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準備好一切回家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回來時發現店門已經關閉,這跟朱浩交待朱娘的經營策略不相符。
之前朱浩剖析過,為了麻痹朱家,讓朱家人覺得銀子是靠銷售米糧和官鹽掙來的,一定要保證正常營業,甚至可以找一些“假顧客”登門,表現出門庭若市的假象。
到了后面中院。
看到劉管家在正堂院門外站著,朱浩心中一沉,進去后就見到老太太朱嘉氏坐在堂中央,正在對立在身前一臉恭謹之色的朱娘訓話。
李姨娘連登堂入室的資格都沒有,只能站在月門邊往正屋這邊探望。
“…老三家的,不是為娘非要為難你,一切都是為了老三留下的獨子著想,難道你以后還想改嫁?不能相夫,就要好好教子…
“你不肯回去,我孫兒沒辦法跟著家里年長的孩子一起讀書。所以干脆你一起回府算了,鋪子繼續留給你打理,只是別住在城里,讓人覺得我朱家分崩離析。”
在朱浩看來,老太太此番登門,乃是繼續向兒媳施壓,只是這次表現得不是很強勢,只是以朱浩為突破口行那攻心之計。
正如朱浩之前分析的那般,大的治不了,還拿捏不了小的?以朱浩現在虛歲八歲都未開蒙,朱家就有理由把孩子帶回去。
帶回去后是否真的給機會讀書,一切不都攥在老太太手里?你朱娘豈有不俯首帖耳的道理?
朱娘道:“娘,其實兒媳已為小浩找到先生,昨日已開蒙,還行了正式的拜師禮。”
此話讓朱嘉氏頗感意外。
朱嘉氏道:“是嗎?不知是城中哪位先生?倒是要好好感謝一下!”
這是要感謝嗎?
分明是想上門敲打一番,明知這是我朱家內部事務,居然敢牽扯進來,活膩了吧?錦衣衛也敢惹?
朱娘急忙道:“是一位路過安陸的先生,出身不凡,跟王府教習有來往,學問高深令人敬佩…兒媳還聽說,他是舉人出身。”
朱嘉氏本來聽到朱娘說“跟王府教習有來往”時,眉頭一皺,目光瞬間變得凌厲,顯然很重視。
可聽到后面,臉色再次變得淡漠。
“老三媳婦,你莫不是為兒子讀書之事,魔障了?舉人就算收弟子,也從未聽說有收未開蒙孩子的…考取舉人,已經可以選官履職,會紆尊降貴來給一個孩子教書?”
朱嘉氏態度強硬,“再者說了,來歷不明之人豈能隨便教我家孩子?指不定是看中朱家背景,另有圖謀。”
“可是,娘…”
朱娘還想爭論一番。
誰知朱嘉氏一抬手:“好話壞話與你說盡,若還執迷不悟,你盡可再給孩子找個教書先生…為娘這么說吧,只要朱家在城里發話,別說你給他找先生,就算是尋人啟蒙識字,或是想讓他去當學徒學一門手藝,想都別想!”
本來還和顏悅色講道理。
到這里已經蠻不講理了。
在朱浩看來,祖母就是這么強勢的一個人,非要把所有人所有事都牢牢掌控在手里,不可理喻。
“為娘今日進城,不過是來查賬,順帶到你這里看看…如今事情辦完也該出城了,老三家的,你還是好好想想吧…”
老太太說完,起身便走。
到門口見到朱浩,朱嘉氏滿臉冷漠,看來她對于這個孫子并沒太多感情,亦或者是因兒媳一直頂撞自己而遷怒朱浩這個孫子。
夜色深沉。
屋子里一燭如豆。
一家人圍著新置辦的燭臺吃飯,飯菜很不錯,可朱娘和李姨娘怎么都打不起精神。
“娘,還是蠟燭亮啊,我以后讀書的話還是用蠟燭吧,比起桐油燈好多了,賺錢了真好。”
朱浩想活泛一下飯桌上的氛圍。
朱娘望著兒子,輕輕一嘆:“小浩,你祖母的話,想來你應該聽到了吧?如果為娘還繼續跟家里邊作對,那你連讀書的資格都沒有,以后談何秉燭夜讀?”
“娘,本地先生找不到,可以找外地的啊,這天下間又不是說只有安陸之地才有教書先生,就算娘把我送到學塾也行,跟著同齡人一起讀書,相互激勵,或許更能促進學業進步呢。”
朱浩一臉樂觀的表情,朱娘看了心里更不是滋味。
李姨娘問道:“夫人是想…為了浩少爺,從了?”
朱娘未做表示。
如果只是為了她自己,就算咬牙也要堅持下去,可涉及孩子前途,當娘的便猶豫了。
朱浩正色道:“娘忘了之前咱的約定嗎?現在還沒到月底,祖母只是順道過來給娘施加壓力,娘若就此屈服,那咱之前的努力算什么?咱的曬鹽法,是不是要交給家里?怎么對得起爹在天之靈?”
