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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二章 我不是墻頭草

  送走毛澄,楊廷和面色冷峻。

  自己尚未出手,居然就被小皇帝提前預料到,還特地將事告知不知情的毛澄,以賄賂等方法離間他跟毛澄的關系,而毛澄最后說的那番話,卻是讓楊廷和最為氣惱的。

  毛澄分明是在向他建言。

  沒必要為新皇的執拗而與之死爭到底,現在比正德朝時好多了,要珍惜來之不易的君臣和睦關系,共同維護大明的穩定,而不是為了跟小皇帝爭個接母親到京師之事鬧得不可開交,甚至可能令皇帝撂挑子不干。

  楊廷和隨即將楊慎找來。

  “用修,為父除了將此事告知于你外,就是內閣幾人知曉,而他們卻不可能將事外泄…莫非你對旁人言及?”

  楊廷和先把毛澄來意說明,再發出質問。

  楊慎對于毛澄知曉此事很意外,仔細回想之后道:“只跟楊達甫說過此事。”

  “達甫?”

  楊廷和眉宇間一股陰郁之氣外泄,帶著一股恐怖的殺機。

  楊慎道:“新科進士中,朱浩并未明確表示要以父親馬首是瞻,看來是個明哲保身之徒,達甫為榜眼,若是要發動新科進士聯名上奏,非要有達甫出面不可,再者宴請翰苑庶吉士之事,也是由他主持。”

  楊廷和微微頷首,意思是楊慎把事告訴楊維聰,好像沒什么問題。

  連他這個父親也沒覺得兒子有過錯。

  “除了達甫外,可有對外人提及?”

  楊廷和再次問詢。

  楊慎搖頭:“就連懋功那邊我暫時都沒說,只是讓懋功去跟朱浩說及要識時務,應該投靠誰才能上進,但朱浩分明不想與我等走得太近,而后…并無異常。父親難道懷疑,是達甫將事泄露出去?”

  楊廷和瞥了兒子一眼,反問道:“事未成,就先被人捅到宮里,你讓為父如何自處?即便乃無心之失,但也會影響大局。”

  楊慎道:“孩兒有錯。父親,那發動新科進士聯名上奏之事…”

  楊慎請示楊廷和,現在新皇已經知道了計劃,咱是否要做出改變呢?

  “不能延誤。”

  楊廷和態度異常堅決,“新科進士關系到大明的未來,若是連最基本的直諫都不敢,以后如何能托以重任?且要提前,明日就將聯名上奏報上去…”

  楊慎再度請示:“是否人人都要聯名?”

  言外之意,那么多進士,總不能一次讓他們都聯名吧?

  并非每個人都會受你要挾!

  畢竟這些進士未來的官路各有不同,也不是說每個人的下一階臺階都要你楊廷和來拉一把,很多人還是會外放到地方為官,再或是他們對于這種大禮議之爭根本就不感興趣。

  再就是有的人好像也沒資格參與到大事中來。

  “其余人可以不理會,但本科進士中入翰苑的,最好一個別漏,若是那朱浩…不肯就范的話,也由著他,大可未來將其調出翰苑便是。”

  楊廷和的意思,若是朱浩不識相,不以狀元的身份帶領本科進士一起聯名,重申皇帝跟蔣王妃現在已不是母子,不需要你去侍奉,那朱浩就非我族類,不必勉強,其在翰林院的日子也就不長了,很快就會調到地方為官。

  這相當于是對朱浩的最后通牒。

  楊慎點頭:“若是新科進士聯名上奏,有無狀元來牽頭,意義大不相同。父親的意思孩兒明白了,孩兒不會再勉強他,或是他真不想有將來呢?”

  楊廷和冷聲道:“用修,你要讓他明白,瞻前顧后沒有好結果,朝堂無須墻頭草!”

  楊慎回房路上仔細琢磨父親的話。

  楊廷和不會自貶身價招攬一個新科狀元,最后通牒得由他來下。

  “墻頭草?這朝堂上到底有多少人是墻頭草?誰又能完全不瞻前顧后?”楊慎覺得父親的話似乎有些毛病,但他吩咐下來的事情還是要照辦的。

  第二天一清早,楊慎到翰林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余承勛叫來,要其將昨日跟朱浩的對話敘述一遍,然后告之自己的打算。

  余承勛這才知道楊廷和打算以新科進士,尤其是翰林院新人來聯名上奏,勸說皇帝不接母親到京之事。

  “有人泄密?誰?”

  余承勛不解。

  楊慎道:“此事與你無關,或是陛下那邊有人提前揣測到…并非完全無此等可能。”

  余承勛想了想,搖頭:“楊閣老未對外人提及,加之陛下要接興王妃入京乃昨日發生之事,非常突然,怎會有人提前預料?用修你可有對外人言?”

