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仿若能夠刺破耳膜的轟鳴在臨時營地響起,棲息在樹上的飛鳥都被紛紛驚起,發出令人聒噪的尖銳鳴聲,同時被數十人圍觀的空地中,馬蹄濺起的塵埃已然落下。
噗通。
肉體墜落的聲音,伴隨著盔甲落地帶來的金屬聲,重重疊疊的音樂中這場戰斗畫上了一個休止符。
而空地中心,原本不可一世,氣焰囂張的衛兵首領已經墜于馬下,胸口間碗口大小的深坑彰顯著剛才發生的結果。
被不知名的法術襲擊?
這是許多人的下意識念頭,畢竟剛才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馳騁著戰馬,握著騎士長槍全副武裝的騎士進行沖鋒前,他們原本還在想著眼前黑發的年輕人該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浩大壓力,可下一秒,壓力便猶如在水中崩解開來的水滴,掀起一點波瀾,便又迅速歸于平靜。
此時的伍迪內心卻沒有想象之中的平靜,當他扣動這把信念構筑而成的火槍扳機時。
除了一大串的數據便已然瘋狂陳列在他的視野當中外,還有的便是騎士胸口反饋的傷害畫面。
從視野中呈現的傷口外貌來看,衛兵首領受傷的部位瘡口很深,嚴重到能看見黃色脂肪下白色斷裂的骨茬,在數據當中,也反饋了他陷入了重傷狀態。
這很正常,畢竟信念鑄就的火銃,并不是他從地精那里繳獲的普通品,而是屬于魔法武器的行列,威力不說能夠毀天滅地,但打穿只用于防御普通飛矢以及刀劍的盔甲還是綽綽有余的,更何況,沒道理曲劍能夠砍破,而凝結了昔日地精智慧結晶的魔法火銃,卻無法擊穿防御。
但真正不平靜的原因,還是伍迪看著衛兵首領破碎盔甲處那鮮血遍布的駭人創口時的畫面。
只見傷口處絲絲縷縷宛如蠕蟲般的肉芽正在其中貪婪的吮吸著周邊鮮血,肉芽的外表宛如海底隨波逐流的海草般無害,上下搖晃,但若仔細去觀察,則會發現這群肉芽在不斷拉伸,增加自己的捕食范圍,甚至有的觸須已經探索到了銀色盔甲的邊緣,而肉芽的底部則因為觸須頂端的吞咽,而茁壯成長,逐漸化作血肉的一部分。
原本不斷涌出的血液也因此止住,或者說當他開槍后,除了一開始飛濺而出的鮮血外,不到五秒鐘,這些肉芽就封鎖住了血液的噴涌,將這名衛兵首領的傷勢穩定下來。
若是不明所以者,肯定會將其詭異恢復的緣由加在了他體質強盛,亦或者治愈法術已經加持他身的原因。
但作為上一世資深的冒險者,在聯系到先前若有若無的腐臭味,伍迪可以明確的這并不是一種增益buff,而是一種詛咒。
不死的詛咒。
對鮮血的貪婪,正是代表了這具軀體對生的向往以及欲望。
它們不容許任何一點生機從寄居的這具身體當中脫離,會貪婪的吮吸著最后一滴鮮血。
也就在伍迪靜靜思考著河谷城衛兵是如何感染上這層詛咒,以及上一世黃金河谷周邊有沒有鬧過亡靈災害,亦或者有什么出名的墓穴被挖掘出來時。
疾馳的馬蹄聲連帶著來者的喝止聲遙遙傳來。
“住手!都給我住手!”
來人是一名穿著和河谷鎮衛兵首領差不多裝束的盔甲男子,身形比前者更為魁梧,其他的衛兵在聽到后,下意識停下與眼前敵人的抗爭,豎起長劍,看到他后都紛紛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
“法夫爵士!”
“法夫大人!”
