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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一百七十三章·“TE·以我封緘(12)”

  原初,

  在最開端與最初始的地方。

  在最遙遠與最古早的時期。

  在浩瀚無垠的宇宙之間,漂浮著一顆幼小的星球。

  這顆星球體積適中、肌理豐富、大氣層厚重,初生的陸地構成了文明的胚胎。當星球的年輪逐漸增長,星球亦將走向生命的黃昏。

  發展了數千年的人類,得知了他們所筑造的文明正走向暮色。

  救世主義者竭盡玄學、宗教、神學,日夜不息探索瑪雅與金字塔的隱秘;環保主義者痛斥人類的浪費與污染,號召所有人赤身裸體面對未來;逃亡主義者打造了巨大的飛艇,號召讓人們登上飛艇逃離星球;悲觀主義者在北極筑起了現代諾亞方舟——內藏種子與知識的冷藏庫。

  在人們的祈禱與絕望中——第一次世界游戲毫無征兆地降臨了。

  那一年,一位年僅19歲的青年脫穎而出,成為了第一玩家。他許下的愿望,勉強保下了這個文明。

  百年后,秦將軍出生了,他出身于貧困家庭,長大后成為了一名政府人員。后來他接觸到了上層階級,與這位救世主成為了朋友。

  但某一天,救世主消失了。

  雖然文明已經不再是危險的狀態,但秦將軍知道,第一次世界游戲終究留下了隱患。如果救世主不在,文明后面還是會出現問題。

  為了尋回這位救世主,秦將軍進入了北極冷庫,取出了救世主的仿生體。

  冷氣飆射,艙門打開,黑發黑眸的青年緩緩睜開眼,注視著冷庫外的秦將軍。

  “秦將軍,我回來了。”青年露出微笑。

  “不。你不是真正的他,你只是他的仿生體。我希望你能擁有自己的名字與人格。你不必模仿他。”秦將軍搖了搖頭。

  青年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他擁有與那位救世主一樣的容顏與身體,如果不模仿那位救世主,他又能成為誰呢?

  “給自己取一個名字吧。即使是仿生體,也該有自己的姓名。”秦將軍說。

  “那位救世主叫蘇明安。”青年沮喪道:“但我不知道我該叫什么。”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秦將軍笑了笑:“‘長歌’,怎么樣?一個自由而快樂的名字。”

  青年思考了一會,緩緩點了點頭。他握上秦將軍的手,手掌因為冷凍過久而冰冷,可秦將軍的手掌很溫暖。

  這是長歌人生中的第一天。

  尊重他的人,為他開啟了冷凍艙的艙門,讓他不必成為前人的影子,讓他擁有了獨立的姓名。

  長歌會永遠記得這個人、和這一天。

  盡管他的情感感知能力尚顯生澀,但這一刻,他的心里就像放煙花一樣快樂。

  長歌每天要做的事不多,只有錄制自己的聲音,把聲音送至宇宙。

  救世主,請您回來吧。

  救世主,聽得見我的聲音嗎?請您回來吧。

  他不用擔心自己的聲音會引來敵人,只有與他生命相似的那位救世主,能在茫茫宇宙中聽到他的聲音。這就是秦將軍喚醒他這個仿生體的原因。

  “所以,那位救世主是漂浮于宇宙中嗎?”長歌問道。

  “他消失了。”秦將軍抬頭仰望星空:“可靠的猜測是…他升維了。”

  長歌露出訝異的神情:“既然他已經拋棄了家園,選擇了升維,我們為何要喚回他?”

  “他不會拋棄我們的。即使選擇升維,也一定不是出于利益。”秦將軍皺著眉頭:“他這么久沒回來,大概是找不到我們文明的方位了。所以,我們一直喊,一直喊…他一定會回來。”

  這話聽起來真傻。

  長歌認為,秦將軍的這番話充滿了盲目的信任。與其相信舊人的故鄉之情,還不如相信利益。

  直到有一天——

  長歌在房間里撿到了一枚項鏈。

  “這是誰的項鏈?怎么會出現在我房間里…”他摩挲著項鏈。

  項鏈卻傳出了聲音:“你好。”

  長歌嚇得把項鏈扔了出去,抱著枕頭瑟瑟發抖:

  “你…你是什么東西!?”