  此時的余承勛怎么也想不到,泄露機密之人就是他自己,可問題在于他提前并不知道有這么回事,自然也不會懷疑問題出在自己身上。

  正是因為楊慎讓余承勛招募朱浩,讓楊維聰去聯絡一幫庶吉士,事情緊急需要朱浩來當那出頭鳥,朱浩才以此推算出楊廷和動向。

  楊慎搖搖頭,他不好意思跟余承勛說,其實我還告訴了楊維聰。

  現在別說楊廷和懷疑楊維聰,連楊慎都覺得楊維聰有問題,雖然未必一定是楊維聰有意泄露,但或許是無意中說漏嘴了呢?

  “有一點,我大概知曉。”

  楊慎分析,“剛進翰苑的人中間,肯定有人跟陛下通風報信。”

  余承勛眼前一亮,問道:“會不會是…江西那位?”

  所說對象乃費宏的侄子費懋中。

  楊慎搖頭:“以我所知,昨日宴會,只去了十幾名庶吉士,新科探花并未前去…算了,懋功,此事并不著緊,一會兒你我分頭前去翰苑不同的公房,將此事盡快落實下來,中午前便要讓所有人聯名。”

  “好!”

  余承勛到底是楊慎的親妹夫,大舅子面前他沒什么可質疑的余地,當即二人便分工協作。

  至于本來要作為“牽頭人”的楊維聰,則被楊慎晾在了一邊。

  這天朱浩進翰林院的時間稍微晚了一些,當他進修撰房時,只有楊慎一人在等他。

  “是在下又來早了嗎?”

  朱浩很意外。

  昨天進翰林院便只見到楊慎一人,今天更稀奇,修撰房居然也只有楊慎一個。

  楊慎道:“月底時,翰苑事務處置完畢,翰林院的人可自行選擇休沐,今日非新科進士無須來翰苑。”

  朱浩嘆道:“看來新人在哪兒都是被打壓的命,連天下文人向往的翰林院都不例外,想偷個閑都不行…”

  “如此是為了讓你們這些新翰林早些適應翰苑的規矩。”

  楊慎面色不善,因為他聽出來了,朱浩對待工作很是消極,一點都沒有那種為國為民、心系天下的使命感,好像一點也不著急出人頭地。

  換作一般進士,能進翰林院,肯定鉚足了勁兒要干一番大事,通常是磨礪幾年后才發現前途暗澹,這才消磨意志混起了日子。

  像朱浩這樣年紀輕輕一上來就混日子的,真是少見。

  朱浩道:“那楊翰林為何在此?”

  楊慎面色陰冷:“朱浩,陛下要接母妃至京師,還要封其為太后,此事你如何看?”

  “亂了綱常啊。”

  朱浩脫口而出,連片刻思考都沒有,好似理所當然一般道,“議大禮之事,不都已塵埃落定?莫非因為陛下昨日在朝堂上提出接興王妃來京,翰苑要做點什么?通常這種事,禮部一道奏疏就給回絕了啊。”

  楊慎稍感意外。

  朱浩之前還表現得很油滑,跟所有人和事都表現出敬而遠之的態度,如楊廷和評價這小子就是墻頭草。

  卻沒想到朱浩在議大禮的問題上會支持楊廷和的主張。

  楊慎道:“禮部之前已多番回絕,但陛下一意孤行,所以我的想法是…以新科進士牽頭上奏,直諫陛下…新科進士以你為首,你可想參與其中?”

  “義不容辭。”

  朱浩微微聳了聳肩,顯得很明白事理。

  楊慎懵逼了。

  呀哈,這小子今天怎么突然從墻頭草變得如此乖巧?

  莫非有什么陰謀?

  朱浩不解地問道:“楊翰林何以用如此眼神看我?我這人…尚且年少,對于政局一知半解,再者我跟陛下乃同出自安陸州,身份尷尬不想徒惹麻煩,但若是有申明大義之舉,我還是可以跟諸位同僚站在一起。”

  言下之意,我之前表現出來的“墻頭草”作派,不是說我這個人價值觀有問題,再或是故意想當騎墻派。

  只是因為我出身特殊,再加上少年中進士,還僥幸考了個狀元,乃眾失之的,如此表現太過礙眼,想活得長久不被人針對,這才選擇低調行事,但我這個人很注重大義,有什么事你也不用把我排除在外。

  楊慎聽了朱浩的話,很受觸動。

  同為狀元,楊慎又是楊廷和的兒子,他考中狀元時自己的父親已在內閣為次輔,所以很理解朱浩這種“明明考中狀元卻要保持低調,免得被人攻訐”的心態。

  突然間他恍如回到正德六年時,自己考中狀元,剛進翰林院時處處小心謹慎,凡事能退讓和避諱都不往前沖的那段日子。

  自己當初做過同樣的選擇,為何換作今時今日,卻要苛責朱浩呢?

  楊慎啞然失笑,望向朱浩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欣賞,甚至有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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