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劇組在陜南城的一座小村莊里。
這是一個相對而言比較落后的地方,大家都住在黃色土坯房里。
看著一排排有歷史的土坯房,馮凱有些難以置信。
他本來以為礦底的那些臨時房質量算是堪憂了,但沒想到,烏鴉的土坯房質量似乎更堪憂。
劇組的條件很苦,冰冷消融的時候,你甚至都沒有熱水,躺在床上,全身瘙癢,經常能看到一粒粒跳蚤…
有一首歌,叫山路彎彎,里面描繪著一條封閉的小村子,拖拉機得走很長很長的山路,才能將糧食運出去,然后換一些最基礎的生活物資。
劇組上山時候并不是坐面包車,而是坐著老舊的電動山輪車,劇組設備都放在一輛輛山輪車里,讓人輪流拉上來。
沒有沒有石板路,沒有水泥路,更沒有泊油路,全程都是泥濘不堪,甚至山間周圍稍稍往邊上一望就是懸崖峭壁,讓人抖得雞.兒都發涼!
這種苦不是因為投資的關系,完全是王帥要求的。
他們不但要經常走山路,甚至要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小村莊里,硬生生地住上一個月,期間下山的時候,村民用什么東西,他們就必須用什么東西。
導演王帥要求的。
他要求那種真實感,他覺得真正的真實感并不是演出來,而是發自內心的身影。
馮凱上山以后,整個人吐得死去活來,折騰得精神恍惚,覺得自己都要瘋了。
可是,劇組里的所有人都斜眼看著他,偶爾會露出一陣陣鄙夷和充滿不屑的私下嘲笑聲音。
馮凱知道他們看不起他。
打心眼里看不起!
他們覺得他精神層次不夠豐富,對藝術沒有領悟,更沒有對電影的虔誠感。
嗯,像一個繡花枕頭。
馮凱真的很難忍受這種感覺,第一天在山上失眠了,身上被跳蚤咬了不知道多少個包以后,他覺得很痛苦,又很孤獨!
他曾經是一個眾星捧月的人。
而現在…
王帥也跟著上山了。
雖然拿了馮凱的筆記本整天呆在導演室里,但卻很少搭理馮凱。
偶爾在茅坑里相遇,王帥也只是對著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了。
馮凱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拋棄的局外人,充滿著自我懷疑與絕望。
不過…
在王帥不經意間的只言片語中,馮凱意識到礦底這部電影可能很牛逼!
沒有剪輯好的電影,都讓王帥整天拿著看,似乎陷入琢磨,偶爾間跟著劇組人員一起看,那么剪輯好的電影,也許…
真他媽能入圍柏林?
但是…
那電影明明是他跟著拍的!
大部分鏡頭也是他幫忙的,周洋根本就不太懂攝影技巧!
為什么這幫人還他媽看不起他?
憑什么!
這種情緒一直在馮凱心中回蕩著,好幾次,他都想直接找王帥攤牌解釋自己在礦底的重要性,解釋如果礦底沒有他,根本就拍不出來…
然而…
“王導,要不,讓這草包走吧?我瞅著這家伙整天呆在這里啥也不懂,這樣的拖油瓶放在這里做什么?塞人也不是這樣塞的吧?”
“再等等吧…”
“王導,我覺得不能再等了,如果礦底這部電影真是這個家伙參與的,那為什么剪輯人家都不讓他參與剪反而還要在電影的關鍵時候塞到我們劇組來?我覺得這家伙就是地地道道的關系戶,過來刷資歷的,而且人家自己也承認說了,這部礦底的導演是周洋、編劇是周洋、主演也是周洋…我不否認這部電影就算是素材也拍攝得很有水準,但這水準跟他有什么關系?”
“…”
馮凱聽到了土房旁邊絮絮叨叨的聲音。
他突然心態有點崩了。
………………
沉浸于剪輯和學習中的周洋根本就不會理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他只覺得自己像一個海綿一樣,瘋狂地在吸收各種水分和營養。
每天起床吃過早飯以后,他就蹲在剪輯室一遍一遍地看著樣片,不斷地琢磨著鏡頭,回憶著曾經盲井的劇情。
在工作人員剪輯的時候,周洋會拿起一個小本子,把視頻剪輯軟件的快捷鍵和操作方式全部記在本子上,如果稍微碰到一點自己不懂的問題,他都會第一時間進行詢問,如果工作人員也解決不了的話,周洋會將問題記下來,等忙完了一天工作以后,躺在床上繼續翻閱著相關書籍找答案。
其實…
學軟件,學各種剪輯基礎和后期并不是什么難事。
真正難的是剪輯的藝術。
藝術這玩意,真的非常難以理解,根本就不是你多用心多努力就能達到的。
這玩意講究地就是純天賦!
