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時代335年 黑莓·凱尼特陛下,時年十九歲。
戰爭之余,他會將政務暫時交給心腹,登上飛艇,試圖尋找天使。
他駕駛飛艇,去了很多地方,也聽到了許多聲音。
戰爭的火已經燒遍了大地,他聽到有人痛罵他為“暴君”,說他掀起了國家之間的戰爭,說他為了爭奪遺跡,導致平民流離失所、無數騎士與士兵身亡。
可他知道,這種愚昧的混戰時代,倘若不用血與火使人們臣服,光是吶喊,是無效之舉。只有獲得了人們的治國權,才能強制令他們遠離教會。
這個時代的人們會痛恨他,但只要統一之勢達成。下個時代的人們便會感激他,是他帶來了和平。
所以,他不在乎罵名。
倘若戰死者怨恨他,那便怨恨。凱尼特名為暴君,他卻是黑莓。
黑莓去了很多地方。
他有時化作商人小販,行遍大街。有時會裝扮成遠道而來的旅行者,在酒館聆聽消息。有時會化作吟游詩人,為人們講述天使的故事。有時會化身牧師,去教堂翻閱古籍。
他旅行許久,并未找到天使。
魔女時代336年 黑莓·凱尼特陛下,時年二十歲。
每當戰爭局勢稍顯穩定,他便會駕駛飛艇四處巡航。
這一年斷斷續續的旅行中,他遇到了一位有趣的少女。
少女的家鄉很美麗,還沒有被戰火波及到。他在此停留了許久。
黑莓喜歡這座城鎮,風景和他早已覆滅的家鄉很像。
少女似乎出自優渥的家庭,她時常穿著厚實的衣服,在街道上漫步。黑莓遠遠望著她,仿佛看到了一個沒有家破人亡的自己。倘若那天騎士們沒有闖入他的家中,他的人生也許也是這樣優渥。
數天后,黑莓歸國,依然沒有放棄尋找天使。
舊日830年 舊神蘇明安·阿薩斯托,時年十九歲。
元月二日,大軍陷落于坎塞爾區域,距離第二座塔243km。
“——我們正在進入坎塞爾區域,前方有路況塌陷。”
耳麥傳來聲音,蘇明安走在浩浩蕩蕩的軍隊中。
大軍開道,他所在的隊伍負責將仙之符篆和特效藥送到第二座塔附近。這一路上尤為艱難,猶如螞蟻在烈火中行進。不過他所處的位置是最安全的。
這一路上,旁人和他隔開了一段距離,唯恐沖撞了他。即使與他視線相接,人們也會瞬間低垂視線。
蘇明安曾覺得成為“神”和成為“城主”區別不大,都是一個文明的領頭人。但如今他才發現,這二者之間的差距猶如鴻溝。前者是生命實質上的差距,后者卻可以和眾人交心。
就連山田町一等人在匯報情況時,都要裝出一副恭敬的樣子。這讓他感到,仿佛有什么冰冷的、細細密密的東西貼在了他的身上,逐漸拉遠了他與他人。
“——蘇小白!”
這時,卻有一個年輕士兵突然沖到了他的面前:“蘇小白,居然在這里看到你了,你還記得我嗎?”
“神明…神明大人,他不是有意要沖撞您…”年過五十的長官嚇得毛發直豎。
蘇明安從記憶深處想起了這個年輕人是誰。他擺了擺手,制止了長官。
“汪明明…你參軍了?”蘇明安說。
三年不見,汪明明這個少年人也長高了不少,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大大的。
汪明明湊到蘇明安身邊:“是啊。不只是我。”
“涵寒也參軍了,她很喜歡畫畫。她知道如果打贏了,天底下所有人都能自由地畫畫,所以她已經在后勤那邊。我呢,厲害一點,混到前線來了。”
“尚齊那小子,繼續在都市守護部待著。他現在升了職,在各個城市剿滅異種。以后他還想參政,到時候也幫你干活!”
