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字,讓大宗師崔紫陽無言以對。
他甚至不敢和鎮北王動手。
鎮北王通過自爆未成形法身這種方式斷臂求生,雖然甩出了部分怨毒詛咒之力。
但殘余的魂毒血怨仍舊在鎮北王的法身里蔓延生長。
這股力量會破壞鎮北王的神智,
卻也讓鎮北王的力量充滿了污染性,變得和獨孤家哪位大宗師一樣。
崔紫陽高冠博帶,氣質雍容。
被鎮北王懟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終還是甩袖化作一道紫光縱走。
崔紫陽之后,
那爛陀寺的方丈佛圖澄來到鎮北王身邊,他眼神悲憫,無限惋惜道:“施主…”
鎮北王擺擺手:“方丈不必難過。”
說話間,
鎮北王臉上那些裂口里竟然已經開始生長出一根根舌頭一樣的觸手。
佛圖澄皺眉道:“用我佛門大神通,可將施主封印…之后也會為施主尋找解決之道。”
鎮北王不自覺笑出來,笑得邪魅狂狷。
他捂住臉,
順手把臉上長出來的觸手都扯下來燒成飛灰。
重新恢復理智后,
鎮北王盯著佛圖澄:“方丈,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在我盲目愚癡期間,西域百國不得侵入大隋邊境!”
佛圖澄:“…”
鎮北王再次無比邪惡的笑起來:“不然,你懂得。”
佛圖澄:“…南無我佛。”
鎮北王眼神愈發癲狂:“記住我說的話。”
佛圖澄:“好。”
交代完,
鎮北王讓佛圖澄離開。
等佛圖澄也走了,巨坑上方的雍虞閭也跟著離開。
老天師想了想,身上金光登時一分為三。
身邊出現三位和他音容相貌截然不同的道人。
這三位道人相互作揖后,便化作金光朝著不同方向飛走。
等戎盧故地這里的大宗師都走了,
鎮北王麾下的三位上將軍從遠方落在鎮北王身邊。
看到鎮北王如今的慘樣,
模樣美艷卻肅殺的戎裝美人兒鄭玄姬眼神登時凄憫:“督帥…”
鎮北王擺擺手:“不要難過,不要悲悼,我不需要。”
鄭玄姬登時深吸一口,硬生生把眼淚憋回去:“是!”
鎮北王再次把身上裂口里長出來的舌頭都拔掉,在掌心燒成飛灰。
他繼續說道:“北境有六位天象上將,除你們三位外,其余三位多少有些桀驁。我瘋愚之后,會盡我僅存的本能控制我的殘軀往北面去,我會徘徊在北境,繼續守護大隋。”
“而你們,要肩負起保衛北境的重擔,大隋,不容有失!”
“其他三位上將若有異動——”
“殺!”
直徑千丈的坑底,鎮北王的聲音肅殺如鐵!
這三位天象宗師聽完渾身一顫!
仿佛鎮北王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帥帳,正對他們發號施令。
三位天象宗師頓時立正頷首:“是!”
鎮北王:“還有,不要替我報仇…我也不需要。”
說完,
鎮北王自己都笑了。
他看向陳彥章和李源嗣,這兩人一個出身奴隸,靠著自己提拔才終于成為如今的上將軍。
自己變成這副模樣,他怎么可能不為自己報仇?
還有李嗣源…
這人雖然出身沙陀,但對自己向來是信服的。
所以鎮北王說道:“我知道這件事可能勸不了你們。如果你們真要替我報仇,用這個。”
說著,
鎮北王從自己臉頰的裂口里拔出一條觸手和一顆牙齒,掌心渾濁的太坤神力登時把觸手和牙齒熔煉成一枚扭曲怪誕的護符。
他把護符丟到陳彥章腳邊:“把這個塞進那頭虎妖的血肉里,我會有所感應。”
鎮北王回想起在陸山心海里見過的奇異大日。
那輪大日竟然能直接剿滅他入侵過去的神念,雖然他當時沒有動用全部力量,但那輪大日也沒有完全發揮出它的威能。
所以,
如果能得到那虎妖心海里的奇異大日!
他就有望恢復理智!
鎮北王想了想又說道:“除此之外,你們傳信給我皇兄,如果能拿到太上道的太上金章,那爛陀寺的地藏十輪和東岳帝君如意,我也有恢復理智的希望。”
三位上將軍登時眼神亮起,攻擊躬身領命:“屬下領命!”
