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第十一天,上午六點,第三座塔。
水島川空第一個踏入塔。
像是走入了一座占地廣闊的教堂,高大而宏偉的建筑結構、大型的拱頂和尖頂、刻滿金碧輝煌的雕紋與壁畫…她望著塔內別有洞天的景象,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像是怕驚擾此地的神圣感。
一張偌大的桌子擺在正中央,環列十二張椅子,桌面雕刻著凹凸不平的上古神話,一盞九頭燭臺立于正中央,天使羽翼與惡魔羽翼占各半,一只鮮活的眼珠子在臺面顫動。
這讓她感到自己仿佛踏足了神話中的地界,耳邊靜得只有自己的呼吸聲。但很快她反應過來,這是塔帶來的精神影響,讓人不由自主升起頂禮膜拜的敬畏感。
…這里難道是千年前的遺址?
她轉了一圈,發現每把椅子都是不同的。比如二號椅子刻滿了月光與劍的圖案,整體以鐵質為主。四號椅子就綴滿了金色與藍色的寶石。
她蹲下身,四號椅背有一幅畫。畫的是一位金發男人踩著天梯,觸碰星空。
身后突然傳來聲音:“這幅畫講述的是天世代29年(距今1100年以上)的一則神話故事,源自《圣書·天谷》。當時的人類希望能建造通向星空的天梯,他們用最珍貴的寶石和最堅實的石料建造了天梯,并派出一個人首先登上天梯。然而,那個人登上去之后,卻忘恩負義將梯子收走,不再允許人類窺探天空,他最后也不知所蹤。”
水島川空眼神一緊,扭頭看去。是戴著高禮帽的伊萊,伊萊的手里轉著一張卡牌,胸前點綴著坦桑石翠鳥胸針,長袍寬松,襯衫衣領寬大,像是十八世紀左右的穿著。她很快判斷出——伊萊身處的世界線應該位于蒸汽時代與工業時代之間。
“抱歉,我走路沒有聲音,嚇到你了嗎?”伊萊舉起雙手往后退,表現得很紳士。
水島川空的精神點數很高,伊萊能悄然無聲地靠近她,說明他的隱匿被動也很高。不過她很快揭過了這件事:“所以,十二把椅子,每把都刻著一件千年前的事?”
“應當如此。”伊萊放下手,指向一個方向:“你看那第八把椅子,講的便是神話里一場著名的天使審判儀式,發生在天世代早期。”
水島川空抬眼望去,只見第八把椅子雕刻著許多火焰和羽毛的要素,比起椅子,更像一件精致的十字架雕塑,連坐下去都很困難。
“當時人類爆發了對天使的審判,許多天使候選者被處死,其中最有名的審判天使被認為被惡魔蠱惑,其骨骼被打造為圣劍,其身墮于深海中永埋,以懲戒她的罪孽。她永生永世墜入九幽,靈魂至此不得超生。有人說,她的憐憫之心是因為對男人的愛而激起,才導致了天災人禍不斷。至此她的淚水化作冰山之海,終年不化千年之久。”伊萊說得頭頭是道,看得出來,他對舊日之世的這些神話故事很感興趣。
“你很了解這些。”水島川空蹙眉。術業有專攻,她的時間沒有花在閱讀神話古籍上。
原來千年前是那樣一個時代,天使、神靈、圣劍、惡魔…充滿神話氣息的時代,確實令人向往。她望著周圍精美的布置,神圣感與莊嚴感十足,仿佛真的有天使凝視此地。
“畢竟是榜前玩家,總有自己擅長的地方。我認為神話中即使摻雜了許多虛假與政權要素,但至少有一些可取之處。”伊萊露出精致的笑容:“利用一些技能,我已經將現存于世的八百三十二本神話典籍都看了一遍,若是水島小姐伱感興趣,我再說點也沒關系。從文字上看,那真是一個相當宏大而神圣的時代。”
“不了。”水島川空拒絕。他們不是朋友,誰知道伊萊會不會說假故事誘導她。
這時,艾葛妮絲走入,她身著袖子寬大的長袍,腰間環著朱紅色金線繡花的緊身束腰,佩戴著長羽點綴的腰飾。她應該來自中世紀的世界線。
但艾葛妮絲一看到水島川空,臉上滿是嫌惡之色:“看我作甚?你這殺人兇手。”
水島川空眉毛一挑,這些人還不清楚一萬條世界線的真相。看來在艾葛妮絲那條世界線,蘇明安被殺死了。反正真蘇明安肯定還活著,不然不可能在參賽名單上。
