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來的,正是黃貴、蔣明幾人。
雙方相距四五米,此時趙有財、黃貴二人隔空對視,眼神相碰之間,仿佛有電流碰撞在一起擦起火花。
“呵。”趙有財冷笑一聲,學著昨晚看電視里的臺詞,當先開口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殺馬炮啊。”
“嗯?”乍一聽趙有財的這種說話方式,對面的黃貴不由得一怔。等反應過來,黃貴便反唇相譏,大聲道:“這不屠牛炮趙有財嗎?”
黃貴此言一出,趙有財臉色大變,他掙脫李大勇的手,緊走兩步沖黃貴道:“你別叫喚啥呀!”
這是永安林區,是他趙有財的地盤,而黃貴在這里是外來戶。哪怕黃貴弄死一百個大馬,只要他有錢賠,永安人不會把他放在心上。
但趙有財就不同了,他打個老牛就成了永安林區茶余飯后的笑料。元宵節撞老牛的事剛壓下去,萬萬不能再讓黃貴挑起頭來。
“呵呵…”挨了趙有財一杵子的黃貴笑個不停,周圍人也跟著笑。
趙有財和黃貴是多少年的交情,他倆斗嘴就算李大勇也不會摻和。此時兩幫人上前,互相打著招呼,只有趙有財、黃貴在那里小眼瞪小眼。
看到這一幕的李如海,實在是忍不住了,小聲對解臣說:“臣哥,昨天在老馬家吃席,回家前兒碰著老徐炮。老徐炮還說呢,得虧他打馬歸山了,要不屠個牛、殺個馬,那還晚節不保了呢。”
李如海說完,就見解臣沖自己使眼色,李如海不用轉頭,就覺得后背涼颼颼的。
“說特么啥呢?”李大勇怒吼時,一腳抽在李如海屁股上。
見李如海挨了他爹打,趙有財、黃貴才收回視線。
黃貴上下打量下趙有財,道:“聽說你讓黑瞎子撓了,傷咋樣兒啊?”
“咋樣兒也沒咋樣兒。”趙有財說話時,還挺了挺腰板,表示自己沒問題。
緊接著,趙有財反問黃貴道:“這趟上我們永興來,領你這幫哥兄弟,整幾個黑瞎子、幾個野豬啊?”
受傷前,趙有財靠著趙家狗幫獵那的六個大馬鹿,成為了趙有財戰勝黃貴的關鍵。
而趙有財是個粗人,有高興的事決不藏著。此時既已勝券在握,趙有財就想提前打擊一下老對手,這樣也能多獲得一份喜悅。
黃貴看趙有財一臉賤笑,就知道這二咕咚心里是咋想的,但他帶著姜偉豐、蔣明這幫人已經盡力了。哪怕他們這個小團體把所有的獵物都記在他的頭上,也沒能戰勝趙有財。
“哈哈…”見黃貴不說話,趙有財得意地仰頭大笑,但笑不過三聲,便被林場大喇叭播放的《運動員進行曲》給打斷了。
音樂一響,大伙便朝著辦公樓前聚集。
趙軍作為本次春獵的負責人,同保衛場長閻書剛、保衛組長劉金勇一起坐在主席臺上。
只不過三人座位比較靠邊,中間是楚安民,楚局長很重視永安林區的這次春獵,所以今天又來了。
音樂一停,周春明在話筒前道:“各位工友、同志們,長達十五天的春季圍獵就此落下帷幕,在我們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我們這次春獵取得了優異的成績!”
