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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七十六章·“離明月線·規則書”

  蘇明安的整個上午都在學習中度過。

  教堂里的女學生們陸續放學回來了。蘇明安收了一堆禮物,她們拜托他轉交給蘇文笙。

  她們大概都不知道,蘇文笙早就已經不在了。

  下午,蘇明安站在彩窗前背書,忽然,他看到了天空中突然燃燒起了火焰,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暗澹下去。

  “有人在放火燒天?”蘇明安轉身朝教堂里間跑去。

  他想將此事告知離明月,離明月卻不見蹤影,桌上只有一本沒有寫完的規則書。

  看來離明月在續寫規則書。蘇明安看了眼書上未干的油墨。門窗都是緊閉的,離明月去了哪里?

  這時,教堂傳來敲門聲。

  蘇明安開門,門口是呂樹。

  “是你?”呂樹皺眉看了蘇明安一眼:“蘇凜,我來找離主教,我想問問該去怎么幫助蘇明安。現在天空燒起了很大的火,應該是蘇明安在與神靈對戰。”

  蘇明安第一次看到呂樹這么冷然的神情。這種眼神,呂樹從來沒露出過。

  “你在小城待著,小城需要你的駐守。”蘇明安說。

  “你確定這樣可以嗎?”呂樹卻反駁道:“小城有離主教保護,蘇洛洛去了遺跡,現在還需要我停留在小城嗎?”

  蘇明安沒想到呂樹的態度原來會這么銳利。從來都是蘇明安提出建議,呂樹直接采納。

  他不想把意識互換的事告知呂樹,難免呂樹會為了救他做出什么事。

  “這是蘇明安的想法。”蘇明安說。

  呂樹沉默片刻:“好,那我繼續留在這。對了…”

  呂樹從懷里摸索一陣,拿出一袋茶葉:“這是你要的茶葉,我路過茶葉店時買的。”

  蘇明安大驚失色——蘇凜怎么還在執著于這個啊?

  他難道對自己的茶藝水平沒有一點認知嗎?這何嘗不是一種認知扭曲?

  “直接扔掉,以后千萬不要給我茶葉,千萬不要給我靠近茶具的機會。我煮的忒尼茶簡直太難喝了。”蘇明安說。

  呂樹愣了一秒,隨即竟然也罕見地大驚失色。

  “你說的,是真的想法?”

  蘇明安說:“是。”

  呂樹點點頭,轉身離去,一邊走一邊一步三回頭,似乎在確認蘇凜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蘇明安一直繃著臉。他記得蘇凜就總是一直繃著臉,沒什么其他表情,這樣比較符合形象。

  最后呂樹說:“你終于意識到了。希望蘇明安也能早日明白…”

  教堂門合上,呂樹離開了。

  蘇明安假裝沒理解呂樹最后說的是什么。

  他繼續尋找離明月,離明月肯定沒有離開教堂,教堂周邊負責警戒的緋鳥和黑貓都沒有發現離明月出來。

  他回到桌前,桌上的《規則書》油墨未干,筆呈現不自然的朝向,就像是離明月在寫字時突然整個人消失了,于是筆從離明月的手中滑落,掉落在桌上。

  蘇明安剛想搜尋,突然聽到“彭”地一聲,是重物砸地的聲音。

  他轉頭一看。離明月躺在地上,像是剛從什么地方傳送回來,月光般的發絲流瀉在地面,雙眼緊緊閉著,身體極為僵硬。

  “教父。”蘇明安去看離明月的情況,離明月全身都緊緊繃著,身上沒有任何傷痕,表情卻很痛苦,應該是受到了精神傷害。

  離明月緩緩睜開眼,眼里滿是血絲。

  蘇明安把他扶到床上,倒了杯水,直到十分鐘后,離明月才緩過神來,沙啞地說:“…我沒事。”

  “剛剛去了哪里?”蘇明安問。

  “…你不要管。”離明月說:“不要…干涉我的工作。”

  “你說我是救世主,那就應該盡量告知我信息。”蘇明安說:“不然最后一旦失敗,蘇文笙他們就白白付出了。”

  他這話是為了讓離明月說出更多線索。然而離明月卻似乎被這話刺激到了,眼中流露出了苦痛。

  “文笙…”離明月低聲說:“對不起…”

  蘇明安無法回應他。

  離明月似乎精神有些不穩定,不斷重復著歉疚,手指抓緊蘇明安的衣袖:

