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永安屯的老輩人都回憶說,張援民父子有大恩于永安林區。
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他們爺倆不吝惜祖傳的偏方,愿意將他們老張家傳下來的補腎良方,無償地贈送給鄉親們。
這就導致了永安林區,五十年都少有不生育的家庭。
在張家祖傳的妙方里,頭一味藥是馬鹿槍,如果沒有馬鹿槍的話,最好的替代品是狍子哨,其次是梅花鹿的槍。
在永安林區這片山場內,沒有梅花鹿,只有大馬鹿。
而且眼下已入冬季,獵鹿比較困難,所以不管是趙國峰,還是李大勇,都只想求幾根狍子哨,而并非是馬鹿槍或梅花鹿槍。
可當李大勇從趙軍口中聽到一個“也”字時,他第一反應就是趙有財托付了趙軍。
李大勇也想過,一般像這種事,當爹的不好跟兒子說。
不過,李大勇又腦補了一下,猜測趙有財跟趙軍說的時候也沒說是自己用,八成是往朋友身上推了。
等想明白了這一點,李大勇慌忙攔著趙軍,但攔了兩句后,李大勇又想明白了,自己和趙軍都是給趙有財淘騰狍子哨,那還分什么先后啊?
于是,李大勇當即點頭對趙軍說:“行啊,軍,那你先給叔整吧。”
“好嘞,叔。”見李大勇不跟自己撕吧了,趙軍淡淡一笑,招呼李大勇說:“走,咱進屋,洗完手吃飯了。”
“哎!”李大勇答應一聲,和趙軍一起往院里走。剛進院子的他倆,只見趙有財正蹲在二黑的狗窩前,他默默無聲地抱著二黑,一手攬著二黑脖子,一手在二黑背上輕輕撫摸。
“爸…”趙軍剛要喊趙有財進屋,卻被李大勇給攔下來了,李大勇沖趙軍搖搖頭,然后拉著趙軍就往房前走。
“讓你爸自己待會兒吧。”李大勇對趙軍叮囑道:“軍吶,叔求你的事兒,你不能跟旁人說哈。”
“嗯?”趙軍聞言一怔,心想:“這到底是誰用啊?”
可不管心里咋想,趙軍只能應道:“我知道了,叔,你就放心吧。”
倆人一進屋,就聽王美蘭招呼開飯的聲音。
東屋兩屋兩張桌,每張桌上各擺一個火盆,火盆上坐著小鍋,鍋里慢慢咕嘟著殺豬菜。
各種野豬肉骨頭盛在一個大盆里,旁邊放著蒜泥、辣椒油。
磕破泥殼的叫花沙半雞,一個個表面油汪汪的;而炸制的沙半雞,表面金黃,微焦處略帶紅色。
如此豐盛的菜肴,趙有財卻也沒吃幾口,反而是不停地喝酒。
就這樣,趙有財喝多了。
等第二天早晨,趙有財早早就醒了,只是他感覺身上難受,就躺在炕上靠到王美蘭喊他吃飯。
當趙有財從屋里出來時,正碰上開門進來的解臣。
“趙叔!”解臣和趙有財打了聲招呼,這時趙軍從西屋出來,問他道:“吃完飯了吧?”
“吃完了。”趙軍往外一指,道:“趕緊走!”
“干哈去呀?”趙有財問了一句,就聽趙軍說:“上永福老田家給黑虎抓藥。”
說完,趙軍和解臣一起出屋去了。
“這一天吶!”望著趙軍離去的背影,趙有財嘟囔道:“拿狗比他爹都為重,啥前兒孝順、孝順他爹呀?”
王美蘭端著盆從里屋出來,聽見趙有財這話,接道:“我兒子還不孝順吶?一天給你恭敬的,都花錢給你買石林抽。以前你想抽石林,那還不得過年吶?”
趙有財聞言一怔,使眼睛夾了王美蘭一下,推門出去上茅房了。
與此同時,隔壁李家東屋里。
金小梅、李寶玉、李如海、李小巧,娘四個圍著炕桌坐在一起吃飯。
昨晚在趙家吃的殺豬菜剩了不少,王美蘭使盆給幾家分了。
殺豬菜這玩意,就是越回鍋越好吃。
早晨把這菜倒進大鍋一熱,上面熘干糧一鍋出,也省著大早晨的再做飯了。
此時的金小梅吃飽了正要撂筷,但看李小巧使筷頭把碗里的酸菜劃了進嘴,她忙給又李小巧夾了一筷子菜送到碗里。
然后,金小梅又抽空關心她老兒子,對李如海道:“今天一會兒就得下雪,你別搖哪兒爛跑了哈?”
“那不行啊!”李如海正拿過一個兩合面饅頭,從中間一掰為二,將一半遞給李寶玉,另一半他自己拿著道:“我今天還有重要的事兒,得找屯里幾個嬸子、大娘談話呢!”
金小梅嘴角一扯,剛要說話就看見李大勇提著一個塑料桶進屋。
“你又擱哪兒掏出來的桶呀?”金小梅皺眉道:“全是灰,你動彈它干啥呀?”
這桶看樣是放了挺久沒用了,桶外壁上掛了一層的灰。
李大勇把桶往門口一放,回金小梅說:“咱家沒酒啦,那桶里就剩個底兒了!”