周春明話音落下,掌聲四起。等掌聲落下,周春明繼續說道:“經過四個家屬區干部的審核、稱量、統計,同志們在本次春獵中,共獵獲野豬二百二十七頭、黑熊二十八只、棕熊十六只、馬鹿…”
周春明在臺上做報告,臺下的趙有財忽然皺起眉頭。
雖然周成國隱退、徐長林退休,王大龍、秦強一蹶不振,但永安林區還是有些能人的。
像永福的楊滿堂、永利的牛傳江,都是有兩把刷子的。
除了這些成名的炮手,普通人即便有槍,獵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永安是林區,跟永興大隊不一樣。永安參加春獵的,有一多半都是工人。這些工人平常不打圍,所以就算他們拿著槍,頂天也就是打個野豬、溜個狍子。
這十五天之內,能打著這么多黑熊、棕熊,趙有財就感覺這里頭有不對勁的地方。
趙有財轉頭看向不遠處的黃貴,而此時黃貴、蔣明、魏來他們也看過來。
就在兩幫人都納悶的時候,就聽周春明繼續說道:“能夠取得如此優異成績,和每一位參加春獵同志的努力都是分不開的。其中又有幾位同志,在本次春獵中表現尤為突出。
經過四個家屬區干部的審核、統計,我們評選出前三名,對其給予獎金獎勵,并授予第一名護林保衛標兵稱號。下面有請楚局長,來為我們公布獲得前三名的同志。”
隨著掌聲起落,楚安民接過話筒,接過于全金遞過來的紙,念道:“永安林區第一屆春節狩獵第一名,這位同志是來自…”
這就跟考試成績排名一樣,都是從前往后念。
只不過在念的時候,楚安民好像是賣了個關子,稍微停頓了一下,看了眼手里的名單,又抬頭看了眼主席臺下的人頭攢動。
此時站在第一排的趙有財挺起胸脯,小眼睛瞪得溜圓,就等著楚安民喊自己名字呢。
楚安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然后宣讀成績,道:“永利家屬區的韓勝利同志。”
說完,楚安民帶頭鼓起掌來。
按理說有局長帶頭,掌聲應該很熱烈的。可此時,響起的掌聲稀稀拉拉。大家錯愕地你看我、我看你,有一多半的人都像是傻了一樣。
站在前排的趙有財猛地回頭,即便牽扯到背后上的傷口,他也顧不得了,只瞪著小眼睛在人群中尋找那道身影。
韓勝利,二十年前的永安打虎四將之一,和薛寶軍是拜把子的兄弟。
在打虎之戰后,這兄弟倆偷盜虎骨,被林場開除。在那個年代,出了這種事,可不光是批評、教育那么簡單。
韓勝利、薛寶軍兩人被收拾了好幾次還不算,連累得全家在林區抬不起頭來,兩家人就如那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無奈之下,兩家在五年后陸續搬離了永安屯。
去年,薛立偉在新楞場附近獵豬遇難,薛家過來人為其報仇,才使薛寶軍故地重游。當時,趙有財還會過老朋友一面。
沒想到,今天又遇上了另一位老朋友,可這結果卻是不太愉快。
這時,人群中擠過一個,這人瞅著得有五十歲了,鬢角都白了。
這人就是韓勝利,而此時韓勝利身后,還跟著薛寶軍。走到臺前時,韓勝利獨自上臺,留下薛寶軍站在臺下。
“有財。”薛寶軍離著趙有財不遠,跟趙有財打招呼道:“聽說這半年混不錯呀!”
聽薛寶軍這話,趙有財嘴唇微動,卻沒有說話。因為有屠牛的事,趙有財就分不清薛寶軍是在夸自己,還是損自己呢。
趙有財目光轉向臺上,眼瞅著楚安民、周春明、閻書剛、劉金勇還有他兒子紛紛起身,與韓勝利一一握手。
然后,就聽楚安民照紙宣讀:“韓勝利同志在此次春獵中表現最為優異,他歷經十五天,走遍永安林區二百八十五個新老林班,他的足跡留在了永安林區三百一十七個山頭上。
功夫不負苦心人,韓勝利憑借頑強的毅力、超高的狩獵技巧和保衛林業生產的熱忱,在這十五天里,獵殺成年黑熊四只、成年棕熊兩只、亞成年黑熊兩只…”
聽到這個成績,趙軍都忍不住多看了韓勝利兩眼。這人背井離鄉二十年,如今歸來一鳴驚人,靠的絕不是什么走遍永安,絕對是另有隱情。
亞成年黑熊倒好說,兩棕四黑的六頭成年黑熊又是怎么回事?
楚安民念的稿是于全金給寫的,但正如他剛才所念的那樣,永安林區三百多個山頭,在山里找熊倉子摳,那無異于大海撈針。所以趙軍斷定,韓勝利有這成績,絕對有問題!
