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師弟,是老豬我啊!」壛 「三師兄,我們來了,你醒一醒…」
迷霧之中,渡船之上,八戒和小白龍來到撐船者面前,輕聲呼喚。
沙僧一無所覺,繼續撐著船槳,循著一條規則的路線,來去往返。
看著那胸前晃蕩的骷髏掛鏈,八戒和小白龍十分難受,停留片刻,才騰起云來,重新飛回神鰲背上。
「我們干脆將沙師弟帶走得了,在這里可不成啊!」
相比起八戒的嘀嘀咕咕,小白龍直接來到李彥面前:「天師,三師兄的狀況很差,這般下去,恐怕要徹底墮入過去之身…」
李彥目光凝重。壛 沙僧向嚴世蕃索取九顆頭骨,就是一種心念的扭曲,如此下去,是不是會淪為流沙河時期的妖魔,開始專門以人為食?
這絕非杞人憂天,昔日的神佛想要維持自身的理智,必須躲在過去之身中,如太白金星那般能以魔念化身偷偷逃出的,已經是例外,像沙僧這樣還在迷霧內撐船穿行的,自然需要更多的力量支撐。
悟空交予的三根救命毫毛,確實是利器,但其中的靈力并非無窮無盡,若無李彥第七識的境界匹配,并不能發揮其用,沙僧在這里恐怕撐了數百年,單靠一根毫毛就想要安然無恙,顯然是不現實的。
但李彥沒有立刻營救:「金身羅漢是為來日的降魔所犧牲的,我們不能白費了他的一番心意。」
小白龍也反應過來:「探索迷霧,要三師兄領路,想來他和大師兄也是早有默契的…」
悟空對于三位師弟的安排,確實恰到好處。
八戒性情憊懶,心志不堅,得人參果樹庇護,建設高老莊,平日里偷吃偷吃供品,悠閑自在的同時,也能護住一方凈土,指不定那就是最后的凈土。壛 小白龍隱忍堅毅,又是四海龍族,鎮守海眼縫隙,既能不讓地府的風波損及人世,自身也可獲得大功德,一旦有了際遇,就能率先脫困。
而若論吃苦耐勞,默默堅持的,還要屬沙僧,如今在迷霧中撐船往來的,亦是這位金身羅漢,來日若要反攻宏愿界,揭破背后的真相,得從沙僧開辟出的路線進入。
這就相當于兩軍交戰,占住一條攻取對方大本營的捷徑,意義之重大,自然不言而喻。
將利害關系向八戒解釋后,這沒心沒肺的老豬,剛剛還為沙僧感到難過,馬上又咧開嘴道:「原來如此,將來掃蕩群魔,沙師弟占了首功呢!」
眾神失笑,又正色地朝著撐船者行了大禮,方才離去。
待得神鰲龐大的身影消失在天邊,沙僧目光有了微不可查的波動,但終究不發一言,劃著一葉扁舟,消失在茫茫迷霧中。
「終于回來了!」
當迷霧散開,海天一色出現在面前,天地污濁的熟悉感覺重現,嘆息聲起。
即便是神仙,都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從某種意義上,這確實是恍若隔世。
迷霧那頭看似是東勝神洲和北俱蘆洲,但在彼岸救世的改造下,已經變成了宏愿世界。
四大部洲自此被分化成了兩大部分。
一方是天地污穢,元力污濁的現實;壛 一方是天地清明,元力純澈的來世。
單從天地環境來說,群魔覺得它們代表著未來,似乎還真的沒有錯誤,可實際上并不能這么算。
萬家生佛后,眾生的欲望惡念依舊沒有消失,而是轉化成九劫,排入到現實,相當于把禍患轉移。
這也是宏愿沒有一個能達成要求,創造出美好未來的原因,如果按照那樣的模式塑造未來,南 瞻部洲和西牛賀洲一旦被覆蓋掉,污穢又能排去哪里?
不解決這個難題,宏愿就永遠是美好而虛妄的愿望,夢幻泡影,一刺就破!
