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場面。
男人和女人拼命爭吵,雷霆般的聲音在單元樓回蕩,他們臉色漲紅,像兩頭正在角斗的公牛。
他們指著彼此的鼻子眼睛,用最惡劣的臟詞描繪對方。妻子的臉上巴掌刻在了她的顴骨里,丈夫的手臂滿是淌血的傷痕。他們的言論全是房子、金錢、養老、保險與癌癥。
這讓蘇明安感到恍惚,仿佛踏入了另一個世界—不,仿佛他回到了他原先所在的世界。為了一丁點錢財就能夫妻反目的世界,家里連一個雞蛋都要掂量著買不買的世界。
真實到令人絕望的世界。
這時,女人轉頭,突然發現樓梯拐角的蘇明安。
“這怎么還站著個小年輕?”女人咳嗽著:“這人也是你帶回來的?”
“不是。”男人想了想,指著蘇明安:“這不是女兒的朋友嗎?那個叫蘇文笙的。”
“去去去,一邊站著去!”
男人朝蘇明安大吼了一聲,又抬起巴掌,要對已經沒有什么力氣的女人繼續動手。女人吐出一口血。
“住手。”后面傳來冷冷一聲。
一住.soduo.cc
男人感到身體一重,“噗通”一聲,他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死死壓在了地面。他驚慌地尖叫,扭頭看向蘇明安。
瑩藍的光澤,在蘇明安周圍繚繞。
蘇明安沒有使用空間震動,太容易把男人撕成碎片。他使用了相對而言更溫和的重力壓制,來自上身裝備未來之心(紫)的技能。
蘇明安一走近,就聞到男人身上一股濃重的酒氣。他看向蘇洛洛,她眼底里的陰郁似乎更沉重了。長期處在這種家庭環境中,她怎么可能像普通孩子一樣開朗。
以前的他沒有能力對抗這種家庭,但現在他有了。
“放開我!”男人掙扎了一會:“你是符篆家?你放開我!我不打她了!”
蘇洛洛靜靜注視著被壓在地上的男人,男人像只翻了殼的王樣拼命扭動著四肢,動作極為滑稽。可她卻感覺不到絲毫好笑,她捏著自己手臂上長年累月的傷痕,心里只覺得悲哀。
她長期的講道理、言語反抗、情感感化沒有對男人起到半點作用。但以暴制暴卻一次成功了,這個男人只是畏懼力量的生物,擅長于揮刀向更弱者,一旦遇到更強者,就像烏龜縮進了殼。
男人放大了聲音:
“我知道你,你叫蘇文笙,在城南第一高中上學。學的是符篆,實力是一級出頭!也就是個普通學生!”
蘇明安駐步,看著他。
“你這種小孩子,我見多了。仗著自己有一點實力,就開始逞英雄,自詡超級英雄去四處幫助別人,卻根本沒想過自己能力夠不夠。”男人威脅道:
“你今年才多大?剛成年吧,根本沒進入過社會吧?小孩子都是一樣的,閱歷少到可憐,又動不動熱血上頭,連夫妻間的事都插手。我告訴你,你把我壓在這里,也只會好心辦壞事。”
蘇明安依舊淡淡地看著他。
男人臉上的肉隨著猙獰的表情擠壓成一團:“我知道你什么處境,你家就住在我家旁邊,也不是什么富人家庭—你今天對我動手,明天我就去城里的守護部哭訴,說你仗著實力對普通人動手,你看看你會不會被學校開除!我告訴你,我這種潑皮癩子,對付你這種小孩的辦法多的是!”
