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月前,正值野豬王于新楞場外行兇之時,金小山曾領來過一個從南方來的買賣人,這買賣人叫鄭東海,他到趙軍家倉房里看了一眼,發現這些熊膽他收不起,于是就和王美蘭約定,改日領著他爹上門,再議買熊膽的事。
可他那一去,就再無了音訊。一開始王美蘭還挺上心,但后來王美蘭不在乎了,改成趙有財著急了。
今天,也不知是那陣風,把鄭家父子吹來了趙軍家。
王美蘭聞言,往窗外一看,當即把筷子一撂,道:“真來了。”
然后,王美蘭對楊玉鳳說:“二妮啊,你領這幾個丫頭在屋吃飯,我們出去看看。”
楊玉鳳在家當姑娘的時候,有個小名叫二妮,聽王美蘭跟她說話,楊玉鳳忙答應下來。
交待完楊玉鳳,王美蘭沖金小梅一擺手。來的人里有金小山,作為姐姐的金小梅怎么也得出去看看。
至于買賣熊膽的事,趙有財不在,按理說就是趙軍拍板,畢竟王美蘭也不懂。但農村有農村的規矩,眼下趙軍還沒當家呢,趙有財不擱家的時候,王美蘭必須得到場。
這也是趙軍過來叫王美蘭的原因。
就這樣,王美蘭左邊是金小梅,右邊是趙軍,身后還跟著張援民、李寶玉、李如海和解臣。
這院子里都是狗,而且一個個還挺大的坨。金小山、鄭學坤和鄭東海不敢擅自往院子里闖,可眼看這家房門打開,卻出來一票人。
“山子。”金小梅看著自己弟弟,先喊了一聲。趙軍、李寶玉連忙呵斥狗,將它們攆回狗窩里。
這些狗都明白事,叫是給主人提醒,也是在威懾生人。此時主人都出來了,它們也就都消停下來。
“姐呀!”這時,金小山對金小梅招手道:“快點兒呀,我給你帶財神爺來了。”
“哎。”金小梅聞言,快走幾步到門口,王美蘭緊隨其后。
“山子!”王美蘭來在門前,招呼金小山道:“吃沒吃飯呢?”
“二嫂。”金小山沖王美蘭一點頭,并未答話卻先為王美蘭引薦他身旁的二人。
金小山對王美蘭說:“二嫂,這是老鄭大哥,那個是他兒子,你上回見過。”
這邊王美蘭應了一聲,金小山又跟鄭學坤說:“老鄭大哥,這是趙二嫂。”
“啊!”鄭學坤聞言,笑著沖王美蘭一點頭,也就算打過了招呼。
這年頭,就是這樣,不熟悉的男男女女,越保持距離就越好。
金小山又依次介紹金小梅、李寶玉和趙軍,“這是我姐,這是我大外甥,這是二嫂她家小子。”
至于李如海,歲數小還上不得臺面。而張援民、解臣,金小山不大熟悉,純當他倆是賣呆兒的。
這時,王美蘭作為主人,先請眾人到屋里就坐。而進門后,直接來在西屋。
此時炕桌已經被推到里面去了,但王美蘭仍問金小山和鄭學坤、鄭東海道:“吃沒吃呢?沒吃就擱家吃點?”
三人全都擺手拒絕,這都快三點了,他們都是吃完午飯過來的。
可看趙軍家屋里的桌面,鄭學坤和鄭東海都有些不解。這爺倆想不明白的是,二嫂在家,二哥卻沒在家;金小山他姐在家,姐夫倒沒擱家。
兩家的老爺們兒都沒擱家,老娘們兒卻在家擺桌聚餐?難道說,這倆老娘們兒都是寡婦?
鄭學坤年紀比趙有財、王美蘭都大,一開始聽金小山管王美蘭叫嫂子,他想叫一聲弟妹來著。但現在鄭學坤就以為王美蘭是個寡婦,便在心里糾結是該叫王美蘭弟妹呢?還是該叫大妹子?
就在鄭學坤胡思亂想的時候,趙軍從自己這屋的炕柜里掏出了一包石林煙。
這好煙是趙軍專門預備來人的,要不然放在趙有財眼皮子底下的話,早就得讓他給抽了。
趙軍撕開包裝,給金小山、鄭學坤、鄭東海和張援民等人散了煙。
這時,楊玉鳳也端著茶水進來。剛才王美蘭帶人出去迎客的時候,楊玉鳳就讓小鈴鐺照顧幾個小的吃飯,而她幫著把待客的茶水給準備好了,
“喝水,喝水。”王美蘭笑呵呵地招呼三人喝水,然后還問鄭學坤道:“老鄭大哥,你們擱哪兒過來的呀?”
