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恐懼地盯著蘇明安,想要攻擊,卻被矩令控制得動彈不得。
蘇明安發現,這種游戲角色自動發出的矩令比自己強上很多倍,已經超出了五階符篆家的水準。
“等…等等。”青陽劍宗的老頭子被凝固在原地,白胡子一顫一顫。
“別,別殺我…”幾個道宗少女低聲懇求,不再像之前一樣威風凜凜。
蘇明安的這一發極度強悍的矩令,把所有人打懵了。人們終于意識到就算是圍攻,他們也無法殺死蘇明安。
“他既是‘適格者’,又是‘異種’。如此強大的雙重身份疊加,世上真的會有這種人嗎…”有人喃喃自語。
“簡直被神卷顧…”銀霜書院的老太太拄著鳳頭拐杖,眼中對蘇明安這個“異種”的恨意從未消散。
數秒后,易鐘玉和葉一泓等實力強大的符篆家掙脫了矩令。葉一泓擋在了蘇明安面前,拱手道:“請留步。一旦造了殺孽,人類更不可能理解你。請放過在場眾人,此事才有回轉之地。”
蘇明安知道葉一泓說的是對的,但游戲角色根本沒停,直接掠過了葉一泓。
蘇明安抬眼,這才發現——視野左上角,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出現了一個紅得發黑的長條。當他將視線移到長條上,一行文字介紹蹦出:
當你感知到的惡意超過了一定界限,你控制的身體將脫離你的掌控。
蘇明安勐然想起——
大量的負面情緒會讓“異種”和“異常”變強!
蘇明安好像突然明白,自己為什么明明是“異種”,卻還能保持善意和理智了——因為自己同時也是“適格者”。
當他感知到的負面情緒超過了一定界限,“異種”的特性就會壓過“適格者”的特性。
這兩種幾乎不可能共存的身份,竟然奇跡般地降臨在了大皇子的身上。“適格者”的身份讓他維持著身為人類的善心與理智,讓他自始至終沒有害過一人。“異種”的身份讓他有隨時魔化的危險。這本來能夠扭轉人類命運,成為人類與異種之間的連接之橋——這明明是能夠帶來和平的奇跡身份!他明明是能夠深入了解“異種”的特性和生成原因的。
——卻被貪婪的皇室毀了。
大皇子日復一日地克制著自己不去仇恨,不沉溺于負面情緒,不去回想皇室親人的惡意。他日復一日地看著書,在塔上自娛自樂、寫日記本、讓自己不去怨恨,不墮落成魔。他曾經養了一只白色的狐貍,即使那只狐貍被人殺死剝皮,他都控制自己不去仇恨。
但最后。
“嗒,嗒,嗒。”
鞋跟與擂臺碰撞之聲,極為清脆。
黑發高馬尾青年面無表情,原本白凈的臉上,漸漸顯現出了血紅的紋路,好像有一只猙獰的觸須藏在他的軀體之中,隨時要破封而出。
白袍揚起,墨竹仿佛活了一般,在夜風中沙沙舞動。
視野左上角,紅得發黑的長條醞釀著滾燙的惡意,幾乎將那根長條頂滿。青年的臉上,血紅紋路一點一點攀附而出。
——最后,全給人類的惡意所毀了。
事情本不會發生到這個地步。他承受了太多太多的惡意。
當他最好的宮女被推下水井時,他沒有墮魔。當他養了數年的白狐被殺死時,他沒有墮魔。當他被日日夜夜鎖起來取血,活得像頭牲畜時,他沒有墮魔。當他被天下人誤會,認為大皇子已經腐化之時,他依然保持冷靜。
被關押、被嘲笑、被取血、被追殺、被圍剿、被侮辱、被剝奪自由、被陌生人奪取身份與地位、被血脈至親的親人拋棄、被他最愛的百姓群起而攻之…
直到最后,沒有人愿意聽他解釋,沒有人給他一點點反駁的機會。哪怕是之前再信任他的人,都要置他于死地,不愿意思考一點點適格者與異種的可能性。
就在這種時候,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讓他數十年以來承載的惡意終于灌滿了。
其實只要一點點善意,就可以挽回他的。
就像第五世界那群給蘇明安送裝備的玩家一樣…明明只需要一點點善意。
“大皇子殿下!”葉一泓一聲大喊:“請心懷善意啊!不要再往前走了!”
