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注定會被拒絕的。
無論是人,是神。
只因為對方是蘇明安,他會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找尋“兩全其美”。
看似,疊影是在把蘇明安推上神位。
可祂自己心里清楚,其實身為人類的蘇明安,才最像“神”的概念。祂將蘇明安推上神位的行為…其實本質上是把他拉下神壇。
只有成為神了,蘇明安才是最自由的、最沒有責任的。他若是由神回人…反而是再度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最具神性的那種“神”。
疊影捂著臉,大笑出聲。
笑聲清朗如風。
“原來還是不行的…不行的。”
“你根本不會同意的,多少次都不會,怎樣都不會…”
蘇明安靜靜地望著疊影。
如果有機會,蘇明安會去找尋文明的奧秘,畢竟封閉只會挨打。但不是以這種失去一切的、屈從于敵人的姿態,升上高維。
疊影確實聰明,祂把蘇明安推向了一個最有可能答應高維的情境。剛才,是蘇明安迄今為止最動搖的一次,畢竟人類于祂而言像螞蟻一樣,變得并不重要。
但當蘇明安要上前答應時,手里的傀儡絲傳來繃直的觸感。
——是極限距離了。
傀儡絲繃直到了極限距離,再往前一步,它就會崩斷。絲線另一頭的尸體,也將徹底泯沒在廢墟之間。
祂遲疑了一瞬間,還是松開了手——祂不需要這些絲線了,也不需要那些尸體了。
一根,兩根,三根,四根,五根。
絲線飄落而下,祂面無表情地看著它們,繼續往前走,沒有在意它們。祂根本不在意它們連接了誰。
直到,
心臟忽然傳來被拉扯的觸感。
——這一瞬間,祂低下頭,望心臟的方向看。
透過無暇的軀體,祂望見了一顆金色的心臟——心臟系著一根略粗的傀儡線。
祂的瞳孔縮了縮,忽然明白了。
原來自己手掌上握著的,并非傀儡線的總線頭。總線頭真正連接著的,是自己的心臟。是自己身為人類時,系住同伴們的心臟后,把絲線另一端穿透了自己的心臟。
…原來并非是自己單向牽扯了他們的五顆心臟。
他們的五顆心臟,也牽扯住了自己的心臟。
祂不明白這是一種什么感受,但祂能清晰地判斷出邏輯——身為人類時,自己很需要這些同伴,以至于將自己的心臟與他們相連。
于是,天地萬物開始倒轉。湛藍色的時間洪流噴吐著宏光。
祂啟動了回溯。
盡管祂自己也想不通,祂為什么要啟動時間回溯。天地萬物在祂眼里,已然渺小得如同滄海一粟,但心中的這根傀儡絲告訴祂,祂應該回溯。
回溯…去做什么?
萬千銀亮色的光華繚繞著祂的指尖,祂終于躍過了那個時間關鍵節點——那是祂身為人時,完全不可破的節點。
白色觸須晃蕩著呼吸光華,遍布天空,地面上的時間開始瘋狂逆轉…火光熄滅,舊神宮完好如初,傀儡絲傳來溫熱的觸動。
祂回眸凝望。
時間定格在空中飄落的第一枚雪花。
祂松開手中指針,咔噠,咔噠,結冰的溪流開始涌動,新芽破苗,雛鳥破殼。
地面上的人們傻傻地望著天空,跪下祈禱。
水島川空眼中的嫉妒被掩埋,她無法想象蘇明安在未來遭受了什么。
伊萊與艾葛妮絲對視一眼,他們開始害怕蘇明安不愿回歸主神世界,畢竟對常人而言,成神似乎是非常好的結局。
在神靈老家好吃好喝的山田町一與路,看到了天際之上的白色觸須,由于距離過遠,他們認不出那是細細密密的觸須,只能望見將浩大天空都覆蓋的純白色,景象頗為震撼壯闊。
“那是什么。”山田町一擦了擦嘴邊的奶油。
“是…”路抬起頭,瞇著眼:
“…光?”