鎮北王累極了。
他揮揮手:“快走吧,我的理智…已經快繃不住了。”
鄭玄姬死死咬緊牙關!
她又萬千不忍,
但她必須聽從命令!
“督帥,再會!”
說完,
陳彥章拿起那枚符篆,和其余兩人一同撤離。
目送那三人遠去后,
鎮北王嘆息一聲。
他不在管身上瘋狂滋生的裂口和觸手,反而胳膊一松癱在巨坑底下。
他望著鉛灰色的天空,
回想著自己的一生。
他一直都在戰斗,從踏上戰場開始就不曾后退過。
他的人生至今…
很精彩了。
不過,
現在不是放任這份精彩結束的時候!
鎮北王那愈發渾濁癲狂的眼神深處忽然閃過一絲清明!
此刻霧霾當頭又何妨?
太陽,
依舊在云端之上!
隨后,
鎮北王的心神意志縮成一團,縮進法身深處,進行自我封印!
隨著鎮北王徹底把自我意識封存起來,他身上那些裂口登時瘋囂起來,開始瘋狂滋生。
不多會兒,
鎮北王身上的觸手就跟海草一樣茂盛的搖擺起來。
而海草一樣的觸手下,
鎮北王的身軀也在不斷膨脹,變大!
那未成形的法身在濃厚稠密的魂毒怨魂侵蝕下,結合鎮北王本身的法相,漸漸變成一座磅礴如小山,高達百丈的臃腫戰神。
這尊臃腫的戰神無智無識,
在直徑千里的巨坑底下遲疑了片刻后,就開始在本能驅使下行動起來。
拖著沉重的步伐爬出巨坑,一雙流淌著腐敗膿液的眼睛掃視著四周。
祂似乎在審視,
審視片刻后,
就朝著北方的草原緩步而去。
那百丈身軀是如此沉重,每踏出一步大地都會因此劇烈震顫。
仿佛一場小地震。
他就這么一直走著,
所過之處充滿毒性的坤元真力擴散出去,把它走過的地方都變成一片荒涼。
擴散的毒氣在鎮北王行徑的陸山形成一個狹長的——
毒域!
鎮北王一路向北,踏過荒漠,穿過草原!
一路上許多草原部落因此破滅,他們也曾組織兵力企圖阻止已經瘋愚的鎮北王,甚至也向金帳請求幫助了。
但金帳方面回絕了。
現在的鎮北王已經變成了類似天災的存在。
對抗他,
就像組織人力物力去阻止肆虐的風暴。
沒有意義。
金帳更不會愚蠢到把寶貴的戰士填鴨式的送入發瘋的鎮北王嘴里。
所以,
從金帳傳回的消息就兩個字:
躲開。
為此,
雖然還沒到凜冬時節,但草原上已經開始了一大波遷徙,草原上各方部落每天都把鎮北王的行進路線抄錄分發到各個部落,讓他們提前做好撤離的準備。
而隨著鎮北王越走越遠,
草原諸部從發現,鎮北王的行進路線!
竟然直指狼居胥山!
那是!
封狼居胥之所!
天漢時,有驃騎冠軍,飚勇紛紜,長驅六舉,電擊雷震,飲馬翰海,封狼居胥!
從此,
封狼居胥,飲馬翰海成炎漢武人心中的最高成就!
原來,鎮北王也一直有著如此大愿。
關注著瘋愚鎮北王動態的不僅有草原金帳,大隋王朝也一樣。
在鎮北王謀劃暴露且失敗后,
朝堂上針對鎮北王的彈劾就跟雪片一樣飛落在景泰帝的龍案上。
他們有的要求褫奪鎮北王的封號和食邑,
有的要求敕封鎮北王惡謚,
還有的要求抄家鎮北王!
甚至要求景泰帝一同下罪己詔,以此告慰北境百萬血魂。
景泰帝因此氣得幾次心疾發作,最近一直躲在后宮不上朝。
可當朝堂群臣得知鎮北王的目標竟然是狼居胥山時,
群臣盡皆無言。
好一個鎮北王!
即便瘋愚了,
心心念念的竟然還是封狼居胥。
而得知消息的景泰帝更是心中大慟!
養心殿前,
景泰帝披頭散發,衣衫不齊,一副落魄模樣的站在殿前廣場上,一手高舉酒杯悲愴難抑:“楨弟!”
他嚎呼一聲,
然后所有話就都卡在嗓子眼說不出來了。
景泰帝這會兒是真的難過。
不僅是為胞弟的瘋愚而難過,也為自己失去左膀右臂而難過!