  “你們不是一直朝著宇宙呼喚我嗎?我是蘇明安。”項鏈發出笑聲。

  長歌沉默。

  揚手,挺腰,用力——

  “啪。”

  項鏈被他扔進了水池里。

  “你自稱是那位救世主,我還自稱是愛德華呢。”長歌冷笑。

  “咕嚕咕嚕…”項鏈緩緩浮了上來,聲音有些無奈:“我可以報出任何救世主的信息,證明我就是那位救世主。”

  長歌聞言,問了幾個問題,項鏈全都答了上來。漸漸地,長歌發現這個項鏈真有可能就是救世主。

  “你不是升維了嗎?怎么變成項鏈回來了。”夕陽下,長歌捧著項鏈往回走。

  “遭遇了不太好的事…咳咳,總之我回來了。接下來,我會幫助你們拯救文明的。”項鏈說。

  “長歌,你嘗試過打游戲嗎?”項鏈說。

  “沒有。每天我要陪著秦將軍出席各種會議。我只需要露臉就可以了。”長歌說。

  “那他豈不是拿著你狐假虎威,借用救世主的名號指揮眾人。”

  “所以,我現在還沒想好,要不要把你的存在告訴他。萬一他有異心,你現在只是個項鏈,沒辦法反抗他。”長歌垂下眼瞼。

  “想不到你還蠻在乎我。”項鏈感慨。

  “…”長歌沉默。他能不在乎嗎!這項鏈可是傳說中的救世主!

  “要打游戲嗎?”項鏈問。

  “我不會。”

  “沒事,我可以教你。”

  “…(一陣來自長歌的尖銳爆鳴聲)”

  “菜。”一小時后,項鏈點評:“明明是我的仿生體,竟然菜到這個地步。”

  這一天,長歌雄赳赳氣昂昂地回到房間,把項鏈從懷里掏出來,放在游戲手柄上。

  “再來!”他紅著臉說。

  “哦?今天很有自信?”項鏈懶洋洋地回應。

  “我看了很多游戲攻略,今天必把你打爆!我就不信了,一個項鏈連手都沒有,還能打爆我。”長歌昂首挺胸。

  “呵呵,好。”

  一小時后,長歌既不雄赳赳,也不氣昂昂地卸載了游戲。

  “你聽,這是…《致愛麗絲》。”

  長歌坐在琴凳上。項鏈教他彈琴。

  樂聲如同流瀉的月光。

  長歌試著寫了很多首曲子,想等到項鏈化為人型后,送給項鏈。

  “雖然我只是你的仿生體,你的替用品。”長歌捧著琴譜,喃喃自語:“但我也有不輸于你的創造力。我是…自由的長歌。”

  我是與你平等的摯友,蘇明安——我無比地慶幸,我的名字不來源于你,它造就了我的獨立與自主。

  我很高興與你成為好朋友。

  長歌與項鏈相處了很久。

  起初長歌還有些自卑,畢竟他只是救世主的仿生體。但項鏈很少提這事,把他看作平等的朋友。

  打游戲、彈鋼琴、玩劇本殺…

  他只是一個復制品,卻逐漸變得完整而鮮活。完成秦將軍的任務不再是他唯一的目標,他開始看向遙遠的夢想——大海、沙灘、草原…

  “再恢復一段時間,我就能作為人型,出現在你們眼前了。”項鏈說。

  長歌期待著。

  如果說秦將軍是他人生的引路人,項鏈就是他最好的朋友。

  等到項鏈化為人型,即使他們樣貌聲音一致,他們也一定能成為好朋友。

  這一天,長歌走進信號發射室,發現屏幕上居然出現了一則回復!

  ——遙遠的宇宙深處,終于傳來回復了嗎!