朱娘搖搖頭:“為了讓你有書可讀,娘吃多少苦都行,娘不想讓你小小年紀就在市井廝混…看看你最近都跟仲叔他們攪和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難道以后你就做個販夫走卒?而且…若是你不回朱家,如何承襲你爹的軍職?這一步早晚要走…”
朱娘想得很長遠。
就算朱浩真的找到先生,開蒙讀書了,但靠讀書走科舉出人頭地,依然是小概率事件。
最后最大可能還是要承襲軍職,朱浩的父親為大明盡忠而死,可謂根紅苗正,接班應該沒有任何問題,但前提是必須要服從家族安排,因為這軍職準確說是朱家帶給朱浩的,而不是朱娘。
“浩少爺,姨娘覺得…你娘說得很有道理。”
這次連李姨娘都動搖了。
其實李姨娘最怕回到朱家,因為她只是小妾,若是朱家非要給她指派人家,她沒有任何拒絕的辦法。
但李姨娘很在意朱浩的前途,哪怕明知回朱家有危險,也義無反顧。
朱浩嘆了口氣。
他算是看出來了,現在兩個女人都開始偏執,光嘴上勸說沒用,只能靠自己實際行動來掙脫束縛。
“娘,姨娘,不管你們怎么想,至少拖到月底吧,咱不能主動放棄,就當給我一個機會,好好爭取一下。”
朱浩用熱切的口吻道。
朱娘不解地問道:“小浩,你說的爭取…是指什么?”
朱浩沒法解釋,總不能說我要努力爭取進興王府當書童吧?
自甘下賤!
說出來朱娘更加不會同意了。
“娘,我現在正在跟陸先生學四書五經,不信我背一段給您聽聽?我還學會書寫了,三五百個字不在話下,不信我寫幾個字給您瞧瞧…”
朱浩顧不上吃飯了,現在他只想讓朱娘安心。
朱娘早就買了筆墨紙硯,聞言立即拿了出來,隨后朱浩便在朱娘和李姨娘注視下潑墨揮毫,在白紙上把唐伯虎的桃花庵歌默寫下來,只是故意寫得很潦草,讓朱娘看不出太多破綻。
看到最后李姨娘喜滋滋道:“我就說浩少爺是讀書種子,這才兩天工夫,居然識得這么多字,還寫得這般好…虧你娘總擔心你跑出去玩,看來你是真的去學習了。”
一句話就把兩人暗地里說的話暴露。
朱娘肯定跟李姨娘抱怨過,認為兒子最近流連市井,有事沒事總往外跑,一去就是一天,這樣下去前途就毀了,于是便琢磨讓他回朱家,至少有個約束。
“娘,不管到月底您作何選擇,但至少趁著陸先生還在安陸,讓我多跟他學習幾天,可好?”
朱浩帶著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懇求。
若是連這條件都不答應,朱娘覺得自己愧對兒子,便點點頭:“那你用心學,若是能打動陸先生,讓他長久留在安陸,娘絕對不會讓你回朱家。”
朱浩感覺到時間的緊迫。
眼看就要六月下旬,留給自己的時間也就十天左右,若計劃不成,很可能就要進囚籠,回到朱家被人拴住,想出頭全看朱家人的臉色…
此時他既恨自己小身板不能獨立,更恨朱家咄咄逼人。
他已做了最壞的“打算”。
“如果真要回朱家,我寧可把曬鹽的秘方賣給蘇東主,換一筆錢,帶著娘和姨娘、妹妹遠走高飛,大不了到別處東山再起。”
雖然知道這個計劃很瘋狂,因為兩個孀婦帶著孩子,根本沒法遠行,官府路引什么的很難搞到。
但他知道蘇東主關系網強大,或能辦好這些,畢竟他擁有的曬鹽法無異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山銀山,沒人不喜歡。
翌日。
天剛亮朱浩就再次去城外的小山查看他親手布置的陷阱等物,確定沒問題后才回城到花鳥市等候興王府那個孩子。
日過正午,朱浩抬頭看了看天色,心想這會兒王府里應該已到午休時間,誰知又等了半個時辰,依然沒見那少年出來。
“若是他不來,就前功盡棄了。”
朱浩只能枯等。
一直等到日頭漸漸西斜,朱浩感覺希望不大時,卻見兩個孩子一前一后往他這邊小跑過來。
他們似乎并不是從王府大門出來的,至于自何處不好說。
但以朱浩觀察,沒有王府侍衛跟隨,暗中也沒人留意,這說明…他們這次是瞞著大人行動的。
這距離朱浩計劃的完成,向前跨越了一大步…就是不知那個跟隨出來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