作假倒是不可能,但獵物來源有待考證。
就在趙軍胡思亂想的時候,楚安民公布二、三名。不出意外,第二名是趙有財,第三名則是黃貴。
當楚安民介紹黃貴時,趙軍驚訝地發現,楚安民說到黃貴籍貫時,說的是嶺南橋頭村,而不是黃貴暫住的永勝屯。
可楚安民剛才卻說韓勝利是來自永利屯的,那么也就是說,這位老炮手不知什么時候遷回了永利屯。
趙有財悶悶不樂地上臺領獎時,趙軍在一旁找尋前世記憶,他能確定上輩子沒見過韓勝利這個人,也就是說韓勝利回永利是他重生引發的蝴蝶效應。
想到此處,趙軍又看了韓勝利一眼。此時那人拿著獎狀、獎金,正呲著大牙樂呢。
趙軍從側后方看,瞅著那人面相淳樸,但想到二十年前那個時候,這人敢偷公家東西,那定是個膽大包天的主。
隨著周春明宣布散會,他和閻書剛陪著楚安民進辦公樓。
而保衛組人搬著桌椅,拿出之前登記的借槍名單,開始往回收槍。
趙軍身為副組長,這活兒肯定是逃不了。但無意間的一抬頭,趙軍看到在遠處,趙有財帶著李大勇、趙威鵬、趙金輝,正跟那韓勝利、薛寶軍說著什么。
看趙有財的樣子,似乎情緒有些激動。但趙軍沒多想,因為他敢保證,在永安這地界上,他爹不可能吃虧。
趙軍對照名單收槍,劉金勇帶人負責檢查槍械,二人分工明確。
等確定借出去的槍都收了回來,并且除了正常使用磨損外,沒有人為破壞,趙軍、劉金勇這才帶人把裝備運進了森鐵的小火車。
這時,楚安民已經在車上等著了。看趙軍押送裝備過來,楚安民特意推開車窗,沖趙軍招手道:“趙軍。”
“楚局!”趙軍小跑著趕過去,就聽楚安民問道:“趙軍吶,家那頭兒都準備利索啦?”
這句關心沒有實質性用處,但對混職場的人而言,能得到領導的無用關心也比沒有關心強。
趙軍一聽,楚安民是問他婚禮籌備的事,當即笑道:“嗯吶,楚局,都準備利索了。”
楚安民點了點頭,然后說道:“成家、立業,你這成家以后,就得穩重點兒了。沒事兒得多學習,還得進步。”
楚安民能這么說,就是真關心趙軍了。
趙軍心里暗暗叫苦,嘴上卻答應地特別溜:“是,楚局,沒事兒我就看你給我那些報紙。”
“哎?”聽趙軍這話,楚安民道:“等哪天我再來的,我多給你拿點兒。”
“啊?”趙軍一怔,他記得楚安民后天就來。可后天是自己娶媳婦的日子,楚安民拿一堆報紙過來,那不是給自己添堵嗎?
楚安民似乎看出了趙軍心中所想,當即笑道:“后天你結婚,我不能拿那個。等過一陣子的,我領著咱局下邊那些林區的保衛場長,到你們這兒來取取經。完了,你給他們講講春獵的那些事項啥的。”
“行,楚局。”趙軍聞言笑道:“這沒問題。”
倆人說話時,槍支都已經裝上車了。這時聽到汽笛聲響起,在車上的周春明、李大智等人趕緊下車,他們在站臺上揮手送別楚安民。
“周大爺。”在往林場里走的時候,趙軍毫不避諱地問周春明道:“那個韓勝利是啥前兒回來的?”
“不知道啊。”提起韓勝利,周春明也一臉茫然,道:“今天早晨,永利把成績報上來我才看著,先頭我還以為是重名呢。”
“他冷不丁就回來了。”忽然,劉金勇插了句嘴,道:“咱春獵是正月十六開始的,他正月十七回來的,聽說買的朱貴海家房子。”
雖然冷不丁冒出這么個人,但大伙都沒太在意。唯有趙軍把韓勝利放在心上,是因為這個人回到永安林區,應該是他帶來的改變。
重生這兩年,趙軍發現一個規律。如果因為他的原因,而使得某些事情發生了改變,那么肯定就要出大事。
如果某個人因為他而改變了命運,那這個人要么過的很好,要么小命沒有。
前者趙軍很滿意,后者趙軍很無奈。
但不知為何,這個韓勝利帶給趙軍的感覺有些怪異,趙軍感覺這人就是沖自己來的。
還有一更稍微晚點,兄弟們困了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