當重回現實,眾神的心頭浮現出了明悟,精神振奮,信心大漲。
李彥旁觀者清,早就想明白了這點,面對困難,他從不氣餒,卻也沒有盲目樂觀,呼吸了一口污濁而熟悉的真實氣息后,朝著身下看去。壛 一路馱著祂們出來的神鰲,正在極速變小。
龐大到四足可以撐起天穹的天柱神鰲,在短短十數息的時間內,又成了巴掌大小的小龜,熟練地往袖子一鉆,趴在里面,只露出個腦袋朝外瞧。
李彥笑著摸了摸它,開始下一步的行動:「我們既已回歸,整治高天原,肅清地府亂象,這兩件事是刻不容緩了。」
肅清地府亂象自不必說,高天原倒是讓眾神佛一怔:「那是何地?」
李彥道:「是倭國的神域,對于中土有覬覦之意…」
將忍者加藤段藏出現在天師府內,后來一路輾轉,將他引入迷霧內的情況大致講述了一遍,十殿閻羅和太白金星才知道還有這樣的存在。
前者視線交流間,隱隱想到了什么,開口道:「這高天原的倭神,與地府魔頭還有勾結,尤其是那器靈,還出入過幽冥之地,必須除去!」壛 太白金星不愧是天庭萬事通,開始解釋那是什么地方:「這扶桑之地的神域,本是東華大帝所化,如今卻是淪為妖魔前哨,可嘆啊!」
扶桑大帝就是東華大帝,以其地位,將道場設在蓬萊島確實有些小家子氣了,若是開辟一方神域,即便不如道教的三十三重天,佛教的靈山勝地,也是最為頂級的洞天福地。
可惜沉睡在宏愿界內的就有這位大帝,所開的神域更是被妖魔所用…
正如沙僧作為釘子,牢牢地扎在迷霧中,為眾神開辟一條來往的通道,那些自詡為正義的妖魔也不是傻等著的,同樣有前哨,高天原顯然就承擔著這樣的任務。
眾神佛達成共識:「高天原必須掃滅!」
十殿閻羅則提議:「可先去地府,除了對方的依仗,避免夜長夢多!」
對于高天原是痛恨,對于重回地府,則是迫切了。壛 混亂了數百年,好不容易分開,又被迷霧卷入宏愿界,險些徹底沉淪其中,這樣的經歷換成任何神靈,都不可能安然處之,畢竟神仙也是有情感的,當年十殿閻羅對于那猴子就頭疼得不得了…
如今好不容易出來,自然是第一時間回歸地府,重掌十殿,將之引入正軌。
當然還有一點,經過此次經歷,十殿閻羅也確定了,如今控制地府,導致混亂的主使者,肯定不是真正的地藏王菩薩,應該是別的妖魔偽裝。
祂們對于齊天大圣是頭疼害怕,對于地藏王菩薩則是真心敬畏,即便成了十合為一的怪物,也是又恨又懼,不敢造次,現在終于不用擔心,帶著一群神仙,去大鬧地府!
李彥能夠理解十殿閻羅的心情,權衡了利弊,一錘定音:「好!我們便先入地府,正本清源!」
幽冥陰司。壛 奈何橋前。
陶世恩位于大鍋邊上,掛著黑黝黝的眼圈,麻木地轉動著木勺,熬制著孟婆湯。
在民間的傳說里,孟婆就是孟姜女,還有一段美好故事。
昔日的孟姜女哭倒長城之后,眼見長城之下尸骸無數,再也找不到丈夫的尸骨,為了能忘記這些痛苦萬分的記憶,就熬制了能使人忘記記憶的孟婆湯。
后來上天念她思夫之情感天動地,免了她的輪回之苦,讓她在奈何橋畔熬制孟婆湯,讓參與輪 回的陰魂們忘記前世的一切,即所謂的「前世已了,今生善惡唯本心所念」。
當然,按照真實歷史,孟姜女這個人物本來就是加工虛構的,自是不可能成為孟婆,不過孟婆同樣是虛構的神話傳說,這個說法倒也合理,并且從元朝開始流傳,到明清時期多見于文人筆記之中,也是后世民間流傳最廣的版本。
無論孟婆是怎么來的,作為追求長生的修行者,最害怕的就是這孟婆湯了。壛 雖說人死如云散,好歹還有亡魂存續,若是有所機緣,以陰體存于世間也不是不可能,可孟婆湯一旦入口,那就是徹底忘記了今生的一切,魂魄被洗成一張白紙,重新投入輪回。
一切重頭再來,修行之士豈能不怕?
