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裝有很不穩定的硝化甘油瓶子的鐵箱去炸敵營,這差事就算不是九死一生,也是危機重重。
敵人在城外營寨里的兵馬是不多,但晚上散出來的斥候卻不少,就算到時候大多數哨探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出逃的“富商”身上,但總有那么幾個漏網之魚,一旦發現城內異動,只要有一個斥候進行預警,事情就很棘手…畢竟這年頭放個“竄天猴”提醒同伴,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指望城里的衙差和臨時征調的民夫充當敢死隊員,并不現實,這活計還是得由興王府的人來承擔。
朱浩也就跟唐寅好好分析了一番。
這活要么是那種進取心極其強烈之人,想要借此機會獲取軍功,得興王賞識,破格提拔,所以主動請纓;要么是犯過錯,受到同僚排擠,被逼不得不去。
唐寅嘆道:“惜我不能親往。”
朱浩本想說,你想去可沒人攔著你,但也就腹誹一下,真讓唐寅這個文弱書生抱著炸藥包去炸敵營,這對計劃本身來說是很不負責任的事,還是找王府中身手矯健,膽大心細之人干這活比較穩當。
唐寅帶著些許遺憾,跟朱浩商議好下午再見面商議,隨后便回城門樓那邊指揮調度。
一直忙到午飯過去,朱浩還沒完成手頭的事情。
雖然他已經很累了,但“婢女”歐陽菲主動前來拜訪,他還是不得不抽出時間接待。
歐陽菲作為朱浩未來紡織工坊的“大掌柜”,最近都在幫忙打理學堂后勤事務,有了她居中協調,學堂一下子變得井井有條,師生的衣食起居都有了保證,說明她能力還是有的,只是以前沒用對方向。
學堂院距離工坊不遠,歐陽菲早就留意到這兩天有官兵進進出出,尤其朱浩一直都留在這邊,實在忍不住心中好奇,所以登門求見。
“東家,您這是作何?”
工坊車間內,歐陽菲見朱浩拿著大小不一的透明玻璃瓶,倒進倒出各種刺鼻的液體,輕輕搖晃瓶子進行調試,不由出言問詢。
其實她并不關心朱浩現在正做什么,她更想知道南京那邊情況如何了,因為算算時間,她的那些債主最近就該駕臨安陸,找她麻煩了。
她在擔心,自己是否有躲起來的必要。
可問題是,她跟馬掌柜做生意,外地客商幾乎都知道,若是債主尋來得先找馬燕,馬燕自會把情況告知朱浩,所以問朱浩比較直接了當。
朱浩道:“備戰。哦對了,你想問我債主之事吧?放心,最近江西和湖廣地面不太平,長江和漢水航運時斷時續,歐陽家的債主沒這么快過來。”
“備戰?就這…”
歐陽菲非常好奇。
城內調兵遣將應對盜匪侵凌,坊間基本都知曉,但這跟你一個商賈家的小孩子有什么關系?
瞧你忙得腳不沾地,好像還真是那么回事。
朱浩沒心思跟歐陽菲解釋太多:“聽好了,工坊這邊有官兵把守,不要隨便亂闖,而且一旦出事…炸死你可別怨我事前沒提醒。”
“哦。”
歐陽菲只當朱浩要保守什么秘密,不肯據實相告,便虛言恐嚇,目光不由又落到房子里一排排架子上擺放的寫有標簽的透明瓶子上,心中琢磨的是這兒有這么多透明琉璃器皿,那制造琉璃鏡對眼前這個小東家而言,是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呢?
臨近黃昏,硝化甘油全部制好。
朱浩長長地松了口氣。
精神長時間高度集中,走出房間的那一刻,他幾乎癱軟在地上,但強撐著站住了,休息好一會兒才離去。
陽春三月,氣候適宜,只要氣溫始終保持在十三度以上,處于液態的硝化甘油性能就相對穩定,所以朱浩沒有太過擔心會出問題。
城門口。
唐寅走下城頭跟前來探訪的朱浩會面,此時王府敢死隊已正式組建。
一共兩批,合起來二十多人。
“…第一批十五人,護送車隊出城,由駱典仗帶隊。”唐寅指向駱安說道。
駱安神色堅毅,明顯他是那種勇于擔當才主動請纓執行這種危險任務的,本身護送車隊充當誘餌,不算太危險,只要賊寇追來,把內置硝化甘油瓶的鐵匣子的引線點燃,縱馬狂奔就行。
賊寇人生地不熟,黑燈瞎火的,想在駱安等人逃入城池前追上,非常困難。
相對危險的是第二批人。
唐寅看著陸松道:“按照朱浩你說的,需要找六個死士,兩兩一組,每組帶一方內置猛火藥的鐵匣,分別前往賊寇營寨,總負責人陸典仗…他親自帶隊。”
陸松居然充當第二批敢死隊的隊長?
這點朱浩其實能預料到。
誰讓陸松是急于獲得興王認可之人?
他投靠錦衣衛出賣王府利益,這件事不可能永遠是秘密,他只希望事發后王府能念及他為王府立下的功勞,對他和家人網開一面…
陸松身后五人中,四個屬于生面孔,明顯平時在安陸各王莊駐守,人脈和家產都留在城外,回到州城后家人雖然在王府外院安頓下來,遭受冷遇那是肯定的,這時候非常需要一個建立功勛、為自己贏得一個升遷的機會,一旦事成就可以在王府內尋個好位置,不用再忍受別人的白眼。
唯獨一個朱浩認識的就是連侍衛。
這家伙…他那張嘴實在太賤了,平日喜歡占人小便宜,有點權力就拼命賣弄,嘴里老是碎碎念,得罪的人不在少數。現在敢死隊的任務攤派下來,肯定是被人推舉出來“送死”,典型的受人排擠。
唐寅道:“夜襲敵營之事,暫時跟州衙那邊打過招呼,說好了,夜晚一旦看到敵營有變,就會點燃城樓上的烽火,讓城外各莊園出兵,城內興王府的人馬也會殺出,州衙將配合出動巡檢司和民壯,共計二百兵馬…”
駱安笑道:“這就叫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朱少爺你那邊準備得如何了?”
