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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六十四章·“你好,蘇明安。”

  蘇博士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走吧,蘇博士,今天的交流時間到了。”士兵催促道。

  蘇博士笑了笑:“魑。你當然能再見到我,我畢竟在這里工作。”

  魑也笑了:“那下次,我們繼續聊玩泥巴的話題吧!”

  蘇博士點頭。

  直到鐵門合上,他離開心理咨詢研究所,走到誰也看不見的地方,才緩緩蹲下,捂住臉,發出無人知曉的嚎哭。

  世界有救了,但那是在他死后。

  他必須要將火種遞交到第五十人手里。蘇文笙今年已經十九歲,是最適合的火種遞交年齡。

  會有人和魑繼續聊玩泥巴。那是一名據說叫作“蘇明安”的異界之人。他或許會成為人類自救聯盟的盟主,成為都市守護部的副部長,成為心理咨詢中心的蘇博士,成為高中生蘇文笙…成為逝去的每一個人。

  蘇季合捂住自己的臉,把沒用的淚水憋回去,嗓子一緊一緊地抽搐。

  …拜托你了。

  …拜托你了。

  …雖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雖然不知道你今年多大,很抱歉把責任強加于你…拜托了。

  他抬起頭。

  今夜的月色,依舊是瑩藍色的月光。

  No.50finallinkthefire(傳火者)·WenShengSu(蘇文笙)

  蘇文笙十九歲那年,接過了最后一棒火炬。

  他站在橘貓的墓碑前,手捧藍色的玻璃瓶,眼神很靜。

  夏日的陽光灼烈,灑上他裸露在外的手臂,手臂殘留著被打過的鞭痕,他依然在回想著那位跳湖的女孩子。明明錯的不是她,錯的是美術教室里的教師,她卻因這個丑惡的世界而死。

  他將橘貓的土拍拍好,放上它最愛吃的貓糧。然后去另一處墓地,將一束紙質菊花放在蘇季合博士的墓前,向墓碑深深鞠躬。

  最后,他來到自己的居民樓邊,在那棵亭亭如蓋的梧桐樹下,將一束紙質藍玫瑰放在梧桐樹下。

  “媽媽…”他低聲說。

  他依然無法去祭拜她,甚至不能離開這座小城。只有這里被離明月庇護著,一旦出城,蘇明安就算降臨這個世界,開局也會非常危險。

  蘇文笙站立許久。

  “我不相信世界會因為一個人而改變,或者說,你的降臨,帶來的并不只是你,還有許多的改變。”

  “但是,還是感謝你愿意參與我們的世界。”

  “蘇明安…是嗎?”

  他自言自語:“你究竟有多強大的力量,才能與神靈對抗?”

  他的記憶里依然埋葬著許多聲音。

  是幼年時戰爭中饑民們的疾呼,是美術教室里女孩的哭泣,是校長丑惡而虛偽的笑聲,是大雨中官員們推杯換盞的談笑,是電視臺被虛構的新聞,是方舟計劃研究所里暗無天日的打罵。

  他靜立于陽光下,卻仿佛靜立于雨中。

  蘇文笙自己也曾做過不少努力——比如,使用人類自救聯盟的盟主身份,遠程聯系昕月。比如,使用都市守護部的副部長身份,遠程聯系斗篷人。比如,錄制各個錄音,防止自己被四十九人的記憶吞沒。

  教父說,二月早春,是最適合蘇明安到來的時間。《樓月國》已經卡死一年,到時候,蘇明安一來就可以打通第一關,以“第一夢巡家”的身份引領世界。

  無論是幸福的高中生身份,還是爽劇般的無數馬甲、龍傲天般的開局——皆是前人的累累尸骨、無數血與淚的犧牲幫他安排好。

  這是他們僅僅能為這位救世主做的,

  才會有“這波開局好極了”。

  早在蘇明安最初未曾察覺到的地方,已經有那么多人倒在了他身后的雨中。

  命運的絲線已經織成完整的網,只等那位救世主牽引——然后他會降臨,他會成為第一夢巡家,他會接觸到小城居民們的痛苦,他會抵觸神靈,他會參加高考,他會走上世界舞臺,他會——調查方舟計劃。一旦接觸到方舟計劃,他便會開始調查九年前的特效藥事件,并追溯到蘇黎先與林玉子,一路往上追溯,他就會發現傳火者與火種的真相。