隨后,張道玄、路夢、阿爾杰與薛啟夏先后走了進來。張道玄還算冷靜,畢竟他出身古武,站在水島川空的這一邊。路夢卻是狠狠瞪著水島川空,很明顯不給她好臉色。阿爾杰表情平靜,即使他是巔峰聯盟的一員,但對蘇明安沒什么感情。
從他們的態度來看,很明顯在他們的世界線上,蘇明安也死去了。
這時,七人聚在一起,才發現他們的裝束大相徑庭。張道玄一身仙風道骨的東方長袍。路夢穿著鐳射緊身衣。阿爾杰穿著盔甲與管線,笨重的鐵索與機械零件貫穿他的肩膀與手臂。
這下,七個人面面相覷,終于意識到了他們的時代是不同的。
“——等等,我好像明白了…”伊萊望著阿爾杰,很快意識到:“也就是說,我們自始至終都不在一條世界線上?我之前見到的玩家都是假的?”
“原來如此…”
“怪不得,我還沒打通第一座塔,這第三座塔就開啟了,原來是蘇明安那條世界線的進度帶動了我們。”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很快想明白了是什么情況。
阿爾杰眼珠微動:“我們所有人,應該是副本開啟以來第二次見面。”
第一次是命運影廳。
那時,影廳說了一句話:
歡迎來到命運影廳。
由于有人抵達了世界邊緣,某種機制被觸發,玩家們終于得以在此匯聚。
當時阿爾杰就覺得,“終于得以”這種詞匯用得很奇怪,明明副本時間沒有過去幾天,聚起來也沒什么難的,但居然用這種詞。世界游戲的系統用詞一直很嚴謹,他曾經鉆研過文學,很容易就能察覺到細微的差別。
如果他能早一點意識到就好了。
“對了,你們有誰后來還參加過命運影廳嗎?”艾葛妮絲昂著下巴,環顧四周。
沒有人點頭。
“哼哼…原來如此,所以那玩意果然是神靈弄出來的,就是為了引導我們。”艾葛妮絲一臉意料之中:“但那五個人的命運,我到現在也沒有看到,果然是假的吧。”
“很難說。”伊萊友善地提醒:“一萬條世界線,發生任何事都有可能,也許你看不到的畫面,已經在其他九千九百九十九分之一的可能性中發生過了。我不覺得神靈會做無用之舉,也許你還真的能看到命運實現呢。”
阿爾杰一直靜靜地凝視著他們交流,像一只安靜的鷹隼。
水島川空也一直很安靜,她閉目養神,像是不想參與任何討論,姿態頗為高傲。
薛啟夏戴著“心臟之血”耳墜,含笑望著穹頂,津津有味地閱讀著千年前的神話壁畫,時不時雙手合十,不知是真心還是作秀。
最后一人走入時,所有人都很安靜。
他穿著繡著舊神神紋的長袍,白色卷邊絨毛包攏著他的臉頰。每走一步都仿佛行在畫中,幾乎悄然無聲,看上去與這座圣堂極為融洽,沒有任何違和感。讓人們感覺,仿佛是壁畫上的人物破出油彩朝他們走來,身上裹挾著千萬年的輪回與厚重。
呼吸忽然變得很輕,沒有人出聲。直到桌面上的九頭燭火猝然亮起,“簇”地一聲打破寂靜,人們才晃過神來,不知不覺后背已出了一層冷汗。
1號蘇明安、2號玥玥、3號呂樹、4號諾爾、5號水島川空、6號薛啟夏、7號伊萊、8號艾葛妮絲、9號張道玄、10號阿爾杰、11號伯里斯、12號路夢。
請就坐。
按照椅子前的序號,十二人坐了下來。
不少裝飾很奇葩的椅子,玩家費了不少勁才坐下去,艾葛妮絲更是半趴在十字架椅上,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坐。
十二人,這是一個經典的競技類桌游的配置數字。猜忌與謊言、欺騙與談判,都經常圍繞這個數字舉行,不知道他們會面臨什么。
一號是一把真正的神座,雕刻著獨屬于舊神的紋路,與其他椅子都有顯著不同。蘇明安坐下后,與水島川空的目光交匯。
說起來,他們在這十幾天斗了這么久,這卻是他第二次和水島川空真正見面。
那么多次戰斗、那么多次針鋒相對…原來他們一直隔著鏡子,在鏡花水月中舉劍,試圖攪碎對方倒映在湖泊里的倒影。
“…我聽聞,在你的那條世界線,你被疊影吞噬,又被神靈禁錮在了九幽。”水島川空忽然出聲:“現在的你,是真的嗎?”