朱浩點點頭:“我會按時交貨,不過有一點,能確保夜晚出城的隊伍,被賊寇探知蹤跡嗎?萬一他們…”
唐寅皺眉:“你是說,若賊寇為烏合之眾,派出的哨探不多,沒發現‘商隊’的蹤跡,或是覺得其中有詐,不派兵出營追擊?”
“是。”
朱浩點頭,“所以我的想法,之前不是說州衙有意跟賊寇談判,拿出錢糧,換取他們退兵嗎?趁機放個俘虜細作出城,一方面是麻痹敵人,讓他們以為城內無心戀戰,讓賊寇放松警惕,再就是趁其出城時,讓他‘碰巧’看到有商隊準備趁夜出逃…”
“行事一定不能太過斧鑿,要要在遮掩下被其‘無意’中發現,具體怎么做,先生應該不用我提醒吧?”
唐寅笑道:“要不怎么說你鬼點子多呢…我明白你的意思,到時我會跟鄺知州提一嘴,讓他將賊營中地位較高的那個俘虜放歸,出城時‘碰巧’讓其發現各家的人在裝車,讓他自己去猜…”
“嗯。”
朱浩點頭。
駱安猛吸一口氣,即便他屬于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此時也難免帶著幾分緊張和激動:“唐先生,朱少爺,您二位看,今夜幾時動身?有個準信,弟兄們也好先去休息,養精蓄銳。”
唐寅望著朱浩,意思是由朱浩來定,畢竟此戰中最重要的大殺器是由朱浩提供,時間上當然要配合朱浩。
朱浩也就有了足夠理由發號施令。
“后半夜吧,讓賊寇覺得城里商賈是要趁其防備松懈時出城潛逃,等敵營有動向后,陸典仗再帶你的人手從他處城門出城,去的時候一定要小心謹慎,點火后就亡命奔逃…千萬不可戀戰…”
城外朱家莊園。
莊內老弱婦孺,諸如老爺子朱明善,長房和四房的人,基本都進城避難去了。
本來朱萬簡也不打算留在莊子里,可家中婦孺進城那天,他起來晚了,錯過了時辰,中午吃過午飯看到沒什么事,以為賊寇不敢來了,結果當天下午賊寇來到后立即安營扎寨,派出游騎四處巡邏,他想進城也沒辦法了。
“娘,現在怎么辦?賊寇哨探已經幾次巡到咱莊子旁邊,為了不跟他們交惡,弓箭什么的都沒放,若是他們整軍襲來的話…光靠咱莊子里這點人手,根本守不住啊。”
朱萬簡不知從哪兒找來一身甲胄,套在身上,可惜他身材走形,肚子上凸出一大塊,甲胄緊緊地貼在身上,就像個套著大水桶的狗熊。
朱家莊園指揮應敵戰事之人,居然是老太太朱嘉氏。
換作一般女人,這會兒早跑沒影了,朱嘉氏卻是跟隨丈夫、經歷過戎馬生涯的女人,平時看起來老態龍鐘,跟一般貧弱老嫗沒什么區別,可一旦真頂起事時,銳利的眼神中帶著騰騰殺氣,煞是威武。
朱嘉氏看到兒子窩囊樣,怒斥道:“慌什么慌?咱朱家乃軍旅之家,祖上跟著太祖打江山的,也就你是個窩囊廢…就算老三,迎戰賊寇時都沒叫過屈。”
朱萬簡一臉不屑:“非要拿我跟一個死鬼相比?”
朱嘉氏道:“如今要防備賊寇趁夜尋找突破口殺進莊子來,夜晚巡防最為重要,估摸著再守個幾天,衛所兵馬一靠近,賊寇自然就會撤去。
“咱莊子距離城池近,防備嚴密,料想賊寇不會先來找我們的麻煩。盯緊了,這兩天都到塔樓上輪值,若讓為娘發現你打瞌睡,軍法伺候!”
入夜。
賊營里各處劫掠人馬相繼歸來,除了一路守在城外,其余兩路人看起來都收獲頗豐,還抓了不少人口回來。
不但有壯丁,還有婦孺,但老的一個不見,明顯賊寇不要吃白飯的,他們需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勞力…當然生殖繁衍是人的本能,劫掠婦人是情理中的事情,至于小孩子…純粹是拉回充數,吃得少還能干活,長大了當苦力,至少能讓他們的父母為了給孩子留條命,老老實實留在賊寇隊伍里。
二更天。
城樓上的臨時指揮部,知州鄺洋名來了,王府這邊與會者中地位最高的是袁宗皋。
大戰來臨,王府和州衙做了萬全準備。
“這是…”
鄺洋名來到后,看到唐寅在,不覺得有多稀奇,但發現唐寅身邊還跟著個半大小子,不由很好奇。
這不會是興王世子吧?
王府讓其到軍中磨礪一番?
“學生朱浩,見過鄺知州。”朱浩自報家門。
鄺洋名隱約記得這名字,但一時間又想不起到底是誰。
袁宗皋笑道:“乃是王府的孩子,本次縣試中,拔得頭籌。”
鄺洋名恍然間記起,笑道:“竟是那個考取長壽縣案首的小神童?記起來了,真是名師出高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