  “命運”猶如一條不絕不息的河,一直往下疾走。唯有他們與歷史逆流。

  “教父,我可以不去死嗎?”蘇文笙去見了離明月:“我不想把救世的機會拱手讓人,既然我現在已經是最適合的‘原初’。如果那個蘇明安能做到,我也可以去做。”

  他其實不太想讓蘇明安降臨,把世界交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離明月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平淡:“我同樣尊重你的選擇,文笙。你可以試試。”

  蘇文笙做出了許多努力。

  他聯系上了舊日教廷,把特效藥的備份給予了副教主蕭影。根據唐的記憶,蕭影雖然身在舊日教廷,卻是個靠譜的人,蕭影可以幫忙保存特效藥的備份。

  “那么,如果你有一天需要特效藥了,我該如何把它還給你呢?”蕭影的聲音在通訊器里傳來。

  “用一個只有你我知道的暗號吧。”蘇文笙說。

  “什么暗號?”

  “‘能夠激化抑郁癥的藥物’,就這個暗號吧。”蘇文笙說。

  蕭影有些錯愕,隨后大笑:“好吧,還真是很特別又很難讓人懷疑的暗號。你真有意思,我說,你有沒有興趣成為舊日教廷的教主?位置還空著。”

  “沒有興趣。”蘇文笙掛斷電話。

  蘇文笙已經決心要救世。既然他自己也算原初,那蘇明安未來能做到的事,他應該也能做到。只要他待在小城里默默布局,遲早會找到辦法反抗神靈。

  網越布越大,他利用自己的四十九個身份,不斷聯絡各個勢力,將特效藥想盡辦法發配到人們手里,暗中發展的龐大勢力,已經漸漸形成星火燎原之勢…

  而就在這個關頭,

  荒誕的事情發生了。

  蘇文笙視野廣闊,但他從未意識到,自己雖然承載了那么多人的智慧,但他實際上只是個高中生,連跑步一千米都會累。他并沒有“世界游戲”這種東西能增強他的個人實力。

  他掛斷手里的電話,今天他又結交了一個新的勢力,救世進展良好。

  “呼…”

  今天的夜色格外好,蘆葦岑岑,湖泊的霧氣如山澗嵐霧般升騰。他望著天空中沉靜而悲憫的藍色滿月,恍惚間感到自己也在被溫柔地注視著。

  他想到如果那只肥橘貓還活著,也許它會很喜歡在這里踩泥點,然后他想到那個女孩跳下湖泊時,是不是也曾看過這樣美的月光?

  如果自己再這樣努力下去,是否就能打破束縛于身的傳火命運?

  而就在這時,

  “砰。”

  這一瞬間,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只聞一聲槍響,心口一痛。

  視野里,一群黑衣人沖了上來,幾只粗糙的大手把他按倒在河里,他胸口的彈口流出大量鮮血,一瞬間染紅了湖面。

  蘇文笙沒能想到會有人來刺殺他,稻亞城是離明月庇護的地方,怎么會有人能刺殺他!?

  他無法抬頭,水流堵塞了他的鼻腔和耳朵,什么都說不出來,苦澀與窒息的痛苦貫穿了他的五感。他試圖抬起頭,卻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按下去,他立刻想求救,只要能喊出離明月的名字,離明月就能感知到,就能來救他。

  …只要喊出離明月的名字!就能得救了!

  他爆發出身上的符篆,勉強從水中抬起頭,含著滿口苦澀的水,就要大喊——

  然而這一瞬間,他看到了藍色的滿月。

  滿月之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邊,樹林的陰影里,露著一角純白色的主教服,那衣服的紋路他很熟悉。

  …教父。

  蘇文笙盯著那道不愿露面的身影,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疼痛。

  …連你也放棄了我。

  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無法救世的原因,是因為沒有那個所謂的“世界游戲”的加持,所以,自己永遠比不上那個蘇明安。自己不能如他一般強大,自己連一幫刺殺者都打不過。

  如果是蘇明安的話,他會被這群小人按在湖水中嗎?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他死了,蘇明安才能過來。

  他忽然笑了出來,含著滿口苦澀的湖水,鼻腔里還殘留著難以呼吸的水漬,邊笑邊咳,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或許是意識到自己掙扎已久的責任終于不必再承負,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堅持原來沒有意義,意識到自己不該成為擋在最后一棒的無力之人。

  其實在盡力苦撐的這段時間,他也一直在反復質問自己,自己真的能替代蘇明安做到救世嗎?