“那咋的啦?”金小梅道:“你們爺倆兒現在也不擱家喝了,我前天打十斤酒送嫂子家去了么?”
金小梅說的沒錯呀,平日里李大勇、李寶玉就早晨擱家吃一頓飯,他們中午在林場吃食堂,晚上去趙軍家吃。
這都不在家吃飯,還咋在家喝酒啊?所以,金小梅前天到王富那里打了十斤酒,然后直接拎到去了趙軍家。
“有工夫的,你去給我打十斤酒回來!”李大勇沖金小梅說:“我有用!”
“這缺德的!”金小梅白了李大勇一眼,下地奪過李大勇手里的塑料桶,道:“我們這一天忙的,今天不少活兒得干呢?我一會兒還哪有工夫,現在給你打去吧。”
李大勇聞言呵呵一笑,就見金小梅一邊往門口走,一邊嘀咕道:“這一天,都是祖宗啊!”
“都是祖宗,你還敢這么跟我說話?”聽著關門的動靜,知道金小梅已經出屋的李大勇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引來了兒女們的附和。
而金小梅出屋拎著酒桶往外走,正遇到上車的趙軍和解臣。
“嬸兒啊!”趙軍忙推開車門,喊金小梅道:“你干哈去?”
金小梅把手里的塑料桶一舉道:“給你叔打酒去!”
“打酒?”趙軍皺眉問道:“你前天不剛打完嗎?”
“你叔說有用。”金小梅笑道:“那咋整,人家說了,我就得給人打呀!”
此時趙軍感覺不對了,給朋友淘狍子哨沒毛病,但沒聽說誰能把藥酒都給朋友配好的,這得是什么交情啊?
趙軍心里猜測是李大勇配藥酒自己用,當即便對金小梅說:“行啦,嬸兒,你把酒桶扔后車箱,我們回來前兒給你打嘍!”
“哎!”金小梅也不見外,一邊往后車箱那兒走,一邊說道:“軍吶,打酒記我賬上。”
金小梅說完,把酒桶往后車箱一扔,然后直接進了趙軍家。她說的沒錯,今天她們可忙了!
“走!”趙軍沖解臣擺手,道:“咱倆快去快回!”
今天天氣預報說是雨夾雪,這一早晨天色就陰沉著。因為上回來過永福屯,解臣也算是輕車熟路,驅車十來分鐘進到屯子里才由趙軍指路,在一戶莊稼院外停下。
這家院子由柳條帳子圍住,院里三間草房,趙軍下車帶著解臣到院門口時,聽見房后有狗叫聲傳出。
“有人?沒有啊?”趙軍站在院門口沖里頭喊道。
趙軍話音剛落,房門被人從里面推開,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里面傳出:“誰呀?”
隨著聲音,一個小老太太出現在門口,她看樣子有六十多了,頭上扎著疙瘩揪,身上穿著灰布棉襖、棉褲,在棉襖胳膊肘處縫著補丁,看樣子平日的生活挺拮據。
老太太往門口迎來,趙軍也帶著解臣進了院。聽狗叫聲,狗應該是被拴在了房后,所以倆人也不怕狗會冷不丁撲出來。
“是田奶吧?”趙軍笑著問了一句,但這就屬于是明知故問地打招呼了。
“哎!”老太太應了一聲,當視線自趙軍臉上掃過時,老太太抬頭、皺眉、瞇眼看著趙軍,問道:“孩子,你誰家的呀?”
“呵呵。”趙軍呵呵一笑,道:“我西頭趙有財家的。”
永安屯位于永福屯西南方向,趙軍這么一說,老太太眼睛瞬間圓睜,恍然大悟道:“我說咋瞅你面慌的呢?趙二家孩子呀,來,別擱外頭啦,趕緊進屋!”
趙軍沖解臣一擺手,倆人跟著老太太進屋。
倆人進了房門,經過外屋地一進田家東屋,只見一個帶著眼鏡的老頭子,此時正盤腿坐在炕上包藥呢。
看到自己老伴帶著人進來,田永貴將下巴往里一收,夾在鼻梁上的眼鏡微微下移,而他一雙眼睛則往上挑,在不透過鏡片的狀態下來看趙軍、解臣。
“死老頭砸!”老太太幾步到老頭子身旁,喊自己對他的昵稱,回手指著趙軍說道:“這是西屯兒趙二家的大小子。”
“哎呦!”老頭聞言忙把眼鏡往上一推,然后伸手招呼趙軍、解臣道:“來,孩子趕緊上炕,暖和、暖和。”
跟二人說完,老田頭子又對老太太說:“你趕緊給整口熱乎水喝。”
“不用麻煩啦!”趙軍攔了一下沒攔住,而田永貴把手里沒包完的藥包往裝草藥的筐里一扔,隨即將筐拿起往旁挪到身后,再把炕桌空出來以后,田永貴又拿過裝煙絲的小筐,招呼趙軍、解臣道:“整一顆呀!”
趙軍笑著婉拒,解臣卻是陪了一顆,而就在抽煙的時候,趙軍的目光卻落在這屋里西墻上。
這個屋是南炕南窗,冬天陽光從南邊進來正好落在炕上,而在西墻偏北,稍微背陰的墻面上,掛著一張張弓!
這弓,不是打獵的弓,不是有殺傷力的那種弓,而是一張張鹿槍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