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爾望著周圍的景色。
枯萎的鮮花已然盛開,摩天輪恢復了運轉,風中飄來振琴清脆的叮咚聲響,散發著勃勃生機——這生機從祂的身軀燃燒而來,猶如透明的火焰。
金發青年朝他走來,長發凌亂地披散在祂的腰側。
“你覺得青鸞族怎么樣?”諾爾打開面板:“人魚族好像也不錯…”
“不怎么樣。”疊影盯著諾爾。
祂此時感受到的,是一種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嫉妒的情緒,是欣賞亦或痛恨,是渴望亦或厭惡,就連祂自己也不明白。
“哎…居然有草莓族哎!我要是選擇草莓族,會不會嚇蘇明安一大跳?”
“與我何干?”迭影抱胸而立。
“我們好歹也聊了幾天。給點建議吧。宇宙冒險家大人,我該選哪個種族?”
“不如讓我吞了你,還現實一些。”
諾爾無奈地笑了:“這種事,你不是一開始就提出來了?只不過,我們都有割舍不下的東西,不能去賭最后是誰活下來。”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誰活下來都無所謂。”迭影說。
聞言,諾爾露出驚奇的表情,伸手虛虛捏了捏迭影的臉部,好像在懷疑迭影的臉皮厚度:“如果你真心這樣想,你就不會在舊神宮的爆炸中把我撿出來,然后第一時間就想吞了我…要不是當時你發現我的意志強大,你可能會被反噬,你早就這么干了。”
他雙腿一蹬,蕩起了秋千。
摩天輪的斑斕波光披在他的肩頭,發尾逸散著彩虹的色澤,當他高高蕩起秋千,迭影的眼底閃過倒映的彩色碎光。
祂沉默地望著諾爾,諾爾的神情是那么自由而鮮活,與祂不一樣。
明明他也是祂,差別卻那么大。諾爾的瞳孔中永遠存留著被世界眷顧的自信,他相信旅途一定會抵達理想中的終點。而祂的眼中卻有著揮之不去的悲愴。
迭影是無數個支離破碎的“諾爾”的集合,承擔了無數“諾爾”的悲傷、彷徨與瘋狂。祂是屬于“失敗”與“死亡”的生命,不屬于真實,也不屬于完整,只屬于悲劇。
與之相異的,生來就唯一真實的諾爾,多彩而鮮活。
——諾爾是幸運的,而迭影不是。
“快走吧。”寂靜之中,迭影出聲。
“你真是個好人。”諾爾笑著說。其實迭影完全可以不在舊神宮救下他,現在卻包接包送:“我現在還屬于玩家嗎?”
“你沒有死,靈魂被我撈起來了,當然還算玩家。”
“那真是十分感謝了,我不用被清空實力。”諾爾雙手合十,似乎非常感激。
他們誰都想吞噬對方。
迭影想取得唯一真實的身份。諾爾想無代價成為高維,反手回援蘇明安,繼承迭影留下的所有破爛。
不過,誰都無法接受自己消失,所以誰都沒有動手。
但諾爾知道,一旦迭影生命燃燒到最后…迭影一定會賭這一下,試圖吞掉他。
所以,最好就是…他們不要再相見了。
“唰——!”
迭影的身上涌起光輝,祂的生命洪流仍在源源不斷地滲入地底。
祂的身形相比之前透明了許多,諾爾看不出祂還能支撐多久,不知道祂是否會無聲消亡于茫茫星海中,無人在意祂的死生。
“希望不要再見面了。”諾爾沉默了一會,這么說。
如果他與迭影再見面,就意味著祂想要殊死一搏、吞噬他。
“…是的。”回應他的是相同的語氣、相同的音調。
金發飄揚的青年,立于摩天輪下的朦朧彩色。祂寬大的白袍飄動著,似揚起的羽翼,正欲翱翔至天際。
永恒燃燒的透明火焰,將祂一縷縷抽絲剝繭,強行托著這艘宇宙間流浪的島嶼往前駛去。
漫天星海之下,滿地骸骨之上,祂的藍色瞳孔中空無一物。
仿佛一條超脫于肉體的靈魂,無法窺見祂的內里究竟是破碎的寶石,亦或單單一條純然真實的靈魂。
將傳送光芒覆蓋至諾爾身上后,
祂勾起嘴角,笑容虛幻到近乎消弭:
“快走吧,新世紀的冒險家。”
“吾定將抵達彼岸。”
“所以,不需要再見面了。”
那是諾爾眼中最后的藍色。
他再沒能見到祂。
4月1日晚上23:30
距離第十一世界開始還剩:30分鐘。
紫藤花垂落。
蘇明安低著頭,在草稿紙上寫了滿滿的規劃。
“蘇明安。”蘇凜敲了敲門框,站在門口:“你的十四位隊友已經等在樓下大廳里了。”
“我馬上來。”蘇明安整理著滿滿的草稿紙:“蘇凜,我想和你討論一個問題。這本來是我想和諾爾討論的,但他不在。”
“你是指第九世界入侵第十世界?”蘇凜說。
“嗯。我完成了第九世界的完美通關后,收束了第九世界的真實結局,令它的無數種可能性歸于一種——春日到來,黎明與希可制作出了蘇明安bot。”蘇明安說:
“然后,又有新的兩種可能性展開了——1.黎明相信理想,不投放蘇明安bot侵略。2.黎明相信現實,投放蘇明安bot侵略。”
“前者成為了‘第十世界·舊日之世’,后者成為了‘他維’。后者侵略了前者,‘我’入侵了‘我’,導致前者向茫茫宇宙呼喊,喚來了唯一真實的我,‘我’拯救了‘我’。”
“同時,我們已知亞撒·阿克托的時代也遭受了‘他維’入侵,也就是說這個永無止境的文明循環入侵鏈很早就開始了。甚至可以說某些‘第十世界’的時間發生在‘第九世界’之前。”
“也就是說‘亞撒·阿克托遭受入侵’這段歷史是‘過去’,舊日之世是‘未來’。當處于‘現在’的黎明作出不同的選擇,就是讓‘選擇現實的未來’入侵了‘過去’,讓‘選擇理想的未來’成為了一種‘過去’,造成‘現在’導向不同線的‘過去’與‘未來’,讓‘因’反而在‘果’的后面。它們之間的關聯是平行的。”
“所以我在思考,翟星是否有這個可能…我們正處在‘過去’、‘現在’、‘未來’的某個階段?”