  勢力的冷眼、麻木的民眾、滿心私欲的官員、瀕死的綿羊、愚忠的信仰、無法抗衡的神靈。

  如果做不到——誰來替他擔下億萬人的死生?

  如果做不到——誰來替他吞咽億萬人的苦痛?

  救世這東西,真不是人能干的。

  把全部的責任交付給你,對不起。

  我不夠強大。

  我終究還是個普通學生,我還是那個連自己的橘貓都救不了的人,對不起。

  他的眼睛發痛,眼淚順著臉頰滑下,混雜在血中。

  …他其實早就預感到了。

  這并不是他一個人就能做到的英雄主義。

  但他還有最后需要做的事。

  于是他用盡全力向前跑去,在人們震驚的視線中,向湖泊深處跑去。

  “他在干嘛?”

  “他怎么自己沖進湖里去了,他胸口那么大貫穿傷,找死嗎…”

  少年昂著頭,望著蒼穹上的藍色滿月——

  他漠然地感受著自己身上的累累傷口,仿佛看不到不斷流血的是自己。

  月色中,他與狂風擦肩而過,他開始想象自己是一只白鳥或是一朵藍色的玫瑰花,輕易就能掠過湖面,向自由高飛而去。

  他是缺乏母愛之人——原來,他與世界本就缺乏臍帶,才需要責任與傳火的重負將他和命運牢牢捆綁在一起。

  這一刻他甚至在想,如果能多活幾天,他也許還能把奶奶下一期的藥買回來。也許還能親手懲戒那些制造美術教室的人。

  傳火者們曾經共同承載著同一份火熱,同一份燒灼。承擔同一份后果——最后,他們熱烈的燃燒,泯沒于灰燼。

  他想,他的血依然滾燙,才不是這個世界殺死了他,是他自己殺死了自己。他才沒輸。

  “這是我的最后一場戰斗,在稻亞城。”蘇文笙對著空氣說:

  “卻是你的第一次應敵,在稻亞城。”

  “蘇明安,你不會見到我,但我祝愿你…”

  他的眼中倒映著越來越近的藍色滿月。

  ——卻是在湖中的水中幻月。

  他曾不止一次把滿地的海洋當成是月光。

  他低頭,像點水的蜻蜓般親吻著水中的藍色滿月,水色的綢帶捆縛上他的胸口和脖頸,他的脊背彎曲,壓出胸口的鮮血,滿頭黑發距離水面越來越近——

  年輕的臉上殘留著一絲微不可察的眷戀。

  我承認我無法救世,需要把責任遞交給你。

  但是,是我自己殺了自己。

  這世界殺不死我。

  “人生光明,安康永順。”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一聲輕響,水中月溶入天上月。

  仿佛某種鐵幕,在這一刻被猛地撕碎。

  少年墜入平靜,如同朦朧的水光晃過。他在月光下消失前,把懷里的玻璃瓶扔了出來,砸在離明月腳邊。

  他又何嘗不是另一個蘇明安,知道自己會被別人取代,自己的怨恨自責卻不能自己反抗,他何嘗不崩潰。他只是命運的木偶。但在生命的最后,他終于,終于掙脫束縛了啊。

  恭喜了蘇文笙,你自由了。

  最后這一刻,他突然想到——

  在某天的,悲憫的、圓滿的、沉靜的藍月下,

  ——也曾有個女孩這樣無望地跳入湖泊中。

  “我的月亮已經落下了。”

  “你的太陽剛剛升起。”

  “我以死將火種交給你。”

  “歡迎來到這個美麗的世界,蘇明安。”

  驗尸報告:

死者姓名:蘇文笙性別:男身份:稻亞城第一高中,高中生死亡日期:舊日827年2月1日死因:溺亡死亡地點:稻亞城東湖是否他殺:否  “叮咚!”

  你完成了linkthefire(傳火者)所有記憶瀏覽。

  你獲得紅級稱號“linkthefire”

  (linkthefire):你的每次攻擊對神靈類目標附帶100點真實傷害。你可以免疫一次心臟穿透的傷害。

  備注:

  “這是所有linkthefire,用他們的心臟在保護你。”

  “這是所有傳火者共同壘筑的未來和希望,萬億皆‘我’。”

  “感謝你高舉文明的炬火逆風前行。”

  “——你好,第五十一位linkthefire(傳火者)。”

  “——你好,蘇明安(MingAnSu)。”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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