為了防止人類之間的無故殺戮,一般情況下,符篆家不能對普通人動手。否則很容易造成死傷。
“你走開吧!放開我家男人!快走開!”地上的女人也站了起來,去拽蘇明安的手臂。
蘇明安看向她滿是青紫傷痕的脖頸。剛剛她還在男人的毆打下吐血。他出手救了她,現在她卻像忘記了男人造成的傷害。
女人的聲音尖銳,傳出了樓道外,黑暗中隱約出現幾道拾荒者的影子,盯著這邊。
就連左鄰右舍都好奇地打開了一線門縫,幾雙冷淡的視線藏匿于陰影之中,注視著這邊。
“聽到了?不然我明天就去守護部拉橫幅,帶人去喊喇叭,讓你名聲玩完!”男人臉上露出得意之色:“小屁孩,學了幾手符篆又怎樣,還想和我斗。”
“·····.”蘇明安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潑皮癩子。
他曾經下達無數道命令,令無數人為之奔走,這個數量級可以高達幾億甚至幾十億。但他從來沒和這種小人接觸過。
他眼里的只有人類的命運、星球的碧水藍天、文明之間的生死,以及最高素質的人群。人們會詢問他是否要放棄幾十億人口降維,卻從來不會問他丈夫與妻子家暴了該怎么解決。
這讓他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人間。
“······”蘇明安面對男人洋洋得意的神色,抬起手。
女人看見蘇明安的動作,瞬間緊張起來,拽住蘇明安袖子:“你要做什么!不許傷害他!”
“他剛剛還在家暴你和你的女兒。”蘇明安看了她一眼。女人的臉上、脖頸、手臂滿是傷痕,巴掌印還十分清晰。
“你走開,走開!”妻子牢牢不放手。
蘇明安不禁想起了曾經在讀書時代看到過的新聞,總有人會選擇原諒伴侶,即使伴侶做了不可原諒之事。
蘇明安甩開了女人的手,他根本不是為了傷害男人,只是為了拉住蘇洛洛的手,帶她離開。
蘇洛洛的手很冰涼,蘇明安像握住了一塊寒涼的冰。少女站在這間破舊的房子里,過于纖細的體型像是嵌入了墻面的灰白。
“小云朵······”她的聲音都很輕微。“走。”蘇明安拉著她,往外走。
她開了線的單薄布衣灌著寒夜的冷風,帽子的棉絨像冬雪一樣搖晃,腳上漏著棉花的小熊拖鞋耳朵一甩一甩,如同活了一樣。她像是被無數只小動物溫柔地趴在身上。
忽然,男人一聲凌厲的大罵傳過寂靜:“—蘇文笙!放下她!”
蘇洛洛的腳步一頓,看向男人,眼里涌現出一些希望的光。
······爸爸終于知道不舍得她了?
“蘇文笙!你要帶走她也可以!”男人朝蘇明安伸手,掌心朝上:
“給錢!給房子!給車子!給錢足夠!我就讓你帶走她,帶到哪里都行!”
蘇洛洛眼里的光消失了。
“你這不是賣女兒嗎?你真喝多了吧!”后面傳來女人的聲音。
“弟不是在城半邊讀書嗎,過幾天就回來了,香火沒斷就行。”男人小聲和女人嘟囔著。
蘇明安根本沒想搭理男人,拉著蘇洛洛就往下走。
“好,不給錢是吧。我今晚就去你們家門口敲鑼打鼓!”男人看著蘇明安的眼神,頓時怒了,拎著酒瓶子就要下樓。
蘇明安眼神一冷,卻突然看到一個人。
一道黑色的影子緩緩出現在了樓道,他罩著漆黑的斗篷,只露出一雙青白瘦長的手,身形高挑而瘦長。
蘇明安不認識這個突然出現的人。
斗篷人在樓梯上站定,先是看了蘇明安一眼,又回頭,盯著男人和女人看了數秒。
“這,這又是什么人?”男人被這突然出現的斗篷人嚇到了:“你是誰!”
斗篷人發出一聲冷笑。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向上一灑,一瞬間,白綠色的鈔票飛舞在樓道之間,像漫天煙花。
“活成狗不丟人。”斗篷人淡淡道:“但自愿和狗一樣同化,失去人的本性,有夠丟人。”
男人和女人眼都綠了,他們盯著這些滿天飛舞的百元大鈔,瞬間忘記了剛才的爭斗。像立起前肢的狗一樣高高舉起雙手,去拿那些飛舞的鈔票。又像趴下四肢的狗一樣擠在地上,瘋狂去撿那些掉在地上的鈔票,猶如舔舐骨頭。
就連那些冷眼看鬧劇的鄰居都瞬間推門而出,加入了這一場撿錢大賽。十幾個人推操著,搶奪著,就像失去了身為人的理智。
“人會因為理想而成為神,因為欲望而變成狗。”斗篷人回過頭,看向蘇明安。
蘇明安拉著蘇洛洛的手,緩緩后退,手里攥緊了空間震動。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是人類自救聯盟的盟主,不排除有人會來他的隱居之地刺殺他。
蘇明安往下退,斗篷人也跟著,漸漸地,那些搶奪鈔票的人們已經看不見他們。
這時,斗篷人一抬手,整理了一下衣服。
蘇明安正警惕著,卻看見斗篷人在整理完衣服后,朝他單膝跪了下來。
樓梯間外瑩綠色的天光透過柵格酒落,斗篷人將手置于胸前,骨節分明的手指仿佛鍍著綠光。
“部長把我派來給您做護衛,說是最近靈氣濃度上升,異常的出沒更加頻繁。有一個護衛在您身邊,您也能安全些。”斗篷人低聲說。
“嗯?”蘇明安惜了一下。原來是自己人。
但是······部長?這是人類自救聯盟的哪一個職位?