他們的座位幾乎是對置位,抬眸便能對上視線。
人們露出關注之色。疊影和神靈對于他們來說,是不能觸碰的敵人,看一眼都會覺得危險。蘇明安卻已經和祂們對上了。
“…是真的。”蘇明安說:“但和你沒有關系。”
他的態度已經變得極為冷淡。顯然水島川空的行為已經磨掉了他的耐心。
諾爾視線掃來,無聲詢問。
蘇明安眼神回應。
當然是真的。
九幽。
星光凝成了兩把王座。疊影坐在其中一把上,對面是蘇明安。
蘇明安的全身凍結著冰霜,傷口流著金色的血液。很顯然他沒有逃出九幽,可他卻閉著雙眼,像是靈魂完全不在此側。
疊影單手托著下巴,抵在王座扶手上,就這樣注視著蘇明安。他們已經維持這樣的姿態兩個小時,自從九幽徹底封鎖開始,二人幾乎都沒有動過,像是一種無聲的對峙。
直到疊影忽然肩膀顫動,笑了出來。
“…靈魂擺渡,生命硬盤。”疊影將手覆在臉上。五指之間,露出祂不似人形的笑顏:“居然是這樣的方法,你也…你也真敢賭。”
薛定諤的貓,在盒子沒有打開前,無法確定貓的生死。
一個人被保存進生命硬盤并復生出來。他人無法得知這個復生的人,到底是原先的人,還是一模一樣的復制品。
蘇明安在戰場上復生他人的時候,便想到——那他是否可以嘗試記錄一下自己?如果復生了他自己,算不算自己本人?畢竟就連神靈也無法百分之百復制出蘇明安,就連黑鵲與蕭景三都有不小的差距,那他自己能做到嗎?
于是他將手指貼上自己的額頭,默念“靈魂擺渡”。
他感到腦海里的白光多了一個,他將這抹白光注入分身中。系統提示響起:
你已將“自己”備份至分身。
這令他感到驚奇。
他的情況和其他復生者不一樣,其他復生者也許不再是逝者本人,但他可以是本人,因為他的靈魂并沒有因為壽盡而消亡。
隨后他嘗試復生至普通仿生體,卻失敗了——原來只有與他完全一模一樣的軀體,才可以接納自己的靈魂。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他能實時操控分身、共享感官,并在自己死亡后復生在分身上。所以在“軀體”的概念上,本質上分身就屬于他的一部分,幾乎不分彼此。
唯一區分他們的,只有分身的自我意識。
但當他將自己的數據灌入分身中,暫時取代了分身的自我意識,分身的軀體就相當于完全屬于了他——感官互通、意識互通、實時操控、其他方面也完全一模一樣。滿足了這些條件,那他確實相當于擁有了兩具軀體。
但只有分身才能實現這點。因為就算他做出一模一樣的仿生體,他也無法和仿生體共享感官和意識。只有分身的技能特性才能達成。
靈魂擺渡,與他自己的適配度才是最高的。這讓他愈發懷疑,千年前的舊神也許真的與他有關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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