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進展順利。
朱嘉氏怕朱娘以死相逼不讓兒子進興王府,朱娘則怕朱浩被抓回家族,就此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在一種投鼠忌器互相妥協的氛圍中,雙方談定最后條件,當朱嘉氏從堂屋出來,來到后院推門出去時,朱萬簡發現母親臉上怒意滿盈。
“走!”
朱嘉氏甩下一句,人已跨步向前。
朱萬簡探頭往院里瞅了一眼,卻見李姨娘過來準備關門,不由急道:“娘,怎么走了?不把那小子帶回家去?這事…就這么罷了?”
劉管家扯了朱萬簡一把,想提醒他,老夫人自有分寸,既然選擇入內商談,必定是有了結果才出來,用得著你多嘴多舌?
朱嘉氏怒視兒子一眼,道:“愚不可及,以后輕易不要動用你那張臭嘴,你不說話別人就不知你蠢笨如豬。”
朱萬簡沒想到被母親痛罵,一時間竟然沒反應過來,等他回過神時,母親已走出一段路,急忙追上前申辯:“娘,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孩兒怎就愚蠢了?我說什么做什么不全是為家族著想?”
劉管家道:“二老爺,有些話您該分清場合,該說不該說的,要思量清楚。”
“我怎就沒思量清楚?那女人乃是我朱家寡婦,莫非還要給她臉不成?娘…你到底什么意思?”
朱萬簡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
朱嘉氏懶得回頭,怒氣沖沖道:“說錯話做錯事都不自知,不是愚鈍是什么?就你這資質還想執掌家族生意?怕是你做大整個家都會毀到你手上…老身做這一切都是為讓你兄長早些回安陸,只有他才能帶領朱家存續,未來錦衣衛千戶之職也非要他來繼承不可!”
朱娘送走朱嘉氏后,心情沉重。
當她明白兒子進興王府當細作,幫朱家刺探情報時,就已不能安心,但她還是只能強忍心中的委屈,在兒子面前表現得很堅強。
李姨娘不明就里,開始幫朱浩整理后天進興王府的行頭。
“…書包是你娘親手做的,四書、五經全是從書店里買的新書,還有這文房四寶,每一樣都是精品…浩哥兒,你可要用心學習啊。”
“好的,姨娘!”
朱浩一邊應承李姨娘,一邊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朱娘。
但見朱娘暗自垂淚,朱浩心里嘆息一聲,走過去安慰:“娘,我都說了,進興王府是好事,我不但能讀書,還能接近小王子…以后我跟他關系處好了,等他飛黃騰達時一定會拉我一把。”
朱娘望著滿臉堆笑的兒子,愁眉不展。
“夫人,是不是…有何不妥之處?”李姨娘沒太明白其中關節。
朱娘搖搖頭道:“小浩,進了王府,娘不能時刻守在你身邊,被人欺負了回家時跟娘說,娘會想辦法讓你脫離苦海。”
朱浩嘿嘿笑道:“娘說什么呢,我是去享福的,以后我還要帶娘享福,給娘爭個誥命回來,才不會受苦呢。以我的腦袋瓜,不讓別人遭罪就是好的,別人還想占我便宜?沒門兒!”
話是這么說。
但朱浩知道自己在興王府不會有好日子過。
朱家的背景會成為他立足王府的絆腳石。
第二天上午,朱浩跑去花鳥市,等了一中午也沒見到朱三現身,要走時見到幾名鬼鬼祟祟的人湊在一起商量什么,過了好一會兒,勾肩搭背走進了茶寮。
朱浩若無其事地跟了進去,以他的年歲旁人一看絕對是人畜無害,這群人并未警覺。
但朱浩不敢托大,太過接近這群人,裝作找人上了二樓。
這群人有六個,在一樓選了個視野開闊的臨窗位坐下,看起來分屬兩方,小聲交換著消息,間或可以聽到王府二字。
茶寮伙計過去上茶時還被罵了一頓。
朱浩見沒法查到更多消息,為避免打草驚蛇,上樓轉了一圈便下樓,不慌不忙從茶寮大門出去。
“看來盯著興王府的不止一家,不知他們跟朱家是否有關系?”朱浩愈發感覺安陸地面不太平。
想想也正常,正德皇帝遲遲沒孩子,作為最有希望接過皇位的興王府被人緊盯著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朱浩往前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了興王府大門一眼,這一看不要緊,一個熟人正在四處尋摸著什么,個子矮小,走在道上很容易被貨攤給擋住視線,正是跟他一起參加王府伴讀選拔考試的陸炳。
“喂!”
朱浩走了過去,站在道旁喊了一聲,把陸炳嚇了一大跳。
“啊?是你。”
陸炳明顯不是沖著朱浩來的,驟然見到朱浩居然有些小慌張,隨即咧開嘴笑了。
朱浩問道:“你怎么在這里?你年紀這般小,出來閑逛,不怕被人拐跑啊?”
陸炳年歲小,動輒哭鼻子,聞言卻一臉得意之色,昂首挺胸道:“我打小練武,我爹也是練武的,我才不怕呢…”
環視一圈,又問,“你…你見到一個賣兔子的人嗎?”