——直到這種時候,遲來的善意才試圖拉住他。
滿臉血紋的黑發青年駐步,緩緩回頭,眼中的情緒令葉一泓心中一抽。
那眼神猶如死水,但又似乎懷著星點光采,在燭火飄搖之時,隱約現出一點一點光芒。
“大皇子殿下!”葉一泓再度大喊:“請您離開這里吧!不能造殺孽啊!”
人們畏懼地看著這一幕,有些人已經掙脫了矩令的束縛,但無人敢貿然出手。黑發青年剛才的那一手強大矩令徹底震懾了他們。
蘇明安感到自己嘴唇微張,似乎在嘆息,又似乎毫無感慨。
“…心懷善意。”他說:“有人曾說,世界是一個圓,一分惡意,便有一分善意,這世間是天下人的善惡之爭。我非我,我無我,我即善我,我即惡我。”
二皇子等人睜著眼睛,望著這一幕。
“可,我對世間懷以無數的善。”黑發青年說:
“——可有人愿意救我?”
“如果我在現世也是‘異種’。”
“——可有一人愿意救我?”
“大哥…”莫言立刻上前,想要說話。黑發青年卻搖頭:“你并非這世間之人。”
莫言張了張嘴,退了回去。
黑發青年在原地駐步,面對所有的視線。他看向高臺上瑟瑟發抖的皇室成員們,看向臉色復雜的靜和公主,隨后移動視線,看向周邊一動不動的武林人士、以及仍然維持著扔臭雞蛋姿勢的百姓們…
“我并不愛這世間的所有人。”黑發青年說:“我心中時刻涌動的善,實在令我大惑不解。我衷心希望‘人類’這個種群能夠得到幸福,可單獨看到每一個貪婪者的嘴臉,我又覺得厭惡。這實在令我困惑。”
“倘若世間將‘救世主’的命運加之我身,我理所應當會做。因為我愛這個種群,哪怕他們時刻展露出丑惡自私的一面,我依然希望他們存活下去,因為人們偶爾的閃光點就會令我動容。”
“就像…”
他的視線微動,看向站在樹蔭下的朝顏,看向旁邊的鄒雨青,又看向莫言與易鐘玉。
隨后,一個選項浮現而起:
三角形圖桉:“就像你,朝顏。我始終動容于你對他人的包容與仁慈。”
正方形圖桉:“就像你,莫言。我感激于你保護我的行為,你是離我最近之人。”
圓形圖桉:“就像你,易鐘玉。即使你是現世之人,你保護我是另有原因,但我認為你是個好人。”
菱形圖桉:“就像國師。雖然他不在我身邊。但他給予我的善意,我從未忘記。”
選項一出,蘇明安頓時感到選擇困難。
…這是什么galgame選項?他左思右想,覺得國師的好感度比較重要,選擇了菱形。
“就像國師。雖然他不在我身邊。但他給予我的善意,我從未忘記。”蘇明安說。
這話一出,他立刻看到,左上角的紅得發黑的色彩褪去了一些。這一瞬間,他恢復了自己身體的控制權,臉上的血紅紋路開始消退。
身為“適格者”的善意,在這一刻略微壓過了身為“異種”的惡意。倘若再慢一點,恐怕他就會無法控制地大開殺戒,導致血流成河。
——這些人簡直就像蘇紹卿的錨點。當他快要迷失自我的時候,想起這些人曾經的善,他才能維持自己。
蘇明安不禁在想——那么蘇文笙一直待在廢棄小城里,與蘇洛洛、夏老師這樣的普通人共處,是不是也是為了維持自己的“錨點”?讓自己不會迷失自我?
