人情,并未回絕,停下動作,眼神示意。
“唉”
桃花尊主依舊是醉醺醺的模樣,站起身來,搖搖晃晃走到老桃花樹前,雙手合十,做出告祭神明的模樣。
呼——
微風吹過千里桃花海,萬花齊放的景色沒變,但祖樹之上卻好似多了什么東西。
桃花潭的這顆祖樹,曾經得到過孟章神君的點化;孟章神君是天官五獸中的青龍,和朱雀平級,掌管天地之東、五行之木,神位僅次于太陰和太陽。
八大尊主也好,幽螢異族也罷,都只是在神祇身軀上繁衍生息的天地生靈,彼此不屬于一個位面,對上官玉堂來說,孟章神君也是真神,她神色自然肅穆了幾分。
桃花尊主站在祖樹前,閉目禱告良久,桃花樹有了回應,降下了一片薄霧,落在了下方的水潭上。
上官玉堂轉眼看去,卻見碧水寒潭化為了深不見底的井口。
深井的另一端是一間民舍,里面放著方桌;年輕男子和身著民婦裙裝的女子,對坐在桌前,面前擺著一碟小炒肉,一盆大米飯,場景宛若俗世農家的小夫妻;還有一只白色的小鳥,站在桌子上,把頭埋進碗里,狼吞虎咽。
桃花尊主睜開雙眸,又變成了醉醺醺的模樣,搖搖晃晃走到跟前,搭著上官玉堂的肩膀,意外道:
“靈燁丫頭找到道侶了?長得還真俊,挺合我胃口…”
上官玉堂心里稍微放松了些,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詢問道:
“他們去了什么地方?”
“撞上了大機緣吧,反正被神祇多看一眼的人,獲益都不會小,估計很快就出來了…
“喲這小子還知道給女人夾菜,挺會心疼人,可不像是你們鐵鏃府的呆頭鵝…
“誒你看,靈燁丫頭那眼神兒,還偷笑,多有女人味兒,可不像你教出來的徒弟…”
“老妖婆,你只會關注這些東西?”
“那不然關注什么?…不過也是,你這種只顧修行,未曾領略過男女之情滋味的苦修士,對這些不感興趣也正常,真可憐。”
“你領略過?”
“我和你不一樣,我是沒遇上命中注定的道侶,兩個人一起醉生夢死,可比一個人喝悶酒有意思。”
上官玉堂向來率直,對此回應道: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也只是沒遇上罷了。”
這本來是一句發自內心的回答,不曾想桃花尊主聽見后,竟然“噗——”地笑出了聲,笑的花枝亂顫,還捂著肚子。
上官玉堂雙眸微沉,望向旁邊的老妖婆:
“你笑什么?”
桃花尊主強忍住笑意,回應道:
“笑你沒有自知之明。你哪兒是還沒遇上,你是遇不上,就你這么手腕,男人和你結為道侶,三天挨一小打,五天挨一大打,給自己找罪受不成?
“你瞧瞧玉瑤洲的修士,誰對你有過想法?你這輩子肯定是孤獨終老的命,就別幻想能遇上道侶了,你主動去追求,人家都不一定要你…哈哈…”
言語不是一般的欠打,九宗也只有桃花尊主,敢這么和上官玉堂說話。
上官玉堂也是修養過人,平淡望著水面,硬沒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