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在一路顛簸的旅程中,不知航行了多久,終于抵達了倭國西南端的九州島,
汪直的船隊駛入,發現五峰船主的旗幟飄揚,平戶港內發出震天歡呼,倭人從四面八方涌來,那副模樣,比看到爹娘都要親熱。
汪直立于船頭,看著這一幕,眼神中先是有些感慨,旋即轉為冷漠。
當年他初至倭國,在即將靠岸前,遠遠看到五座山峰,給自己起了個名號叫“五峰”,此后在倭國人口中,一直被稱為“大明儒生五峰”。
后世為了紀念汪直,還將最初登錄的那片地區改為“五島”,一直沿用。
這并不夸張,從小處看,汪直給日本帶去了大量本土得不到的貨物,促成了日本與葡萄牙的商貿,從長遠來講,汪直和葡萄牙人賣給當時的領主兩挺“鐵炮”,也就是火繩槍,開啟了日本的火器時代,其影響可謂深遠。
所以汪直在日本的地位一直很高,尤其是這個混亂的時代,各個大名將軍是爭相巴結,港口由他修建,掌控著對外貿易,再加上火槍部隊,建立政權可謂輕而易舉。
可惜,此地終究是太過貧窮了…
“這鬼地方就是倭國?”
看著所謂的港口,嚴世蕃人傻了。
嘉靖時期,倭國與大明的官方接觸幾乎斷絕,唯一的關聯就是倭寇,而倭寇之禍,斷斷續續折騰了近兩百年,無形中給大明官員一種印象,海的對面還是挺厲害的。
結果就這?
看著那破舊不堪的港口,一個個矮小如侏儒的身軀,空氣里似乎都飄來了一股怪味,這位養尊處優的小閣老恨不得扭頭回國,惱火地道:“快走快走!”
如此反應,讓加藤段藏皺了皺眉,不過他去往大明京師,確實見識過了中土上國的繁華,倒也能預見這位的嫌棄,開口道:“家主期待小閣老的駕臨,我們當速速趕往甲斐。”
加藤段藏的家主,就是著名的武田信玄,領兵強勢,被后人稱之為“日本戰國第一兵家”,此人還從《孫子兵法》里扒出了四句“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制作了風林火山的軍旗作為象征,后世日本創作的許多作品里面,都有用到這個元素,以致于不少人還以為這句話就是日本人的。
嚴世蕃目光閃了閃:“也好,就去你所言的甲斐國。”他原本的打算,確實是拜訪倭國的權貴,為座上賓,但自從腦海中聽到那個奇特的呼喚后,計劃就變了…不過夢境模模糊糊,先以甲斐國為目標,也未嘗不可。兩人定下路程,汪直卻也走了過來:“我已履行了承諾,將兩位安然送到了倭國,解藥能給了嗎?”
送一位朝廷通緝犯出海,無形中就是上了賊船,嚴世蕃倒也不懼,看向加藤段藏:“給他。”
加藤段藏取出一張藥單:“這是解藥的配方,我沒有成品,汪船主照方抓藥,可保無礙。”
汪直接過,實際上他體內的毒素,早就被李彥順手化解,但戲必須演好,冷哼一聲:“不送!”
待得嚴世蕃、加藤段藏和琴鳳離去,他又換了副面孔,低聲呼喚道:“仙使?”
靈光耀起,九葉從身后轉出:“汪船主辛苦了,他們接下來的動向,我會盯住。”
汪直趕忙道:“我會好好搜集倭國的情報,為大明軍隊鋪路,只是普通倭人渴望船隊的到訪,那些修行者卻早有戒備…”
九葉取出四張符箓,遞了過去:“這是老爺繪制的四大符咒,分為地、水、風、火,各有神效,帶在身上,若是有修行之輩來襲,自會護你周全。”
汪直恭敬接過:“多謝天師!多謝仙使!”
九葉又關照了幾句,看向破舊的碼頭,露出同樣嫌惡的表情,理由卻有所不同:“此地好重的濁氣,如此污穢的島嶼,豈有神仙愿意停留?”
“武田信玄…上杉謙信…就這兩個野人,還敢稱龍虎?”
從矮小的馬背上一躍而下,嚴世蕃活動著快要散架的身子骨,呻吟了幾聲,再想了想倭國的所謂大名,頓時更痛苦了…..