  “對不起。”

  蘇明安低聲道:“…可是你有什么錯。”

  蘇文笙承接了第五十把火炬,本就活不了多久。連人類自救聯盟的唐都只活了很短時間。離明月最后旁觀蘇文笙死去的行為,可以說錯,也不算錯。這種事本來就很難說清。本就是離明月護住了蘇文笙,讓他平安長大,又是離明月旁觀他的死亡。

  或許在蘇明安作為蘇文笙第一次來到教堂時,離明月望向他時,就能望見蘇文笙的影子——他們就本來已經非常像了啊…

  手機響起,蘇明安一看,來電人顯示的是月(備注:教父)。

  蘇明安接通電話,沒有作聲。

  那邊沉默了足足十秒。

  蘇明安也沉默著,等待對方先開口。

  片刻后,對方才出聲,是一個清冷如玉珠般的聲音:

  “…文笙,今天怎么沒有和我問好?”

  是啊。

  蘇明安到來的第一天,離明月明明知道對方是蘇明安,為什么還要問出“今天怎么沒有和我問好?”這種話…他明明已經心里很清楚答桉,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答桉。

  他是在期待,回應他的是蘇明安,還是誰?

  當時蘇明安沉默了三秒,不知道該怎么回話。那一瞬間,離明月就已經明白了事實。

  蘇明安在這一刻,忽然就懂了離明月那通電話的思緒轉變。

  “教父…不,離明月…”

  離明月閉上眼,睡了過去。

  蘇明安轉身離開房間,繼續閱讀離明月給他的書。現在離明月就相當于他的游戲指引人,指導他應該怎么做。

  經過閱讀,你學會了法之道“矩令——烈火熊熊”(符篆掌握數:4/39453)

  經過閱讀,你學會了攻之道“矩令——死棘之槍”(符篆掌握數:5/39453)

  經過閱讀,你學會了辨別幻象的三種方法。

  經過閱讀…

  夕陽西落,天空上的的火焰似乎小了些。蘇明安望著遠方的火,總覺得有什么重要的事發生了。

  他感到自己懷里的糖果在微微發燙,拿出來一看,檸檬糖已經碎了。他剝開糖紙,把碎裂的糖果送到嘴里。朝顏送的糖很甜,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么。

  nbsp;“彭!”

  又一聲沉悶的聲音響起。蘇明安聽見了,立刻沖進內室,離明月再度躺在了地上,依然是臉色蒼白、全身僵硬的模樣。

  “您又去了哪里?”蘇明安實在不知道,這種事情為什么會重演第二次。

  “…不要,干涉我的工作。”離明月依然這么回答。

  蘇明安只能把離明月扶到床上躺好。

  這一下午,離明月至少出現了五次這樣的情況:消失在房間里——“彭”地一聲躺在地面上——在床上休息——再度消失在房間里。這樣循環。

  第五次把離明月扶到床上時,蘇明安留了個心眼。他悄悄等在門口,過了一會后他回到房間,果然,離明月已經在室內消失了。

  蘇明安來到離明月的桌前,桌上躺著《規則書》、筆和油墨。他想知道離明月是用什么方法離開的。

  他翻找著桌面,沒什么特別的地方,卻在地上發現了一個凋刻著“離明月”三個字的蝴蝶木牌。

  …離明月是通過這個離開的嗎?

  蘇明安試探性地,敲打了一下木牌——

  一瞬間,白光將他包圍。

  白光散去后,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純白的空間,什么東西都沒有,一片空白,無形無質。觸摸不到任何東西,仿佛漂浮在白色的虛空中。

  他的視野左上角出現了大批的數據,例如環境設置、人物設置、溫度、濕度、植被覆蓋率、土壤成分、太陽光照、風力強度等可供調控的數據。有點像沙盒類游戲的創造模式。

  …這是哪里?

  蘇明安點開環境設置,里面的數據竟然有幾千條。他隨便點擊了一個建造土壤,下一秒,他的腳下突然出現了一望無際的土壤。

  他點擊了晴天,又隨便調了濕度、植被覆蓋率、土壤濕潤度等雜七雜八的設置,圈上了草原地帶、向日葵、野花、蝴蝶等選項,點擊了確定。下一瞬間,純白的空間里出現了燦爛的陽光,野草與向日葵瘋狂地長出,成為了一望無際的草原,色彩繽紛的蝴蝶在他的身邊飛舞。

  他觸碰了一下這些野草和蝴蝶,都是真實的觸感。

  所以…這是一個沙盒模擬器?他可以在這個空間里,自主地創造一個小小的世界。看來離明月在玩這種小游戲,所以才會突然消失在室內。

  可是,離明月為什么要玩沙盒小游戲?

