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萬簡一聽對方要把貨收回,得意非常,大聲嚷嚷:“損壞多少?你應該問還剩下多少,現在也就剩下個十面八面的,趕緊賠吧!”
“啊?”
馬掌柜大驚失色,回頭望向朱萬簡,不可置信地問道:“朱二爺,您確定運送路上沒出任何意外?這鏡子給您包裹的異常嚴實,怎么可能會損毀那么多…三面兩面的,小人或許砸鍋賣鐵賠得起,這么多,請恕小的無能為力。”
朱萬簡一瞪眼:“那就衙門見!”
說著便有上來拿人的意思。
朱嘉氏冷眼旁觀,此時她心一直在往下沉,她看出來了,這件事已很難妥善解決。
朱娘道:“此等事,乃是蘇東主跟朱家間的糾葛,與我三房無關,不過身為朱家人也不能坐視不理,若是蘇東主不給個說法,兒媳愿意跟蘇東主斷絕一切生意往來!塌房的生意…不做也罷!”
此話一出,又讓朱嘉氏吐血。
朱家現在非常需要朱娘跟興王府間的貿易渠道,如此皇室以及錦衣衛高層才覺得朱家還在努力做事,才不會棄之如敝履。
可誰都知道朱娘自身是沒有能力跟興王府做生意的,興王府之所以選擇朱娘,完全是因為蘇熙貴在其背后撐腰。
如果朱娘跟蘇熙貴斷絕生意來往…
“走!”
朱嘉氏不再多廢話,起身便離開。
朱萬簡急了:“娘,您這是作何?連這女人都承認是姓蘇的責任,咱就這么放棄了?”
朱嘉氏不想跟兒子多廢話。
“走!”
再一次厲喝。
朱嘉氏人都已經快到門口了,朱萬簡依然莫名其妙,事主就在這里,朱家明明占盡優勢,怎么能走呢?
朱嘉氏走出店鋪門,駐足回望,只見朱萬簡一臉懊惱地跟了出來,然后就聽“咣咣”聲響,于三帶人把門板給合上了。
“咳咳…”
朱嘉氏身形搖晃,幾乎快站不穩了。
朱萬簡本想避開,見左右無人也只能無奈地上前扶了一把,嘴里喋喋不休:“娘,您怎么手下留情了?這可不是您平日的作風啊。”
“馬車上敘話!”
朱嘉氏讓兒子趕車,母子二人同乘一車,往倉房那邊走。
路上朱萬簡仍舊不甘心:“把人拿到官府,讓衙門的人好好拷問一番,看看是否姓蘇的在背后搗鬼!這虧咱可不能白吃啊。”
朱嘉氏氣息仍舊不勻稱,靠在車廂壁,說話聲有氣無力:“老二啊老二,為娘不知到底是姓蘇的搗鬼,還是昨日你們運送途中出了岔子,只知道這事兒落到誰頭上都不會承認…”
“娘說什么呢?肯定不是我們的錯啊…”
朱萬簡急忙辯解。
朱嘉氏道:“那為何為娘聽說,把東西運回城后,你并沒有馬上去交貨,而是去了教坊司呢?”
朱萬簡原本以為老太太不知情,但其實老太太對兒子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
他又急忙辯解:“那不是去見歐陽家女東主手下那穆掌柜,之前咱琉璃生意,就靠他幫忙牽線搭橋。就算真在咱手里出事,也是姓劉的看管和運送不力…我早就看姓劉的不順眼,他定是犯了錯不敢承認!”
此時的朱萬簡,只能盡可能把責任往劉管家身上推,總之自己沒錯。
“唉!”
朱嘉氏嘆了口氣,道,“跟歐陽家的內鬼合作,把歐陽家掏空,不想卻把自己給坑進去了…
“你把人送去官府有何用?白紙黑字,人家有契約為證,占著理兒,到時外間人一宣揚,以后誰還敢跟我朱家做生意?
“若不鬧到官府,靠人去搶,依然注定會失敗!如今三房已跟家里分家,有著官府和鄉紳背書,根本翻不了天…再者,這事兒沒憑沒據,三房會承認跟他們有關?”
朱萬簡道:“那依娘的意思,咱要吃啞巴虧?”
朱嘉氏嘆道:“那你有何證明是姓蘇的搗鬼?姓蘇的姐夫可是一省藩臺,就算是知州,你以為會站在我朱家立場上斷桉?一年前我們在縣衙時,州、縣衙門的立場你沒看到?”
朱萬簡瞬間無語。
如果是一般的小商小販,或是富戶,地方官府一般不敢惹朱家,斷桉自會有所傾向。但對象換成一省藩臺的小舅子,官府馬上會調轉槍口對準朱家。
“再者說了,我朱家還需要姓蘇的,維持跟興王府的生意…”
朱嘉氏又拋出一條理由。
“娘,你是不是魔障了?就算咱不追究,你以為姓蘇的或是三房那女人,會把渠道讓給咱?人家做人家的生意,與朱家何干?”
朱萬簡這時候頭腦突然活泛起來,直指老太太話中的漏洞。
朱嘉氏語重心長:“為娘要的是渠道嗎?為娘要的是在跟朝廷上奏時,可以名正言順說,我朱家沒有辜負朝廷囑托…老三家完全可以代表我朱家,讓朝廷覺得我們沒有辜負圣恩,正在用心做事。”
“啊?”