“世界游戲——又是否可能是翟星的一種‘過去’、‘現在’、‘未來’?”
房內沉默了一會。
蘇凜望向窗外的紫藤花:“對于你們而言,有幾萬個普拉亞和蘇凜,但對我而言,有且只有一個普拉亞。”
“你應該聽聞過第九世界期間,主神世界出現紅眼人的事情,明明只存在于第九世界內的‘他維入侵’,卻出現在了主神世界。這意味著有‘他維’在入侵世界游戲。”
“之前我不明白這是為什么,明明‘他維神明’的那個文明已經消亡了,為什么還會入侵世界游戲?但第十世界的信息告訴我——‘他維’不止是那個文明,有可能是另一個世界線的‘我們’。所以…”
“——有沒有可能,是另一種我們的‘未來’,在入侵我們?”
“——又或者,是另一種我們的‘過去’,在拯救我們?”
蘇明安神情略頓:“原來那個時候就已經有征兆…”
他聽過紅眼人的事,但事態很快就平息下來了,所以沒在意。沒想到那個時候就有所預兆——世界游戲本身正在被入侵,它并不是鋼澆鐵鑄般安全。就像他今天所知,主辦方也并非全知全能。
“謝謝,我走了。”蘇明安把紙丟進垃圾桶。
“去吧。”蘇凜淡淡道。
蘇明安往下走,蘇凜的聲音卻傳來:
“——如果世界游戲崩毀了,普拉亞…它還在嗎?”
蘇明安腳步頓住。
他回過頭,那對金色眼眸依舊寂靜如昔,蘇凜靜默站在窗下,背后是飽滿垂落的紫藤花。
——如果普拉亞會隨著世界游戲一同消亡,那么普拉亞是否也會淪為“文明骸骨”的一部分?
這一刻,電光一般的恍然感刺穿了蘇明安,他突然反應過來——如果普拉亞也成為了星海之中漂浮的遺骨,蘇凜會不會為了復蘇它、拼湊它,走上與迭影類似的高維之路?然后,又一個相似的輪回會出現——新的“迭影”出現了。
他終于明白了,迭影那延綿已久的執念,究竟為何不熄。
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
都是,一樣的。
也許,蘇凜不會走上掠奪之路,但他依舊會成為挽回故土的神明。那樣,一切就都繞了回去,蘇凜再度登臨神位,人性被抹去,這短短的幾個月對于他漫長的歲月而言,很難殘留痕跡。
蘇明安這些人對他而言,也終將成為過客。
他們本來就應當屬于過客。
蘇明安無法給出確定的答案,只說:“也許普拉亞本就是獨立存在。就算不行,我的掌權者身份也許有作用,我會盡力幫你。”
蘇凜點了點頭。
沉默片刻后,他說:
“我無法給予你太多回報。”
“雖然是你把我拉了下來,但我們之間已經扯平了,如果再讓你保下普拉亞…”
蘇明安看出了他的為難,笑著說:
“如果真想回報我,也不需要做什么。”
“真到了那個時候”
“…就給我寫一封感謝信吧。”
對于如何翻盤·蘇明安版 第一,全完美通關。
這是從始至終最靠譜的一條路。如果許愿效力夠高,無論是時間權柄還是保護翟星,都有機會。
難度:★★★★★
安全度:★★★★★
第二,小世界。
根據迭影透露的信息,只要我的小世界成長起來,就能成為一個新文明。但我不傾向于這條路。如果所有翟星人類都進入小世界,負擔將巨大,我也將成為唯一的神,甚至走上類似迭影的道路,到了那時…我就真的成為了黎明了吧。
第三,求助世界游戲。
如果世界游戲有意識,也許它是青睞于我的(畢竟第十世界的信息有一句話是:“我青睞于你”,也許來自世界游戲意識?)。所以,如果最后真的彈盡糧絕…也許我能求助世界游戲。
第四,文明賭約。
如果我跟高維走,看似會被分食,但不是完全無路可走。如果能利用祂們的制衡關系,拉攏祂們為我而戰,也許我能翻盤。但這是與虎謀皮,一旦失誤就是萬劫不復。
第五,羅瓦莎位面。
這是一個最龐大、最復雜、位格極高的世界。我需要尋找三樣東西:
1.很多很多的完美通關源。
2.人類集體升維的辦法(雖然我不看好這條路,但要找一找。)
3.一級神的助力。
總結:第一種方法最好,第二種和第五種方法次之,第三種和第四種作為備選方案。
“噠,噠,噠。”
蘇明安思索完畢后,下樓,引來了眾人的熱烈歡迎。
十四個人坐在大廳內。有人在喝茶,有人在奮筆疾書,有人靠在沙發上睡大覺。聽到蘇明安的下樓聲,他們一齊抬頭——仿佛被什么相同的意志召喚著,齊齊看向他。
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場面瞬間熱鬧起來:
“——歡迎我們的救世主大人,帶領我們征戰羅瓦莎世界!”
“——哇靠,來了來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蘇明安啊,近距離看和屏幕里看,果然不一樣啊。”
“——隊長!隊長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