之前鎮北王安在時,
群臣何敢對他大呼小叫,喊打喊殺?
楨弟才剛瘋愚,
他們竟然就敢讓你自己下罪己詔了?
簡直!
豈有起理!
是這天下的主!
百萬生民的命算什么?
要不是歹人從中作梗破壞,楨弟一旦晉升大宗師!
草原金帳還敢造次?
這世家望族還敢造次?
成大事者,
必不能為小事所絆!
這個道理那群大臣不懂嗎?
他們真的在乎天下生民?
不——
他們不在乎。
他們只是要借助這個契機削弱皇室威嚴,擴張自己的勢力!
景泰帝猛地把杯中酒撒入大地!
但萬幸!
天不絕我楊家。
雖然楨弟瘋愚了,但他也不是沒有恢復理智的希望。
太上道的太上金章,地藏十輪,東岳帝君如意…
其中地藏十輪就在那爛陀寺,以大隋皇室和那爛陀寺間的合作關系,借用不難。
太上金章雖然難得,
但只要肯付出代價,拿到金章問題不大。
可東岳帝君如意…
那件寶物早就失傳了。
不過,
就算上窮碧落下究黃泉,他也要把那如意找出來。
除此之外,
破壞楨弟謀劃的叛逆也不能放過!
必須抓住他們,
以謀逆不赦的大罪把他們凌遲處死!
如此,
才能維護住大隋皇室的威嚴。
而且,
根據楨弟最后的囑托來看,那叛逆身懷奇物!甚至能幫楨弟恢復神智…
一件件謀劃從景泰帝腦海中閃過。
很快,
景泰帝就輕聲喊道:“鄭玄姬何在。”
“末將在!”
一身戎裝的美人兒從大殿前的陰影里踏出,拱手行禮。
景泰帝安撫道:“你是楨弟心腹,不必如此拘謹。”
雖然景泰帝這么說,
但鄭玄姬沒有絲毫肆意的意思。
景泰帝眼底浮現滿意:“楨弟最后囑托的事情我會辦好。北境往后還要多多仰望你們。這番回去后,朕在調撥給你們三位大內天象,你們齊心協力,必然能穩住北境。”
鄭玄姬:“…”
她心底有點不開心。
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
鎮北王還在的時候,景泰帝從不過問北境事宜。
因為景泰帝相信鎮北王。
相信鎮北王作為自己的胞弟沒有霸占大寶的心思,
相信鎮北王麾下的北境軍不會有任何意外。
但現在鎮北王不在了。
除去他們三位天象上將外,北境軍大營還有三位桀驁不馴的上將。
他們會不會在鎮北王不在后有什么歪心思?
甚至于…
鎮北王生前最仰賴的三位天象上將,會不會有什么歪心思?
作為帝王,
這些問題不得不考慮。
所以,
鄭玄姬很不爽,但她理解。
所以,
鄭玄姬躬身領命:“末將領命!”
景泰帝滿意的點點頭:“好,另外,追殺叛逆的事兒你們不用動手,穩住北境是重中之重。我會派遣大內天象追殺他們的。”
鄭玄姬:“…”
她想了想,還是回道:“回稟陛下,陳彥章已經追殺出去了。”
景泰帝:“…”
擅離職守,
不顧皇命,
忠帥枉君…
這三條大罪羅列下來,夠剮陳彥章十次了。
可那畢竟是鎮北王的心腹。
所以景泰帝眼底不爽一閃而過,轉而擔憂道:“還是盡快把陳上將請回來。北境不能沒有你們坐鎮啊。”
鄭玄姬:“…是。”
景泰帝又安撫道:“你們放心,鎮北王不僅是你們的督帥,更是朕的親兄弟。我比你們更關心,更心痛。所以我一定會幫楨弟緝拿到叛逆。”
說著,
景泰帝轉身向殿內喊道:“李義甫何在?”
一把陰柔透寒的聲音旋即從大殿內的黑暗里傳出:
“臣在。”
景泰帝:“你帶人,去接替陳彥章將軍。”
踏踏踏的腳步聲中,
一位身穿宦官朝服,上繡青蟒的宮人從養心殿內走出。
這位面容英俊挺括,白凈無須,渾身透著一股子女子的陰柔。
而最引人注目的,
還是纏繞在他手上的,那猩紅刺目的——
三千紅絲!
回首瞥了眼那人,鄭玄姬心底登時冒出一股寒氣:
剝皮君,
李義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