只是萬萬沒想到,陶世恩這位昔日的小天師,如今卻成為了地府的一員小工,全天十二時辰熬制孟婆湯。
陶世恩入地府,是因為陶仲文拘禁太子亡魂事發,為了陶氏的存續,才來到這里冒險。
當然,他也不是一味的送死,帶著大量的冥票,入了地府后又有接應。
說曹操曹操就到,很快一陣陰風吹過,杜九娘出現在身邊,也拿起一根長長的木勺,在巨鍋里面攪動。
看著這鬼魂陰沉的臉色,陶世恩就知道事情依舊不順,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十殿如何了?」壛 杜九娘輕聲道:「判官接手各殿權勢,過度得很平穩,看來閻羅的消失,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
陶世恩聞言嘆了口氣:「看來我們完了…」
杜九娘道:「我倒罷了,本就是已死之人,又沒了轉世的機會,你卻是有生機的,冥票還夠么?」
陶世恩臉色黯了黯:「不夠了啊!」
他的生機,完全是冥票掩蓋的,使得一位大活人,居然在地府停留了這么長的時間。
因此陶世恩十分后悔,此前浪費了太多,真正到了幽冥陰司,他才發現,冥票簡直是萬能的,什么事情只要使出冥票,都能辦得妥妥帖帖的,即便是兇神惡煞的陰差,都不敢直接搶奪。
當然,變著法兒地騙他揮霍是完全能夠辦到的,陶世恩的冥票就是這么揮霍得七七八八,如今再想要收買判官,放回陽世,卻是辦不到了…壛 杜九娘并不例外,目光不斷閃爍,思索著破局之策。
不久前,地府發動了一場反腐風暴,大動干戈,不少地位不低的冥使和判官落馬。
在杜九娘看來,說是反腐,就是高層內斗而已,真正交鋒的,是地府的最高掌權者幽冥教主和十殿閻羅,判官和冥使出馬,不過是棋子罷了。
正常情況下,別看幽冥教主是地府名義上的最高領導者,但不參與事務,只是掛名,是斗不過十殿閻羅的,可惜十殿閻羅自身混亂,十個腦袋一個身子,常常朝令夕改,自然也讓麾下的判官難以安心。
但杜九娘期待著,那位神醫將十殿閻羅治好的一刻,也將未來的寶押在這邊。
終于,不久前十殿閻羅離開地府,這回可不是兩界縫隙那種瘋狂的沖擊,而是悄無聲息地離去,很快偏向幽冥教主的判官則帶著鬼卒,前去「勤王」…
杜九娘就知道,機會來了,李神醫那邊開始醫治,并且有了相當的把握,否則地府不用如此緊張。壛 然而接下來的發展急轉直下,治好沒治好不清楚,那十位陰司天子,居然徹底沒了蹤跡。
這下子地府徹底翻了天,幽冥教主一派的判官順理成章地接過大權,杜九娘原本發展出來的勢力,瞬間煙消云散,若不是孟婆庇護,她如今連熬湯的機會都沒有了…
想到曾經的執念,為了與伯爵夫人換一個清白的身子,祭拜那尊至今還不 知真名的神祇,代價卻是全部的未來,杜九娘嘆了口氣。
悔不當初又能如何,只能跟那些牛鬼蛇神拼了!
正當這時,陶世恩的聲音傳了過來:「快看,又來了!」
杜九娘幅度很小地抬起頭,朝著不遠處望去,就見一隊鬼魂被陰差押了過來,個個黑氣罩體,看不清相貌。
但即便遮蔽了特點,從身姿氣度來看,也絕非普通生靈,恐怕生前都是了不得的存在。壛 關鍵是這些鬼魂,路過孟婆湯的大鍋,停都不停,直接往奈何橋走去,準備投胎轉世。
陶世恩喃喃道:「又是一批,這么多帶著前世記憶的生靈轉世投胎,如此下去,世間恐要大亂!」
杜九娘眉頭一皺:「不太對勁,這些生靈是每隔一段時間,才投放一次的,昨日剛剛放過,今日為何又有,數量還比以往多得多?」
很快她就明白為什么了。
尚未等到這群鬼魂正式投入輪回,遠處的陰差就狂飄過來,發出高呼:「不好啦!不好啦!打進來了!」
眾鬼面面相覷,有些老資格的,甚至想到了許久之前,一根拿著金箍棒的猴子打進地府,就是如今這個場面。
資歷輕的則勃然大怒:「誰敢大膽沖擊我陰曹地府?」壛 那飄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陰差,斷斷續續地道:「是十位冥君陛下,還帶著一群仙人呢!」
眾鬼徹底懵了。
昔日美猴王大鬧地府,九幽十類盡除名;
今日眾神佛怒闖地府,十殿閻羅正本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