呂樹眨了眨眼。
他擦拭著面前的天使像,尚不清楚舊神宮外發生了什么,好像傳來了人們的驚呼。
他只是認真地擦著天使像。因為蘇明安之前說還有三天就結束副本了,讓他們全都安心待在舊神宮里,呂樹就照做了。他嚴格遵守安排,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平時沒什么事干,就會自己擦拭舊神宮里的神像與天使像。
這并不是誰要求他。他只是偶然發現,這樣做,會讓自己的心情得到平息。腦中那些叫囂不息、日日夜夜折磨他的仇恨…會稍微平靜一些。
也許這就是真正的信仰。
他抬頭,望向中央的舊神像。大理石制成的青年含笑回望著他,身后的十二對雪白觸須高高揚起,少了點真人的柔和,多了幾分屬于神的包容與神圣。
信仰一位神,原來真的會讓自己的心情寧靜。盡管他心中不全然是信仰,也有友情,但無法避免地,他確實總以仰視的角度看向蘇明安。
呂樹拿起布,擦拭神像的羽翼——
就在這一刻,
他聽到隱約的“咚”的一聲,回過頭去,卻什么都沒有。他疑惑地往外走了幾步,忽然看到一只偌大的白色觸須出現在了走廊上,朝他徑直沖來!
這根觸須與以往的蘇明安觸須不同,加大了幾倍。但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所以一動不動,任憑白色觸須把他卷起來拖走。
途徑長廊,他看到了好幾條白色觸須,卷著玥玥和路夢,她們的表情都很懵。本來只是在做自己的事,誰也沒想到觸須會突然沖進來,把自己卷走。
直到被卷出舊神宮外——呂樹望見了他想不到的一幕。
天空之上,漫天觸須恍若春雪,神明俯瞰著他們,身后蔓延著千萬條白色羽毛。洋洋灑灑的光輝鋪滿天空,像是黑夜里覆蓋的新一輪日光,甚至遮住了天空的藍色滿月。
——敢叫黑夜換白晝。
呂樹這才想起…明明現在還是黑夜,卻生生被白色觸須遮成了白晝。
“這是…等等,這是,蘇明安?”路夢被這一幕嚇傻了,扭曲成了油畫《吶喊》。
“蘇明安。”呂樹一眼就認了出來。
盡管蘇明安黑發披散,額前的十字架光輝幾乎將雙目遮住,但還是很好認。
這些潔白觸須透著潔凈的美感,像是柔軟的寶石,讓人覺得自己仿佛被陽光擁抱著。
…他即使成神了,力量也是溫暖的。
下一刻,觸須把正在神座邊看書的諾爾也卷了過來,諾爾的神情還有點無辜,手里抓著殘缺的書封《草莓甜點的十種做法》,他沒想到自己摸個魚,突然就被觸須拽了出來。但很快,他望見了神明狀態的蘇明安。
白光下,蘇明安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即使看到諾爾,祂也像看到了一個陌生人。
一瞬間,諾爾幾乎想通了一切。
“…抱歉。”諾爾自語。
看到這種狀態的你,我大概能猜到…你肯定是無可奈何之下,才做的選擇。
一定是你的回溯都沒有用了…你才成的神。否則你肯定會和我聊一聊的。
諾爾的心中,一直埋藏著層層疊疊的暗示,倘若他在上一周目與蘇明安聊過成神之事,那么蘇明安的身上,現在一定掛著一些暗示。
如今諾爾沒有看到任何新的暗示,那就說明,他們一次都沒有聊過,蘇明安就成了神。
這到底是多大的絕望。
…讓一個人連“自我”都不要,也要回頭。
“抱歉。”諾爾又重復了一遍。
然而神明不在乎他的抱歉,也根本不在意他的眼神。那些舊有的跨越時間的靈魂交流,已經被埋在了神性深處。
諾爾苦笑了一下,食指內縮,輕輕點了下觸須。
這是他們的快捷暗語,就像內置語言一樣,不需要拼音組合,意為“抱歉”,如果蘇明安想回應,食指也內縮一下就好了。但想也知道,神明不可能有所回應。