鄭學坤聞言,忙放下茶缸,笑道:“大妹子,前些日子我們爺倆兒回荷北了,這一趟到東北來,我們第一站就是你家。”
這話是不假,鄭學坤怕先去別的地方,再過來該沒錢收趙軍家的熊膽了。
聽鄭學坤如此說,王美蘭卻仍招呼三人喝茶、抽煙,還問金小山眼下秋收,家里的活能不能忙的開啥的。這年頭講究買賣不成仁義在,不管最后如何,該有的禮數都應該有。
直到鄭家父子抽完一顆煙,一人又喝了口茶,鄭學坤才對王美蘭說:“大妹子,你家那些熊膽都在外面呢吧?要不咱們出去看看。”
“看唄。”王美蘭一笑,抬手往外一比劃,便從炕沿邊下來,當先往外走去。
眾人呼呼啦啦跟上,到院子里,趙軍忙叫李寶玉和解臣先行一步,進倉房把那黑虎和小熊控制住。
等眾人進到倉房里,鄭學坤一看掛在倉房里的兩排熊膽,他頓時驚住了。
同樣震驚的還有鄭東海,他隱約記得上次自己來的時候,這家的熊膽沒有這么多啊。
這才幾天啊,就又多了好幾個熊膽。可他哪知道,趙軍前些日子還賣了幾個熊膽。
鄭東海上次就把王美蘭當作了同行,以為她也是二道販子,此時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哎呀。”忽然,就聽鄭學坤驚叫一聲,原來他站在趙軍昨天帶回來的棕熊膽前。
這個熊膽,任誰都能看出是大家伙出的,也可以說少有人見過如此之大的熊膽。
“大妹子!”鄭學坤轉身,一臉鄭重地看著王美蘭,問道:“這膽哪兒來的?”
“我兒子打的。”說著,王美蘭把趙軍拽到身前。
鄭學坤、鄭東海聞言,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不是以貌取人四個字能簡單概括的,這爺倆擱東北轉悠好幾年了,知道打圍尤其是打大圍,絕不是毛頭小子能打的。且不說槍法得靠子彈來喂,就說沉穩與冷靜,就不是年輕人能擁有的。
“老鄭大哥。”這時,金小山在一旁說道:“你可別小看這孩子,他開春擱我們前邊那永興大隊還抓個老虎呢,十里八村沒有不知道的。”
“老虎?”金小山那話一出口,鄭家父子更是直勾勾地看著趙軍。
不相信,他們還是不相信,但事實已經擺在眼前,由不得他們不信。
“大妹子!”直到回過神來,鄭學坤才跟王美蘭夸道:“你兒子真了不得,真行!”
說著,鄭學坤連挑大拇指。
王美蘭心里美的跟什么似的,但面上卻是微一笑,謙虛地說:“也沒啥的,山里人就靠山吃山唄,我老公公活著前兒就上山打圍,我們孩兒他爸以前也打獵,現在到我兒子了,反正還行吧…呵呵。”
王美蘭這話是客套中帶著幾分驕傲,但鄭學坤聽王美蘭說,她老公公活著前兒打圍,趙軍他爸以前也打獵,那就是說這倆人都死了唄,看樣子這大妹子真是個寡婦啊。
一時間,鄭學坤想起了一個他在東北學的新詞,叫寡婦扯業。
他鄭學坤是荷北人,在荷北塘山有個詞叫寡婦失業,是說女人沒了丈夫,也沒了經濟來源。
而東北這邊,婦女要強的很,哪怕沒了男人,不少老娘們兒也能自己支撐一個家,拉扯一番事業。這樣的,就叫寡婦扯業。
鄭學坤本想安慰王美蘭一句“寡婦扯業不容易”,但他看看頭上掛的那些熊膽,鄭學坤突然想不明白了,如果王美蘭這要叫不容易的話,那自己算啥?
所以,鄭學坤這句話到嘴邊也沒出口。得虧他沒說,他要是說了,估計二咕咚得連夜追殺他。
但鄭學坤也挺佩服王美蘭的,只道:“大妹子,什么你也不用說了,不少人過日子都是先苦后甜,你看你自己個兒給兒子拉扯這么大,這回得濟了吧?”