朱萬簡自然理解不了朱嘉氏的格局。
要渠道,人家蘇熙貴和朱娘不會給,朱家要來沒用,興王府會跟朱娘做生意但不會跟朱家做生意。
朱家需要的也不是這門賠本賺吆喝的生意,要的是一個“名義”,雖然朱家在這門生意上做不了任何事,但卻讓朝廷覺得朱家因為有這門生意存在,而在對付興王府的問題上有著無限可能。
對朝廷來說,朱家就有了存在和利用價值。
“那損失的銀子該怎么辦?”
朱萬簡苦著臉道。
朱嘉氏道:“一點小小的損失罷了,朱家承受得起,不過才一百多兩銀子…”
說話間,馬車停在了倉房后巷,卻見劉管家急忙迎了過來。
“姓劉的,到底昨日我走后,發生什么事情?你現在非要給我說個清楚明白。”朱萬簡見到劉管家,上去便抓劉管家的衣領,興師問罪。
劉管家卻顧不上主仆有別,一把掀開他,大步走到朱嘉氏跟前道:“老夫人,出事了,也不知怎的,歐陽家的人聽說咱鏡子碎了不少,認為這批銀鏡質量不佳,連剩下的鏡子都不肯收了,還說要去官府告我們違約。”
朱萬簡好似聽笑話一般,冷笑道:“扯呢?白紙黑字寫著,他們敢不收?”
劉管家道:“契約上寫的是四十面鏡子的生意,可我們一共才拿過去不到二十面…老夫人,您怎么了,老夫人?”
朱嘉氏聽到這兒,剛從馬車上下來,便往一旁摔倒。
一群人趕緊七手八腳將朱嘉氏扶住,此時老太太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在一群人攙扶下往店鋪里走。
劉管家本要陪同朱嘉氏,進里面商議個對策,卻被朱萬簡回頭怒斥:“愣著作甚?請大夫去!”
劉管家忽然意識到,此等時候,自己只是個外人,沒法跟老太太的親生兒子叫板。
朱浩安撫好朱娘,急忙回王府。
好在上課沒遲到。
不過朱四他們早到了,只是不見朱三身影。
唐寅進到教室,把朱浩叫到外面,隨后就見范以寬跨進院門,之前一直板著臉的范老頭神情緩和地跟唐寅點頭示意,進屋去給剩下幾個孩子上課,留下唐寅跟朱浩在院中。
“唐先生把我叫出來,不是打算給我開小灶吧?”朱浩問道。
唐寅搖頭:“我來是想問問你,跟朱家的生意到底怎樣了?昨日說的是今天吧?”
朱浩笑道:“難得你還在意我的生意…不負所望,在我的努力下,朱家在這筆交易中損失超過二百兩,我這邊也賺了點零花錢。”
唐寅白了朱浩一眼:“你不怕朱家找你麻煩?”
“麻煩?怕才怪呢!”
朱浩笑道,“我馬上要參加科舉了,本來我還擔心朱家趁機使絆子,比如說把屬于我軍戶承襲的職位還給我,以將來會補家父的官缺為借口,阻斷我科舉路…回頭再想辦法給我拿走咯。
“再或者于我的縣試具結上做文章,找鄉老坊老什么的出面阻止我參加科舉…突然蒙受重大損失,現在他們應該擔心怎么賠銀子,無心再關注我的事情了吧?”
唐寅苦笑道:“原來你突然找朱家的麻煩,是為自己科舉鋪路?”
朱浩想了想,搖頭輕嘆:“也不完全是…有錢不賺怎么都說不過去,要讓朱家知道對付我們孤兒寡母的下場!還有個重要原因,那就是讓興王府和蘇東主知道我們跟朱家水火不容,有助于我以后繼續留在王府。”
“嗯?”
唐寅眼神中滿是驚異。
看起來孩子氣十足的任性相斗,卻是經過全盤考慮的謀略?
為科舉鋪路、賺錢和報復朱家,這些理由都很牽強,但朱浩最后說的那點,算是說到唐寅心坎上了。
興王府憑什么相信錦衣衛千戶朱家出身的朱娘母子?還不是看到他們一直被朱家欺壓,知道他們一定不會為了朱家跟興王府作對!
但這種事不是看表面關系如何,更重要的是要看到實際行動。
朱浩越是把家族關系搞得嚴重對立,勢成水火,興王府越會放心,對朱浩的信任也會更多。
唐寅道:“你是怕參加完縣試和府試后,興王府不打算繼續留你,便在跟家族關系上做點文章?”
朱浩攤攤手:“都是順道之事,意氣之爭,有時候沒考慮那么多。”
“我看你不是沒考慮那么多,而是把所有事都提前想好了!你啊你,小小年歲卻這么多心眼兒,難怪你會去南昌把我帶到安陸來,我唐某人真后悔當初非要到安陸走一遭,更后悔見到你小子后聽信你的鬼話!”
本來板著臉感慨,說到后面已不由搖頭,臉上涌現一種“還是我了解你”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