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回到皇宮的時候,已經是午夜時分。
昭陽臉上的狐貍面具一直未曾摘掉。
“那煙花怎么樣?”
李疏鴻同樣戴著那張貓臉面具,不過從他的聲音中能聽出他心情不錯。
那肯定不錯。
首先剿滅了一個妄圖毀掉他劇本的一小撮罪大惡極的犯罪團伙。
這要是沒提前發現,到時候昭陽中招的話,等于他這一百兩銀子白花了。
而且指不定還會多來幾次。
那誰頂得住啊!
這次給他們一鍋端了,雖然整體上肯定還會有各種搞事的家伙,但最起碼少了一個或幾個威脅,還算不錯。
而且那煙火確實好看,更別說李疏鴻還是直接在煙火中看的了,就跟用無人機在煙火中穿梭拍攝一樣,震撼感拉滿。且肉眼的3d效果要比無人機拍攝的視頻看上去更加震撼。
他已經記不得上次看煙花是什么時候了,自從禁止燃放煙火爆竹之后,可能有接近十年沒親眼見到煙花燃放了。
最后的最后,他也拉近了跟昭陽的關系。
雖然昭陽一直冷冷淡淡,但他能感覺的出來。
畢竟她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哪怕可以裝作深沉,但又能深沉到哪兒去呢?
畢竟李疏鴻對付小女孩兒一直有一手的。
看著戴面具的小公主,李疏鴻調笑道:“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戴著狐貍面具的昭陽看不到表情,不過她聲音倒是頗為冷漠,“你想不想走也不是我能決定的。”
她還在氣惱李疏鴻之前的舉動。
不經過她同意就把她帶出皇宮。
不經過她同意就強行要她吃又酸又澀的糖葫蘆。
不經過她同意就帶她跟蹤那些人。
不經過她同意就把她丟下去。
甚至后面帶她看煙花,還有把她送回來,全都不在乎她的想法。
“如果你不想我走的話,我就不走。”
李疏鴻笑嘻了,這種小女孩兒還不好拿捏?
他這人經典逆反,你越不讓我干什么,我偏要干什么。
而且他吃軟不吃硬。
“不用,你走吧。”
昭陽話音方落,眼前已不見了李疏鴻的身影。
她看著李疏鴻消失的地方站了許久許久,臉藏在狐貍面具后面看不到她的表情。
又站了許久,她低下頭,手中攥著那根吃完糖葫蘆剩下的木簽子,指節攥的發白。
沒有再說話,她回身走進了沒有燭火的冰冷偏房,爾后蜷縮在那張堆滿茅草的破舊小床上身子微微發顫。
她臉上的面具依舊不曾摘下。
李疏鴻確實離開了。
不過他不是閑逛,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以他此刻的實力,想必很難遇到對手。
反正每次劇本只要使用“李疏鴻”人物卡,那就沒人能接他認真起來的一招。
不過他也不會膨脹到真的認為自己無敵了。
畢竟每次劇本其實他走過的地方并不多。
而且劇本的難度其實不在他自己,而是達成“目標”。
就像上個副本一樣,沒人是他的對手,但他依舊重來了幾十次。
首先就是目標人物的安全,蘇月白好歹還會點兒三腳貓的功夫,就這樣她也是死去活來無數次。
那只有十二歲且手無縛雞之力的昭陽公主呢?
絕對活不長。
這種不是靠著李疏鴻嚴防死守就能搞定的。
只要對方的目標是殺死昭陽,那就算自己在身邊,對方也有無數種方法殺死她。
最關鍵的是,這小公主跟蘇月白不同,蘇月白的求生欲十分旺盛,她畢竟還有妹妹作為心靈依托。
但小昭陽不同,她沒有任何心靈依托,雖然沒像張道綾那樣徹底擺爛,但也可以說是隨波逐流。
反正有人殺她的話,她雖然怕得要死,但不會反抗也不會想著求生。
這種思想要不得。
但短期內李疏鴻也沒辦法改變她的思想,所以一定要嚴防死守,把所有可能的威脅都扼殺在搖籃里。
不過好消息是這個年紀的小孩子三觀還沒確立,那李疏鴻就可以盡情在這張白紙上污染著自己的顏色。
今晚的目標,是排查出所有可疑人員,然后就地斬殺。
這樣他們得知消息之后派遣第二波殺手的時候自己也能有個準備。
雖然這一路西行注定被動,但李疏鴻還是更喜歡化被動為主動。
話說之前那批人是那個鎮南王派來的,也就是說,鎮南王其實也不想自己兒子娶昭陽,或者他知道這是麻痹他的陷阱。
但他也不敢公開殺掉昭陽,這樣反倒落了口實。所以他才想派人來京城打探消息,爾后在路上截殺送親隊伍。
到時候昭陽一行死在荒郊野嶺,皇帝就算明知道是他干的也沒理由找他麻煩。
若要強行攻打,他自然早有防備。
而這批人應該不是全部。
李疏鴻打算把他們全找出來宰了。
甚至不止是鎮南王派來的人,只要有可疑的家伙,就全殺了。
李疏鴻討厭意外。
昭陽做了個夢。
還是同樣的夢。
那是四年前的中秋之夜,天上圓月高懸。
她從不記事起就住在這座冷凝殿里,這里除了她母妃之外只有一個老宮女。
她母妃平日里瘋瘋癲癲的,對她也并不好,動輒打罵都是家常便飯。
那個老宮女對她也只是冷眼相待,平日里她每天只能吃一頓飯,而且吃的還是冷掉的殘羹剩飯。
她說都是因為她母妃才會瘋掉的。
她們落到這個下場也都是因為她。
她不懂,但她不在乎,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別的兄弟姐妹欺負她,她忍著。
別的兄弟姐妹穿新衣來找她炫耀,她不在乎。
漸漸地,她成了宮里的小透明。
也沒有人再在意她了。
畢竟一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傻子,誰會多看上一眼呢?