蘇明安慢慢地想起了他們,在暴雨傾盆的那個午后,他們曾圍著一鍋大蝦而坐。明明只過了幾天,他的記憶卻顯得模糊。太多的面孔擠占了他的大腦。
望著擠眉弄眼的汪明明,蘇明安只是淡淡一笑:
“嗯。”
像一尊真正的神明。
“蘇小白,你…”汪明明有些傻眼。他還記得三年前的事,雖然現在蘇小白是舊神,但也許他們還能像以前一樣打招呼,但是…
好像完全不一樣了。
“我…我回隊伍了。”汪明明小聲地說。長官的視線已經快把他后背燒穿了。
“回去吧。”蘇明安說。
太多的視線匯聚在這里,蘇明安不能再做一個和朋友勾肩搭背的少年郎。
汪明明回身,卻一步三回頭,匯入隊伍前他猶豫道:“那…那我們當初的約定,還有效嗎?”
蘇明安思襯片刻,道:“星空?”
汪明明的父親在被圣盟軍拖走前,嘴里依然在高喊“星空——星空——”
這個故事,蘇明安仍然記得。
“戰爭穩定后,我會讓人開啟那些被塵封的天文館。”蘇明安說。這只是他一句話的事,卻能完成汪明明惦念了二十年的夙愿。
汪明明點了點頭。
這時,他卻盯著蘇明安,看了許久。
蘇明安不明白他在看什么,汪明明卻一直在看。直到周圍逐漸響起了炮火聲,看來是外圍的防線破裂,敵方的攻擊靠近了這里。
直到蘇明安側頭,汪明明才收回視線。他圓圓的眼眸似乎變得亮了一點,仿佛有什么火種在瞳孔內點燃。
“…我會為您而戰的,蘇小白。”他緩緩地將手掌撫至胸口,那里有一枚星辰天文館的紀念勛章,是他父親的遺物。
這個長大了的少年人似乎在這一刻明白了他們之間的鴻溝,也明白了文明之下的沉重。他昔日的同僚以神之名領銜著天下人的命運。而他緩步返回了自己的隊伍中。
很快,蘇明安就看不到他了。就像一滴水匯入了一條河流,放眼望去都是幾乎一模一樣的士兵。
而類似汪明明的故事,軍團里能以百萬計數。
蘇明安沉默地收回視線,看向手里的軍事地圖,代表人數的紅點密布平板,510361823的浩瀚數字灼燒著他的瞳孔。這些數字,都代表分布在不同區域的人們。
他現在所處的位置,只是其中一個大戰場。而圍繞著第二座塔與前線的爭奪,還有千千萬萬他看不到的戰場。這是籠罩世界的戰爭,而不是兩座城之間的戰斗。只是他本人在哪里,哪里就是最關鍵的戰場。
神靈派系的軍隊開始轟炸結界,火光在結界外綻開。
黑色的士兵密密麻麻地撞在一起,伴隨著符篆炸裂的聲響。紅的,藍的,火焰與煙塵,水浪與風刃,猶如腐爛的洪水。由于神靈知道上古遺跡的位置,祂幫圣盟軍武裝了諸多道具,法陣、野獸、污泥武器…他們甚至能驅使部分異種,導致傷亡急劇增加。
“找出舊神!殺了他!!”
“——最重要的是舊神,他還沒有復蘇,一定要殺死他!”
“還有仙之符篆,所有人跟我前進!摧毀仙之符篆!”
阿獨已經入侵了敵方的通訊頻道,敵軍刺耳的叫喊在耳麥里此起彼伏。蘇明安沉靜地聽著,聽著敵人對自己的憤恨與殺意。
大軍盡頭,他一眼就望見了水島川空。她帶著一批玩家站在山坡上,與他遙遙相望。
戰斗從下午一直持續到了晚上。
白天與黑夜在這一刻似乎抵達了臨界點,灼灼烈焰在遠方亮起,頃刻間烈焰彌天。
“匯報…能量負荷超出25…”
“使用頻率武器已超出負荷極限10…”
“能量傳輸裝置受到破壞,預計修復時間12小時…”
即使到了夜晚,天空依然亮如白晝。除了遮天蓋地的結界,還有爆裂的信號彈、照明彈、亮光法術、閃爍符篆,映照得大地都變成了淺淡的色彩。
號角聲愈發綿長,空氣彌漫著陰霾與沙塵的氣味。這個時代的戰爭與普通戰爭不同,法術、符篆、熱武器混雜。就算是再有經驗的老將軍也難以判斷如何迎敵,更何況敵方還有異種的幫助,光是接觸,精神污染便極易泛濫。
蘇明安坐在機械輪椅上,食指抵著額頭,最后一縷陽光從他的眉角逝去。他已經維持這個姿勢許久。他所處的位置無法前進,仙之符篆與特效藥也就無法抵達指定地點。
遠方,略高一籌的坡地上,水島川空帶著親衛隊站在那里。即使二者的距離極為遙遠,蘇明安卻一直能看見她。她頭戴水晶冠冕,手持圣劍,和他一樣注視著戰場。
他們都沒有動手。
一旦有一方先動手幫助戰局,另一方也會開始動手。雙方的殺戮速度差不多快,最后就會導致雙方都死傷慘重。猶如相互制約的核武器。
“噴火裝置啟動了沒有?”