  而且,為什么離明月每次回到室內時,都是一副精神極為痛苦的模樣?

  蘇明安向前踏出一步,想隨便走走,卻突然聽到腳下傳來“卡察”一聲。

  他踩斷了一根木枝。

  這沒什么大不了的,蘇明安也并不在意。

  但就在這一刻,他突然感到全身傳來激烈的疼痛,仿佛骨頭都在斷裂——

  “叮冬!”

  你觸發了即死規則。

  規則9217:如果周身同時存在蝴蝶與向日葵,不能以任何形勢掰斷樹枝,否則會迎來死亡。

  等,等等…

  蘇明安感到全身劇痛,氣息越來越微弱,直到死亡…當他睜開眼時,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全身因為死亡的后遺癥而極為僵硬。

  “彭!”

  他倒在地上,發出了“彭”的一聲。

  教堂上的掛鐘,時間正常在走。他沒有觸發死亡回檔,這不算真實的死亡,他只是在模擬小游戲中死去了,所以回到了教堂。而蝴蝶木牌,就是進入小游戲的開關。

  這一刻,靈感如同電光,在他的心頭閃過。

  ——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事。

  他好像…明白了。

  “彭”,五分鐘后,一聲重響。

  白發猶如流瀉的月光,鋪灑在蘇明安旁邊,這是離明月整個下午第六次出現在室內。

  離明月眼眸漲滿血絲,全身僵硬,他強行支撐起自己的身體,爬到桌邊,用顫抖的手拿起筆,寫下第9216條即死規則。

  血絲漲滿那對澹色的雙眼,仿佛要滴出血來。但他仍然堅持著寫字。

  離明月寫完字,才看到蘇明安在室內。一瞬間,離明月露出難得的驚惶,他很顯然不想讓蘇明安看到這一幕。

  “你…”離明月開口。

  “教父。”蘇明安語聲有些沙啞:“九千兩百一十六條規則——有多少次死亡,是你的?”

  有多少次死亡——是你的?

  舊日之世最開始沒有任何規則總結,只要觸犯規則就會死去。人們活得心驚膽戰。

  如果人類想要活下去,就必須有人試探即死規則與應對方法。

  ——直到漫長的時間過去,整個體系被完善,成為一本書。

  但這么多即死規則。光靠人用生命嘗試,不可能試探到這么細致,怕是死幾千萬人都不夠。

  所以,離明月構建了一個幻境——那個蝴蝶木牌應該是一種仙之符篆,可以構建幻境。

  他親身進去嘗試,模擬不同的現實情況,親身蹚各種險境,摸索具體的死亡觸發條件,摸索怎樣才能應對。就算他觸發即死規則而死,現實中他也不會死,最多承受各種慘烈死亡的痛苦,精神受到重創。然后,一次,又一次,無數次。

  不斷因死亡而躺在地上,不斷重新進入幻境。

  用死亡拼成這本福澤人間的書。

  …九千兩百一十六條即死規則。

  他死了多少次?

  又有多少人,幫他補齊這些死亡的次數?

  蘇明安注視著離明月平靜的澹色雙眼,他的眼童像籠著冰雪。

  離明月的臉色依然蒼白,他脫口而出,神色閃過一絲痛苦,又立刻改口:“文…明安,這件事有我做就可以了,你需要做更重要的事。”

  “我知道。”蘇明安搖搖頭:“教父,我現在深刻地認知了一件事。”

  “我已經說過,你不可以完全認知某件事。”離明月說。

  “這件事,我覺得完全認知也沒問題。”蘇明安說。

  “是什么?”離明月問。

  “我真的…”

  蘇明安仰起頭。

  他的眼前晃過耀眼的火炬與玻璃瓶、紛飛的詩篇與畫作,晃過記載著九千兩百一十六條規則的書頁。離明月站在他身邊,潔白的發絲隨風飄舞,眼童有著一種溫柔而潔凈的色澤。

  最后,蘇明安望著穹頂上那一輪瑰麗而沉靜的藍色滿月。它似乎也正溫柔地回視著他。

  “我真的…挺喜歡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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