朱浩立即意識到,陸炳跟他一起參加考試,沒通過第二輪考核,卻被內定選上,而且人家“履職”比他快,現在估計已經順利當上伴讀,聽從朱三、朱四命令行事。
要不怎么說人家是關系戶呢?
“你找賣兔子的有什么事嗎?”朱浩問道。
“我…我聽從小公子吩咐,出來找一個賣兔子的,有話跟他說。”陸炳毫無心機,再加上跟朱浩認識,沒有絲毫避諱。
朱浩四下打量一番,確定陸炳不是有人故意放出的誘餌,這才笑著說道:“你這么個小不點,出來找人很危險,不如把你要跟賣兔子那人說的話告訴我,回頭我幫你找找,順帶通知他。”
“那…謝謝啊。”
陸炳果然中套,還一臉感激的樣子,“其實也沒什么,就是小公子讓我出來找那個賣兔子的,說那人年歲不大,大概…跟你差不多,告訴他王府沒什么好玩的,想讀書去別的地方…喂,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嗎?”
朱浩一聽,這是朱三或朱四對自己發出“警告”?
聽起來怎么這么別扭?
“我明白了,我會幫你轉告他的。”朱浩咧嘴一笑。
陸炳點點頭,好像完成任務一般,轉身就要走。
朱浩道:“對了,你叫陸炳是吧?你也選上伴讀了?聽蔣先生說,我也是伴讀之一。”
陸炳高興地道:“那太好了,我們以后一起玩…就是你年紀比我大,我倆未必能玩到一起。”
“一起讀書一起玩,我年紀大還能保護你…雖然你自小練武,但我家也不差,乃是正經軍戶人家出身,以后咱們互相幫助,你覺得怎樣?”朱浩試著拉攏陸炳。
陸炳忙不迭點頭。
在懵懂無知的小家伙看來,多朱浩這個朋友乃是件很不錯的事情。
“那咱就說好了,明天我就要進王府,還有京知縣的兒子也選上了,他對我們不太友好,以后我們聯手對付他。”朱浩道。
“嗯嗯。”
陸炳想起京公子桀驁不馴的樣子,小眼神里瞬間多了幾分警惕。
對小孩子來說,是敵是友分得很清楚,朱浩幫過他,那就是朋友,而京公子嚇唬過他,在他眼里絕對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朱浩在正式進興王府前,就拉攏了陸炳這個“盟友”,有沒有用另說,這小子年歲小腦袋瓜不夠用,幫忙打聽一下消息傳遞一些情報卻是可以的。
而且聽了不知是朱三還是朱四發來的警告,朱浩意識到自己進王府后恐怕短時間內不可能成為真正的伴讀,有個“自己人”傳遞消息很重要。
翌日。
朱浩在于三的陪同下,正式踏上進興王府做伴讀的路。
朱娘沒有親自送行。
或許是離別太過傷感,加之路途又不遠,就在城里,但因興王府宛若龍潭虎穴,朱浩身背家族使命,朱娘覺得虧欠了兒子,更不愿去正面面對。
朱浩在路上時又琢磨起陸炳跟他說的那番話。
說好了是請朱三或朱四幫忙,讓他進興王府當伴讀,但其實二人在選拔中并沒有真正出力,只是在促成選拔上有所幫助,但為何要提醒他遠離興王府呢?
那只有一種解釋,二人中的一個,應該是得知了什么對朱浩不利的消息,卻不能明說,才讓陸炳出來帶話。
有了這層懷疑,在進興王府東側門時,細心的朱浩就發現種種不妥之處。
“朱浩?知道你是給世子當書童,走這邊…別亂看,這是興王府,不是菜市場,若是亂了規矩打斷你的腿…”
接待朱浩的乃是王府門子。
跟宰相門前七品官不同,王府平時并不接待來訪官員,也沒什么人來請托說情,門子純屬就是個擺設。
這人看起來沒什么地位,其一言一行卻對朱浩有著風向標的意義。
朱浩一看這門子上來就給自己甩臉色,就知道情況不妙…自己可是以王子伴讀身份進的王府,不是因為別的原因,至于跟一個小孩子慪氣耍威風?
那只能說明,我朱浩朱家人的身份,連門子都知道,對我生產強烈的戒備心。
朱浩沒想到,自己初來乍到就被興王府列入“敵對勢力”名單。
就這狀況,還想接近朱厚熜?
怕不是異想天開。
朱浩跟著門子走過東跨院,來到一處低矮的四合院天井中央。
門子駐足,指著靠里的一個小間,道:“你住那間屋子。”
朱浩拱手問道:“這位大哥,我能問問,跟我一起選上伴讀的另外兩人,也是住在這里嗎?”
門子不耐煩地道:“打聽那么多干嘛?這里有吃有喝有住,餓不死你,管別人干嘛?聽好了,前面那道門你絕對不能進,被抓到…哼哼。”
“我知道,被抓到打斷腿唄。”
朱浩倒是很坦然,扁扁嘴道:“可你也該告訴我,這是哪里吧?”
門子道:“這是王府下人住的地方,旁邊是柴房,你要是沒事就去劈劈柴,鍛煉一下身體…總之有人來告訴你,接下來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