“(582,192)請求支援!來治療能力!伊莎貝拉受傷了!”
“金鷹小隊信號已中斷,位置東北區薩伊地區(482,192)…”
蘇明安取下耳麥。
他已經聽了將近十個小時的頻道通訊,腦中一陣嗡鳴作響。
“…蘇明安。”玥玥走到身邊。她的身上穿戴著厚重的機械,手中的劍刃猶如一道冰藍色的電光。
“嗯。”
“我去刺殺水島川空。你們必須前進。”玥玥說。
“有方案嗎?”蘇明安沒有拒絕,只是詢問。
玥玥給他看了方案,包括玥玥、李御璇、易鐘玉、莫言等人,組成尖頭部隊去刺殺水島川空。蘇明安這一隊就可以不受限制地繼續前行。
“好。”他沒有過多干涉。在這種大型戰爭中,他只需要付出戰力與象征意義,不會干擾將領們的決定。
晚上十點四十分,尖頭小隊利用傳送道具,成功轉移了水島川空。護送隊伍得以前進。
晚上十一點二十分,路況突然塌陷,是敵方的重力陷阱。蘇明安在墜落的一瞬間,就被數個符篆托起,許多人卻無法自救,墜入深淵。
平板上的人口數字跌落了兩位數,蘇明安的手指微微屈伸,卻放棄了回檔。這種陷阱一路上太多,如果每次都回檔,他會先倒在黎明前。
“神靈…”
神靈才不會在意這些生命。只要蘇明安回檔一次,神靈都是賺。神靈太了解他了,每一個陷阱、每一次刺殺,都會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時候發生。
晚上十一點四十二分,蘇明安第六次遭遇陷阱。這一次,是他身邊的親衛軍楊戚第一時間注意到,把他推出了爆炸的范圍。
“神明大人…”
形同古木般沉默的楊戚沒有多余的話語,僅僅只留下了一句呼喚。
“轟隆——!”
火光吞沒了他的眼睛。
凌晨零點二十分,高山發生坍塌。夢巡家步修為立刻點燃符篆,雙肩抗住砸落的巨石,直到蘇明安等核心人物撤進安全范圍。
當蘇明安朝他伸手時,剩下的巨石完全落下。步修為最后剩下的是一個笑容。
“…神明…”
“轟——!!”
劇烈的響聲淹沒了一切。
凌晨兩點三十分,三十二名牧師傳送到了蘇明安身邊,向他刺出利刃,卻被身邊的將軍易鐵錚盡數擋下。
盡管蘇明安擊殺了這些牧師,易鐵錚的全身卻被黑色的斑塊浸滿。這些牧師拿著的都是見血封喉的利劍。
“沒傷到您…就好…殿下。”易鐵錚閉上了眼睛。
平板上的人口數字閃爍著晦暗的光。
凌晨四點,雨水落下。
蘇明安站在累累尸骨邊,凝望著越發耀眼的星空。黑發被雨水完全打濕,手中的傷亡名單變得模糊不清。
他的身上仍然干干凈凈,沒有鮮血也沒有傷口,可他的身邊卻慘烈到令人窒息。
暴雨中,一顆細嫩的綠葉花在累累白骨中搖曳著,仿佛在等待無聲的曙光亮起。
不是虛擬屏幕,也不是幻象。
這是自神靈封鎖歷史后…第一株從地里生長出的鮮花。
雨水中,他看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