人群再次被分開,只不過這次來的衛兵數量更多,都全副武裝,連一個半身鎧的都沒有。
眾人都吃驚于河谷城衛兵的實力,眼神中精益連連,要知道一具完好的盔甲,就算是粗制劣造,那也是一具能夠傳承下去的傳家寶,男爵家庭擁有的數量都不超過十具,而眼前這個最多是一個子爵領的河谷城,這么輕易拿出半百之數,城邦中可能還有更多…由不得他們不驚訝。
而伍迪也循聲望去,手中握著的曲劍卻是已經擺好了滑斬的架勢,左手原本散去的信念也開始逐漸凝實,武器的輪廓又開始悄然浮現。
這名突然闖入,叫做法夫的男子騎乘著和衛兵首領差不多的戰馬,顏色不同,但從眼眸中沉寂的死氣與口鼻間冒出硫磺般的氣息時,伍迪可以明確這些坐騎也同他們的主人一樣,來自于不死世界最為常見的戰馬。
夢魘戰馬。
只不過還沒有完全轉化成四蹄燃燒這火焰,腐爛的皮和爛掉的肉掛在熏成黑色的骨架馬那種外貌,屬于是前兆了,應該是用某種方法將自己的坐騎變成了可召喚,類似魅影駒那種法術。
從馬匹上下來的法夫此時眼神凌厲,圍觀的眾人看著他的目光都下意識后退以及轉移視線,因為除去威嚴,這個人的眼神中還蘊含著一絲常人難以抵御的威脅,看到他的同時,身體的本能自我保護就開始觸發,不由地恐懼與懼怕,就像被一頭野獸盯上了一般。
“唔,已經晚了,他已經動手了…”
伍迪感受到了這名高大騎士的目光匯聚在他的身上后,毫不遲疑的回以一個頗為風趣的回答。
“不過我聽取了你的建議,已經讓他現在住手了。”
“不用謝我,真的。”
當然,他的自以為幽默的笑話,并沒有逗笑這名風塵仆仆趕來的高大騎士,法夫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黑發年輕人,他的嗓音發出了一股不屬于他先前喝止聲的聲音,更像金石砥礪發出的摩擦聲。
刺耳又尖銳,但不失威嚴。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外鄉人!”
森冷的語氣配合上那陰惻惻的目光讓人不寒而栗,不過伍迪仿佛恍若未覺般,直直搖頭。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要殺我,但是水平不夠,所以躺在這里的是他。”
很簡單,也很質樸的道理,聽的周圍怒冬商團的北地人不由一陣為他喝彩。
“說的好,伍迪大人!”
“沒錯,是這個騎士先挑起的,他先動手,我證明。”
圍觀人群起此彼伏的響應讓原本怒意勃發的法夫頓時一愣,想要開口呵斥讓他們閉嘴,但又看到屬于怒冬商團的徽記后,微微一愣。
似乎反應到什么般,他迅速環顧四周,發現周圍大多數人的胸口處,都佩戴著相同的徽記。
雪原白城,尖塔環繞。
他的見識和年齡顯然比衛兵首領要知道的更多,也明白雪原尖塔的這個標識意味著什么。
北地王國納維亞的官方商團。
他下意識低垂腦袋,目光張望著四周,仿佛在人群中尋找什么,作為曾經了解過怒冬商團體系的他明白,這個商團之所以名聲大噪的主要原因,還是每一支的商團之中,都配備著尋常人難以抵御的施法者。
也就是說,現在還有一名高階施法者正在暗中窺伺。
該死!
魯斯這個混蛋怎么惹到了這個商團的頭上!
想到這里,法夫縱然年齡已經到了四十,但還是恨不得咬牙,將那個空地已經躺成死狗,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家伙狠狠的拉起來,錘一下他的胸口,質問他為什么要在這里找事,科恩子爵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此行出來不要招惹那些神秘的施法者,可沒想到…
法夫頭盔下遮掩的神色一時間陰晴不定,他也陷入了抉擇當中,因為他知道魯斯的目的是為了搜尋與那名膽敢與外界接觸,貿易的小混蛋有關的人,這是科恩子爵無比關心的事情,可他又想到了臨行前,科恩子爵讓他千萬不要惹來施法者的注意,這…沖突了啊。
縱然他經驗老道,但在遇到伍迪這個事情,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
但時間容不得他拖下去,子爵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不過說到底,眼前這個商團并沒有惹怒到他,他也從其他人知道,這個黑發年輕人也只不過是在那個人的攤位上轉悠了一下,買了一些并不重要的草藥,本質上并沒有關系,只不過魯斯是想把所有牽扯的事物全數帶回河谷城。
但現在這個局面肯定是無法做到的,法夫的心中很清楚。
所以,他最后的話仿佛是從喉嚨中擠出來的般。
“知道了,既然是魯斯先動的手,那么他現在的一切也算是咎由自取。”
“來人,把他帶回去。”
聽著這名高大騎士口中說出的話,任誰也聽出了他的滿腹不甘,不過在場之人除了那些衛兵,沒有誰會去站在他的立場上著想,他們都興奮的發出了歡呼的聲音,仿佛是在慶祝某位將軍的凱旋。
倒是伍迪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他都這樣挑釁了,眼前的這名高大騎士居然只是將怒火咽到肚子里,選擇當個鴕鳥?