“葉盟主。”蘇明安看向葉一泓。
“您說。”葉一泓察覺到蘇明安已經冷靜。
“我需要改朝換代,讓靜和公主繼承皇位,讓其余知情皇室成員全部貶為庶人。你身為正道魁首,能做到嗎?”蘇明安澹澹說:“如果你能做到,我便不會大開殺戒。”
靜和公主一怔,沒想到這種事會突然落到她身上。
二皇子腿腳一軟,面露絕望之色。皇帝更是眼皮一翻,昏了過去。
“…可以。”葉一泓思考片刻,點頭:“國師已經許久沒出現,如果國師不插手,我可以做到。”
“第二,我需要天下百姓皆知曉大皇子之前的仁善,還有他貫徹的理念。這些理念我會讓莫言帶你去找,你只需要為大皇子正名。這一點,能做到嗎?”蘇明安再度問。
此話一出,臺下人都繃不住了。立刻有人要出言反駁,卻在看到蘇明安臉上血紋之時,閉上了嘴。“異種”的強悍實力碾壓著他們,即使厭惡異種,他們也不敢出聲。
葉一泓思考片刻,感受了下蘇明安的氣勢,點了點頭:“可以。只要你不帶領‘異種’屠殺人類,我可以讓人們知曉你曾經的仁善之舉。這并不是難事。但我不能保證,當百姓知道了你‘異種’的身份,他們還會保持冷靜。”
“無所謂。”蘇明安說。他的背后并不是空無一人,身為第一夢巡家,現世中的夢巡家大多都會無條件支持他。總有人會試圖扭轉輿論。
他突然意識到——恐怕尋求人類與異種的共處之道。才是《樓月國》的終極任務。
——并不是什么三十年河東爽劇打臉皇室,也不是什么白狐宮女復仇的故事。《樓月國》的終極任務,似乎是在幫助現世處理難題。
“你…還有什么條件嗎?”葉一泓說。
葉一泓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蘇明安“異種”的身份,蘇明安本可以坐上皇位,根本不需要靜和公主來當這個中間人。如果今日蘇明安沒有足夠壓制四方的實力,等待他的就只有被剿滅一途。
如今蘇明安提出任何要求,葉一泓心里是愿意的。只要蘇明安能夠冷靜下來,不變成殘忍嗜殺的異種,也許合作之途還可以走。
“我還有最后一個條件。”
蘇明安環顧四周,對上人們情緒復雜的眼神。隨后,他的視線微微低垂,落到了人群之中,一個毫不起眼的女俠客身上。
那位女俠客除了面容略微漂亮一點,身上的裝備和武器普普通通,自身實力也極為普通。扔到人群之中,根本找不出來。
和萬眾矚目的蘇明安對上了視線,女俠客還愣了愣,不知道蘇明安為什么會看向她。
“…我希望她能夠成為你的弟子。”蘇明安指了指女俠客。
所有人皆是一愣。包括易鐘玉都震驚地看著這個普通的女俠客。好奇她到底是為什么有了這么大好運。
成為正道魁首的弟子,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運。多少夢巡家拼命狂刷葉一泓的好感,也沒能得到他的青眼。葉一泓如今并無弟子,入了他門下就是正道大師姐,只要自己不是特別孬,都能獲得大量的夢巡靈點,一步登天。
“我,我…?”蘇洛洛人都傻了。
她剛剛還在煩惱于直播間里的一群暴躁觀眾,有觀眾在陰陽怪氣她的身材和容貌。她還沒來得及回應這些觀眾,自己就被第一夢巡家點名了。
本來自己低血糖還堅持開直播,結果一上號就被觀眾大肆嘲諷。她的心情如墜冰窟,卻突然被一只手拉起。
臺上的青年被數不清的燭光所卷顧,如同一道光。他臉上的血紋在一點一點褪去,在看向她時,他的表情略微柔和。
“嗯。”蘇明安輕聲道:“是你。”
蘇洛洛眼神閃動,眼眶突然濕熱。
——她大概真的是在做夢吧。
一個打破命運的美夢。
仿佛有一只格局之外的手,驟然伸入了他們殘破不堪的人生中,將原本的終末之路扯斷,出現了一片嶄新的未來。
“異種”沒有被憤怒的人群殺死,“小城之人”也終于登上了世界的高臺。
他突然出現在了他們的人生中,伸手扭轉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