  他立刻看過去,發現是一行字:我是蘇明安,我聽到了你呼喚我的聲音。很快,我將前來幫助你們。

  長歌看向項鏈。

  項鏈很無辜:“不是我啊。這到底是誰啊。”

  長歌茫然了。

  一時間,他感到渾身如墜冰窟,全身上下都冷颼颼的。

  他發射至宇宙的聲音,只會讓那位救世主聽到。

  ——如果這不是救世主回復的,那能是誰?

  “我真的是救世主。這個回復你的人不是。”項鏈說。

  “嗯,我相信你。”長歌點頭。

  后來,第二次世界游戲發生了。

  所有人都想要那位救世主回來,阻止第三次世界游戲的發生。

  長歌想著,不能再把項鏈的事情瞞下去了。

  他帶著項鏈前往會議室,會議室內坐著一位黑發碧眸的少女。

  “你好,我找秦將軍。”長歌溫和道。

  “他馬上來(嚼嚼嚼)。”少女嚼著檸檬糖。

  長歌沒有被選入這次世界游戲,他好奇地問少女:“請問這次世界游戲的第一玩家是誰?能不能讓這位第一玩家接過救世主的重任?”

  他在想,既然這次世界游戲也誕生出了一位第一玩家,那其實不需要項鏈哥了。

  “這次的第一玩家啊(嚼嚼嚼)。”碧眸少女指了指長歌身后:“她就在你身后呢。”

  長歌訝異地回過頭。

  一位黑色短發的少女,靜靜站在他的身后。

  這時,秦將軍走了進來,介紹著少女:“這位就是百年前那位消失的救世主。幾十年前,我撿到了一枚項鏈,后來項鏈化為人型,就是她。她也參加了這次的世界游戲。”

  長歌的冷汗一點點滑落——原來秦將軍也撿到了一枚項鏈!?

  他還以為自己是獨特的,原來秦將軍和他經歷了一樣的事——撿到一枚自稱救世主的項鏈,并瞞了下來。

  “可是秦將軍,救世主是男性啊。”長歌指著少女:“這位是女孩。”

  項鏈也發出了尖銳爆鳴聲:“對,我是男的!無論什么情況都不可能變,任何可能性都沒有!”

  秦將軍說:“高維的性別不重要。”

  …不對。

  長歌就是覺得不對。

  他察覺仿佛有一個巨大的網,在身后張開。

  ——他自家的這個項鏈,是誰?

  ——秦將軍撿到的項鏈,又是誰?

  ——宇宙中回應的聲音,又是誰?

  “不對,你是假的!你肯定不是那位救世主!我的項鏈哥才是!”長歌實在不敢相信相處多年的項鏈哥會騙他。他覺得少女肯定是戴了人皮面具,直接撲了過去:“讓我看看你底下是什么臉!”

  “唰!”

  幾根傀儡絲,瞬間把他吊了起來。

  黑發少女淡淡望著他,操控著傀儡絲,把他捆綁在了空中。

  “啪嗒。”

  項鏈在長歌的懷里滑出,掉落在地。

  后來,長歌被關了起來。

  ——理由是沖撞救世主。

  ——畢竟,他只是一個復制品,有什么資格沖撞真正的救世主?

  項鏈哥沒有被搶走,也許黑發少女根本不在意這條項鏈。

  幽暗的禁閉室里,長歌盯著冰白色的天花板。他的腦中,一遍又一遍回想著那些高層曾經對他的笑臉。

  “秦將軍帶我出席各種場合時,所有人都把我當作真正的救世主看待,對我愛戴有加,送我禮物,為我唱歌…那真是美好的時光啊。”長歌呢喃自語:“秦將軍總是用溫柔的目光看我,好像我是不可缺少之人。每次出席公共場合前,我像一個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要走向萬人愛戴的夢里。”

  項鏈沉默著。

  “結果正牌救世主一來,就不需要我了。”長歌望著自己手臂上絲線勒出的傷口,忽而笑了:“幸好,幸好,這場夢醒來了…我差點以為,他們愛的真的是我。”

  他差點就…淪陷進去了啊。

  淪陷進一場不屬于他的夢。

  午夜十二點到來,復制品應該老實滾蛋,不屬于他的東西也該被剝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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