只要知道她對他們沒威脅就足夠了。
可那年中秋,她發了高燒。
沒有人照顧她,甚至沒有人給她喝一口水。
她就這么迷迷糊糊睡到入夜,在出門找水喝的時候,她看到了一雙腿。
抬起頭,是母妃冰冷的尸體在隨風搖曳。
就在那顆桃花樹上,臉色青黑的母妃低著頭顱,充斥著血絲的無神雙眸睜的很大,仿佛在幽幽看著她。
那個老宮女則躺在樹下已經服毒身亡。
她七竅流血死不瞑目,裙下黃的白的流了一地,刺鼻的惡臭充斥著她的大腦。
從那天起她就開始做噩夢了。
她也變得更加沉默寡言。
她就在樹下靜靜站了一夜,也與樹上的母妃對視了一夜。
第二天,那兩具尸體不見了。
但她仿佛被無視了一樣,從此也沒有宮女再被派來冷凝殿,只有每天一頓冷掉的飯菜會按時出現在院子里的破舊石桌上。
她已經習慣了。
原本以為會這樣生活下去,直到某一天她悄無聲息的死在這座無人的寂冷小院里。
一如她的母妃那樣。
可前不久,她的父皇出現了。
那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見到她的父皇。
年輕,穩重,喜怒不形于色,但眼角的皺紋和帶有些許斑白的鬢角表明了他并沒有看上去那么年輕。
那天他命令她搬出冷凝殿,因為她要被送去嫁給一個異姓王的世子。
她沒有反抗,但還是倔強的待在冷凝殿院子里的那顆桃樹下不肯離開。
父皇沒有說什么,甚至沒有再來,而是默許了她這么做。
不過從那天起,她的衣服不再有補丁,每天也能吃到兩頓冒著熱氣的飯菜。
就這樣吧,也無所謂的。
她這樣想著。
今夜是她留在冷凝殿的最后一夜。
到了明日,她便會穿上此生未曾穿過的華麗霓裳,被打扮的像個好看的玩偶,然后送出去那個異姓王府。
她甚至都沒記住那個異姓王是誰。
本以為就這樣了,可他卻出現了。
如此突兀的闖入她一成不變如同一潭死水般的生命中。
星光漫天,他一襲青衫從天而降,宛若降臨凡世的謫仙。
他強迫她做各種各樣的事情,完全不在意她的感受。
但她已經習慣了。
也許他有什么陰謀,也許他是那個異姓王的敵人,也許他是父皇的敵人。
但跟她又有什么關系呢?
或者能死在他的手里,其實也不錯。
可最后他什么也沒做。
他只是帶她去逛了她這輩子都沒見過的燈會,給她戴了一張從未見過的面具,給她買了一串她從未吃過的糖葫蘆,雖然很難吃。
他還殺了想要害她的人,還帶她去看最美的煙花。
可為什么呢?
為什么要對她這樣好?她明明都不認識他。
她也問了這個問題。
其他的事情她已經都記不得了。
但她只記得兩件事。
他說“因為他們想對你不利”。
還有,他叫李疏鴻。
缺月掛疏桐,露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的疏鴻。
若他只是臨時起意,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江湖俠客的事情沒必要搞那么清楚。乘興而來,看你順眼,所以拔刀相助,僅此而已”......
那若是明天她離開了,他會不會還記得她?
大概是不會吧。
她睜開眼,窗外天空已泛起魚肚白。
“你醒啦?先來用早膳吧,我在東市早點攤買的豆花,你嘗嘗看。”
他笑意盈然,坐在桌旁回頭喚她過去。
但她側頭望去,那里什么也也沒有。
沒有豆花,也沒有人。
果然,那只是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