可這和先前怒氣沖沖質問他的模樣毫不掛鉤啊。
不過伍迪稍微一回想,便知道他態度轉變的根本緣由,是在打算呵斥起哄人群時發生的。
他看到了什么?、
伍迪環視四周,同樣注意到了怒冬商團的成員,不過他一時間沒有往上面想,畢竟塞西爾已經離開了怒冬商團,好一會兒,等到衛兵將躺在地上的衛兵首領抬走,高大騎士略帶歉意的向商人頭領莫恩特表達對納維亞的崇拜,并表示一切行為都是魯斯的擅作主張,和科恩子爵無關時,他才恍然醒悟過來。
原來是發現了怒冬商團的背景,這便不奇怪了。
他們肯定擔憂商團內駐扎著的高階施法者。
真要鬧起來,這群鐵皮罐頭可不夠一個閃電風暴或者閃電束。
但也未免太怕了,就像是老鼠見到了貓一般,在臨走時還要生怕貓惦記它,主動把其他老鼠的位置告訴它,催促它去一樣。
伍迪又不由想到了剛才被他擊倒的那名騎士身體上縈繞著的不死詛咒…
原本伍迪以為只是簡單的領主矛盾或者爭端,沒想到還帶著異常力量。
看來,河谷城的曾經,確實有個隱藏任務。
只不過在玩家還沒有真正探索阿森蘭特前,就已經被一批人捷足先登,成功將河谷城從這種困境當中解救出來。
伍迪是不想多管閑事,但因為剛才的詛咒,讓他無論如何都進入不了冥想狀態,也就放棄了服用暗黑藥劑來增強自己免疫的打算,選擇出去走走散心。
臨時營地中依舊能隨時看見河谷城衛兵搜查的身影,只不過他們似乎受到了告誡,基本不靠近伍迪所在的怒冬商團營地。
看來還沒有找到。
不知為何,看著忙碌的衛兵,伍迪的內心不由的松了口氣。
也不知道那個小家伙躲在哪,居然這么久都沒有被找到,挺厲害的。
伍迪不由贊嘆一聲。
也就在此時,他的耳邊響起了嘰嘰喳喳的鳥叫聲。
他抬頭望去,發現是一只普通的夜雀在鳴叫,但下一刻他的內心就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嘿,伍迪。”
青銅龍多妮的聲音。
看來她們倆真的沒有走,伍迪收斂了眼神中的驚異,讓自己保持眼神平淡,然后才在心中回道。
“你和塞西爾現在不是在盯著商團嗎,怎么有空來找我?”
“塞西爾說已經找到了,她不要我幫忙,就把我打發走了,不說這個了,我和你說個有趣的,我找到那個家伙了…”
“找到了?”
伍迪先是一喜,但聽到后面又是一愣。
“找到什么了?”
“就是你買草藥的那個家伙啊。”
青銅龍多妮的聲音依舊還是像往日般的開心,她現在的眼神都可以想象出了,就像是貓咪發現了自己最愛的小魚干。
“你找他干嘛?”
伍迪雖然也有興趣,但他更感興趣的還是塞西爾那邊…
“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非常強烈的善良靈光,比你還要強烈哦,我想要幫助他。”
多妮毫不猶豫的說道。
“好吧,又使用陣營檢測了。”
伍迪看著這頭夜雀,知道它的老毛病又犯了,只能無奈嘆了口氣道。
“他現在在哪?”
伍迪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走到了楓葉灣的一處回流岸邊。
這里蘆葦眾多,雜草叢生,經常能看見野天鵝從里面飛出,只不過現在正處11月,再加上天氣的緣故,這里的蘆葦稀稀拉拉的,配合上湍急無聲的水,顯得有幾分蕭索。
楓葉灣的河流是發源自與戈貢群山,然后再由東向西,通往千帆海的,途中經過森林,丘陵,但唯獨沒有經過河谷,因而這里的水流更顯清澈,沒有什么生活垃圾。
而在蘆葦接近水的位置,他也看到了正努力向蘆葦當中那鉆的矮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