不可避免地,周洋內心深處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挫敗感。
他已經不止一次覺得自己沒有藝術天賦,甚至越學這些繁瑣的鏡頭藝術,他就越覺得自己像一個無知的蠢貨,非常的不適合電影這一行!
甚至…
連最基本地剪輯視頻,他都不適合。
他只知道剪的技巧,但是他根本就不懂這么剪到底能表達什么意思,到底會給觀眾什么樣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很羞愧。
自信心開始有點被打擊到了。
當然…
雖然自信心被打擊得不行,但礦底剪輯的過程并不繁瑣,時間也遠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久,畢竟在拍攝的時候,周洋已經嚴格到苛刻的摳細節,再成片雕琢以后,就沒那么多屁事了。
二月七日,年二十九。
“就這樣吧!”
“…”
當最后一版的樣片剪完以后,張磊非常小心翼翼地看著周洋。
當看到周洋皺眉許久,終于點點頭以后,張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幾乎是癱在了椅子上。
他感覺自己解脫了!
雖然礦底提前完成了剪輯工作,但周洋的嚴苛程度讓他的神經一度陷入崩潰,而且每天都忙到晚上九點鐘,更重要的是,周洋甚至都不會讓他好好睡覺,每天一大早就敲開了他宿舍的大門,敲開大門進來以后,總會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跟周洋合作,那絕對是非常折磨人的事情。
不過…
終于剪完成片了!
“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周導,您,確定不回家過年?”
“不了…”
周洋拿到樣片的時候反復看了幾遍,終于覺得自己挑無所挑以后,也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只是隨后,又覺得自己剪得特別扭,到底哪里別扭,他又說不上來,而張磊錢偉等人也說不上來…
就在離開的時候,張磊不經意間的提問,竟讓他內心深處略微一顫,沖淡了那種別扭感。
公司就是他的家啊吧。
……………
“咚咚。”
“進來!”
“安總,礦底已經剪完了,您稍微過目一下把。”
“好的。”
周洋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安筱了。
再一次見到的時候,周洋仍舊覺得驚艷。
安筱戴著一副無框眼鏡,微卷的秀發隨意披在肩上,柔柔順順的,身上是套米色的小香風套裝,最上面兩個扣子沒有扣,露出里面蕾絲打底…
此時此刻,她正低著頭看一份報表,兩縷發絲垂在耳邊,風一吹,微微一動。
周洋垂著的手不由勾了勾,視線偏到邊上咖啡機。
“來了。”看到周洋,安筱難得露出一絲笑容,放下文件,抬手輕輕一撩,垂著的發絲被勾到了耳后。
“喝咖啡嗎?”說著起身,露出一雙筆直修長的腿,光滑細膩,就是…
她不冷嗎?
“不、不了。”周洋越發手足無措:“安總,這是剪好的電影。”
周洋伸長手,遠遠把U盤遞給她。
“噗嗤。”安筱笑了聲,插上U盤以后,認真地看了起來。
“坐,別這么站著,不然我看你都得仰望…”當意識到周洋傻杵著的時候,她露出幾分無奈“不用這么拘束,就當自己家一樣。”
“哦,好。”周洋點點頭,坐在安筱的對面,卻依然不直視她。
“嗯…有一個地方要修改一下。”
“什么地方?”
“導演這一欄你不能加上馮導…”
“啊?為什么?”
“馮導自己強烈要求的,而且包括電影后續會播放的片花或拍攝紀錄里面,你也得把馮導剪掉…”
“也是他要求的?”
“是,這是他之前執導這部電影時候的協議要求,我給你看看一眼。”
“哦,好”周洋看了一眼安筱拿出來的協議要求,看到第一欄就是不準以任何方式,任何形式加上自己的姓名,也不得以任何出鏡。
“可是,馮導有角色…”
“那沒關系,只要是他同意的就沒關系。”
“哦,好的!”周洋老老實實地點點頭,并把修改意見全部記在本子里。
“我繼續看看。”
“好。”
就在安筱準備再次認真看電影的時候,她的電話響了起來。
當接了電話以后,她略微清冷的眼神突然閃過一絲驚喜。
“您到了!好!我就在辦公室!”
“…”
“周導,王帥王導等會會進來,你不用緊張,自然一點…嗯,最好表現得高冷一點…”
“啊?”周洋茫然。
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