如今這個時代,有很多大名家督,最為出眾的,則是“甲斐之虎”武田信玄和“越后之龍”上杉謙信。
這兩方勢力正在進行著川中島合戰,一共要打五次,前后歷經十二年,雙方合兵有三萬多人,其中的第四次對陣,傷亡率高達三成以上,是日本戰國時代傷亡率最高的戰役。嚴世蕃知道了參戰人數后,就對這對所謂的龍虎斗根本看不上眼,就是兩伙不知所謂的土著爭斗罷了,十分可笑。
而他要去的甲斐國,也是個十分貧瘠的地方,甚至不出產鹽,沒鹽士兵是根本沒力氣打仗的,武田信玄不得不花費高價從周邊購買,據傳上杉謙信還贈予過鹽,流傳到后世成為諺語,“給敵人送鹽”,比喻對處于困境的敵人伸出援手…
嚴世蕃越了解,越是覺得難以想象,原本還想將甲斐國當成跳板,先修整一段時日,再行上路,但如今看來,還是算了吧,窮山惡水出刁民,他可不希望自己陷在那個破落村戶,最后還要殺出一條血路逃走。
這些話自然不能跟加藤段藏透露,趁著在道邊休息,嚴世蕃下令道:“你去打些野味來,若再無葷腥,我實在受不了了!”
“請小閣老稍候!”
雖然一路上被當作仆役使喚,加藤段藏也沒有怨言,點了點頭,竄入叢中。
嚴世蕃并不相信眼前所見,雙眸浮現出一縷幽光,掃視片刻,確定了此人是真的走遠后,才對著琴鳳招了招手。琴鳳本來在收拾行李,聞言立刻走了過來:“夫郎!”
看著這位才貌雙全的女子,跟著自己奔波,面容變得憔悴許多,卻無怨無悔,嚴世蕃頗為滿意,開始關照:“接下來我會和這些倭奴產生沖突,到時恐怕照顧不到,你要早早避著,看我眼神行事!”
琴鳳毫不拖泥帶水:“妾身絕不會拖累夫郎的!”“幸好有你相伴…”
嚴世蕃更加滿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掌,又嘆了口氣道:“早知不該聽老頭子的,就去北方草原,那俺答汗自從得了朝貢,在草原上呼風喚雨,勢力越來越龐大,肯定會再生南下之心,我去了后必定是地位尊崇啊…”
琴鳳擺出聆聽的姿勢,任其抒發,時不時地附和一句。嚴世蕃憋在心里本就難受,越說越是暢快,更是放眼未來:“不過這般落寞的日子也不會過多久,在這片荒蠻之地的深處,有一個呼喚聲,正渴望著我的到來…”
琴鳳眼眸明亮:“竟有此事?夫郎果然與眾不同!”這話說到了嚴世蕃的心坎里:“不錯,我生來就與那些俗人不同,自然能有非凡的際遇!”
琴鳳語帶好奇:“那呼喚所在之地,是何模樣?”
嚴世蕃回想著夢境里的場景,描述道:“在一座龐大的島嶼之上,周圍被霧氣籠罩,頗為陰森…”
琴鳳滿是擔憂地道:“既如此,我們還是別去了,那呼喚的聲音若是不懷好意,對夫郎不利,該如何是好?”
“真是婦人之見!”
嚴世蕃其實也有顧慮,聽了這話反倒不屑起來,眼中閃過一縷赤紅之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里顯然是神仙所居之地,我若入內,得了神人所留,就能比李時珍更強…到時再回大明,誰能阻擋?”
“想那朱厚熜,修行了三十年,屁都不是,我修行才數月,一步登天,乃是天命所歸,自可改朝換代,到時候讓這些倭奴看看,什么才是戰爭!
正回想著太祖當年東征西討,如何平定四方的英姿,加藤段藏悄無聲息地返回,手中還真的提著野味,開始熟練地剝皮去臟。
享用了一頓并不好吃,但總算有了肉味的晚膳后,嚴世蕃鉆入簡陋的馬車內,閉上眼睛,翻來覆去不知折騰了多久,終于進入夢鄉。
”來…來…”
恍惚之間,嚴世蕃再度漂在東海之上,詭異的霧氣又在眼前漫無邊境地鋪開,而那呼喚聲變得越來越清晰。
“反正是在夢里,我為什么不進去呢?”
嚴世蕃循著聲音,就想往里面闖。
然而剛剛接觸到霧氣,他又忽然停下,一股難以形容的抗拒感涌上心頭:“別碰這些迷霧,夢里也不行!”
正在這時,一艘渡船竟然從茫茫云霧里劃過,船上立著一個人,依稀間看到一頭蓬松的赤發。
嚴世蕃大喜過望,趕忙喝道:“停下!停下!搭我過去!”
頤指氣使的命令,并沒有讓船夫有絲毫停留,直到即將消失在霧氣里,才偏了偏頭,嘴唇輕顫。
“你說什么…大聲點!”
“唔!”
猛然間,嚴世蕃睜開眼睛,翻身而起,按著腦袋,耳畔仿佛傳來那船夫低沉的話語:“供奉九顆業力深重的頭骨,方可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