“什么?”王美蘭聽得一愣,心想什么我自己個兒拉扯兒子,我自己拉扯得了嗎?
這時候,其他人也感覺到了不對勁,但鄭學坤沒特別明著說,眾人也就都皺著眉頭沒說話。
而此時,鄭學坤一指那個最大的棕熊膽,問王美蘭道:“大妹子,就這個熊膽,你準備多少錢出啊?”
王美蘭被鄭學坤問的又一愣,皺眉反問道:“老鄭大哥,這些熊膽,你不都包了了啊?”
“我…”鄭學坤苦澀一笑,道:“我包不了,沒有那么多錢。”
鄭學坤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除了金小山和鄭東海都有些泄氣,原本還以為來財神爺,結果…啥也不是。
感覺眾人看自己的目光發生了改變,鄭學坤心里也是無奈地很。前些日子,他聽鄭東海描述一番,回去就湊了兩萬塊錢。可今天這一看,要買這倉房里的熊膽,兩萬塊錢是肯定不夠了。
要是全包了的話,怕是三萬!
這年頭,有哪個收山貨的,一下子能拿出這么多錢?
但這是份大買賣,鄭學坤得維護,于是就對王美蘭說:“大妹子,我尋思問問你這熊膽都啥價,我不能都包了,但我今天能拿走一大部分。”
王美蘭一聽,也沒多想,管他能買幾個呢,只要給的價錢到位就行唄。
但具體什么價,王美蘭是不知道,于是她把趙軍往前一推,笑道:“老鄭大哥,這熊膽都我兒子打的,啥價就你們商量吧。”
鄭學坤聞言,笑著問趙軍道:“小伙子,就這個,你看你多少錢賣。”
鄭學坤如此問話,卻是在試探趙軍,他在等趙軍反問自己多少錢收。
可出乎鄭學坤意料的是,趙軍直接道:“鄭叔啊,我想問問你,就這個熊膽,你要它是想干啥呀?”
這個熊膽是大,但它是濕的,是新殺出來的。這樣的熊膽,國營商店和國營藥店都不收。
必須是經過反復陰干,里面的膽汁干成熊膽粉,這時候商店和藥店才會按分量給錢。
而濕的熊膽,不管要價多便宜,國營的商店、藥店也不會要。
但私人交易的時候,難免有些二五子不懂這些。甚至趙軍上輩子的時候還聽說,有人按著黑熊膽的價格收棕熊膽呢。
不過,趙軍不認為鄭學坤是二五子。要是什么都不懂的話,干出來做買賣?要是什么都不懂的話,能敢來收熊膽?
要知道,這年頭能在外頭跑的,可都是人精!
既然不傻,那這鄭學坤就要弄歪門邪道了。
而這個大熊膽,想充當黑瞎子膽,肯定是不可能了。任誰看一眼都知道,不可能有那么大的黑瞎子。
但是趙軍可聽人說過,有些人往新鮮熊膽里灌綠豆,等綠豆粉到里面以后,再晾干的時候,綠豆粉就和熊膽粉混在一起了,這樣能壓不少秤,能多賣很多錢。
這老小子,怕是知道此中的貓膩。
想到此處,趙軍往旁一指,那是個黑瞎子膽,也是在永興大隊帶回來的。
趙軍問道:“老鄭大叔,這個你收不?”
“收啊。”鄭學坤微微瞇眼,笑道:“你家這些熊膽,我都想收了,就看你給我啥價了。”
趙軍聞言一笑,指著另一個熊膽,道:“這個呢?”
這也是個比較新鮮熊膽,是趙軍找到黑虎的那天,黑虎、小熊驅趕上樹的那頭黑瞎子出的膽。
起初張援民、解臣布陣拿它未竟全功,最后被趙軍三棒子給削死。
這剛過去才十天,熊膽才蘸了第二次熱水,還算新鮮,想往里灌點啥也來的及。
“這個…”鄭學坤看了眼熊膽,又看了眼趙軍,沒有說話。他感覺出來了,面前這小子怕是知道什么了。
趙軍又指向旁邊一個熊膽,問鄭學坤道:“老鄭大叔,你看這個呢?”
這個熊膽,和上一個差不多少,同樣從黑熊體內取出來不超過半個月。
這個是趙軍那天打狍子,半道遇上的黑瞎子出的膽,鄭學坤一看,立刻肯定自己剛才的猜測。
鄭學坤深深地看了趙軍一眼,然后笑道:“小伙子,你給我個實在價,我就收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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