“部長他老人家也讓我問您一聲,是否要摸索一下那位第一夢巡家的身份。”斗篷人問。
······這個問題,昕月幾個小時前不是問過一遍了嗎?蘇明安的腦子轉得很快,他突然意識到了一個超乎他想象的事實。
圣盟軍愛神靈。
人類自救聯盟恨神靈。
都市守護部是大好人,平等地救每個人。
舊神教廷是大壞壞,平等地恨每個人。部長。
副部長。
“你是······都市守護部?”蘇明安輕聲道。
“嗯?”斗篷人一怔:“是啊,您有什么問題嗎?”蘇明安搖了搖頭,心里卻涌起了驚濤駭浪。
—蘇文笙到底有幾個馬甲?平平無奇的普通學生是我。
人類自救聯盟的盟主大人是我。都市守護部的副部長也是我。
震驚全世界的第一夢巡家也是我。
“關于第一夢巡家,不必查他是誰。”蘇明安說。
“明白了,我今晚去回信,明日再來找您。關于這對夫妻,您可以放心,會有辦法懲治他們。”斗篷人說了一句,身形如破碎的黑色漆塊一般緩緩消散,消失在原地。
蘇明安轉頭一看,蘇洛洛挨在他身上,已經昏過去了。應該是斗篷人干的。蘇明安搖醒了她,她的臉色有點差。
“你今晚沒吃飯?”蘇明安問。
“·····好像是有點低血糖。”蘇洛洛扭頭四顧:“發生什么事了?我記得有個斗篷人在灑幣?”
“是個行為主義者,他已經走了。”蘇明安從背包里拿出一塊巧克力,遞給她。
“這是什么?”蘇洛洛問。“巧克力,補充能量。”
“啊,就是富人喜歡吃的,城里很珍貴·····”蘇洛洛推了回去:“弄到應該很不容易,你吃吧。”
蘇明安把巧克力塞到她手里,拽著她遠離了家庭那個恐怖的泥沼。
n(蘇洛洛)好感度:60+10點!(友情線)
由于蘇洛洛的家暫時回不去,蘇明安把她帶回了自己家。他家里的爸爸和奶奶一直沒有回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自己至今還沒有見過。
蘇洛洛坐在沙發上。她似乎很喜歡巧克力,吃得很珍惜,一點一點地啃,就像一只抱著栗子的倉鼠。
“半夜十二點已經過了,那個第一夢巡家應該已經開啟《樓月國·第二章》了。”蘇洛洛抱歉道:“對不起,都是我家的破事,讓你推遲進入了。”
“遺憾嗎?”蘇明安問。
蘇洛洛愣了一會,意識到蘇明安在問什么,低聲道:“孩子都會對父母抱有憧憬,哪怕父母再混蛋,也會希望他們能愛自己。其實,在染上賭癮前,我爸爸也曾經是一個顧家的好人,只是世道改變了他,金錢腐化了他。我······不恨他們,只是會遺憾。”
蘇明安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拿起夢巡頭盔。
滿身青紫的蘇洛洛,像玥玥,也像是小時候的他。
“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成為一個大主播,擁有很多很多錢,是不是,這些事情都不會發生?如果有很多錢,許多夫妻根本不會吵起來。”蘇洛洛咬著嘴唇:“但現在看來,這種愿望根本就是·····遙不可及。”
“不是遙不可及。”蘇明安說。
他將頭盔扣好。讓她也戴好頭盔,手指搭在開啟鍵上。“來。”他說:
“按動一下,會實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