諾爾移開了視線,望向天空之下跪伏的十幾萬人類,他們是那般虔誠,恐怕神明開口讓他們去死,他們都會愿意。
直到諾爾側了下頭。
——他突兀地望見,神明的食指內縮了一下。
這個動作,祂做得很遲疑,好像沒明白這是在做什么。但祂還是做了,像是條件反射。
諾爾的目光閃動了一下,他扶了扶額,在心中大笑出聲。
他忽然明白,原來不管變成什么樣,蘇明安就是蘇明安,他遲早會回來的…遲早會。
“…蘇明安。”疊影降于眼前,望著蘇明安。
“疊影,你根本不是想和我成為摯友,我也沒有那么大魅力。”蘇明安淡淡說:“你和主辦方沒什么不同,只是看重了我身上可能存在的東西。別說得那么好聽,什么自由,什么旅行…我根本不認識你。”
“…”疊影專注地盯著蘇明安。
“你難道想說,我認識過你?”蘇明安說:“你的謊言不具有任何效力。放羊的孩子無法欺騙第四次。”
疊影沉默了許久:
“是啊,你確實不認識我。”
蘇明安小心翼翼地把幾個隊友包裹在觸須里,像倉鼠囤積食物,將他們放在最安全的位置。雖然祂不知道他們有什么用,但心臟上的傀儡絲說明了,也許不能把他們扔掉。
然后,祂直面疊影,語聲如冰霜般寒冷。
“我很討厭你。”
“現在,我要履行副本最初的承諾。”
戰力(臨時):8999
疊影一怔…什么承諾?
蘇明安副本初期,有說什么承諾嗎?
下一瞬,祂忽然明白了。
白色觸須像生長的枝條,驟然拔升而起,朝著疊影猛地刺去。空間狂甩,猩紅色光芒連連閃爍,覆蓋祂的全身——
“轟隆——轟隆——”
震動之聲恍若雷鳴,數千只怪異生物被瞬間扯碎,灑下漫天血雨。
觸須一撈,把一臉懵比的蕭影從舊神宮拽了出來,狠狠把他摔在地上,摔了個狗啃西瓜。
觸須一戳,把躲在角落里的薛啟夏找了出來,當他還沒有求饒的時候,就貫穿了他的心口。
隨后,觸須很快找到了使用各個道具逃竄的張道玄、張小奇、德懷特、珍妮…他們都是曾經幫水島川空殺蘇明安的人。不管是真玩家還是假幻影,都做過對蘇明安下殺手的行為,因此蘇明安也等同待之。
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明明是實力不俗的玩家們,在神明的力量前…卻和螻蟻沒什么區別。
打也打不了,逃也逃不掉。
“蘇明安,老夫出自古武世家,和呂樹之族同氣連枝,你不能殺我——啊——!”張道玄吹胡子瞪眼,妄圖以長輩之姿謀得生路,卻被面無表情的神明當頭打爆。
“等等…蘇明安,對你下殺手不是我的本意。是我師父讓我做的,求求你放過我——!”張小奇嚇得面色發白,道袍卷起,連連求饒。然而他微小的聲音,神明甚至懶得聽,他下一秒就變成了猩紅色的汁水。
“蘇明安,饒命啊,以后你往東我不敢往西!我之前是被利益蒙了眼,我瞎了眼,求你饒我一命吧…”德懷特臉色煞白,身體卻被空間震動扭曲成了詭異的形狀,很快再無生息。
藍的,紅的,綠的…各色光效閃爍,裝備道具爆了一地。
神明不聽任何敵人的求饒之語。
覆蓋整片天空的震動之下,血花亂濺,肢體如天女散花。蘇明安對待這些下殺手的玩家本就不留情,神明狀態下更是如此,幾乎像碾死螞蟻。任何道具、裝備、技能,都像是澆在了銅墻鐵壁上。
如果愛德華在場,恐怕也得鞭尸個三百回,可惜在不得。
疊影面對瘋狂刺來的白色觸須,忽然想起來蘇明安開局的承諾是什么了。
那是——
爆殺謎語人!
“唰!”
光影飆射,血跡四濺。
空間一掃天地清,審判一卷千萬里。
白色觸須狂舞震動之下,蒼穹變色,山海傾覆,天地共振。
人們倒伏一地,震撼于神明之威。
玥玥摸著白色觸須,望著蘇明安眼中交錯的色彩,輕輕嘆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