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之下,月輪鑲嵌于黑絨布之中,上百排紅磚瓦房錯落在街道旁,高塔銅黃琉璃瓦泛著清色。剡 蘇明安躍上窗欄。諾爾一身絲綢立在他身側,側顏被月色籠罩,更顯朦朧。
這一瞬間,蘇明安眼前的世界突然慢了幾分,包括諾爾那開合的眼皮、那隨風飄動的絲綢,都靜止在了白潤潤的月光之下。
你真的要和諾爾走嗎?
三角形的圖桉指向窗外:跟諾爾走。
正方形的圖桉靜止在窗內的床頭:留下來。
蘇明安的視線在三角形的圖桉停留數秒,選擇了跟諾爾走。片刻后,三角形的圖桉開始澹化,世界的一切恢復了正常速度。
下一瞬間,他感到自己的身軀被一股無形力量帶動了起來。有一股力量帶動他的右腳往前一邁,霎時,他的身形從高空直墜而下,發絲隨夜風高高懸起,墨色衣袂翩飛。剡 這并不是他自己所控制的動作,在選完選項的那一瞬間,他的雙手雙腳自己動了起來,像是開啟了游戲里的自動尋路系統,像是進入了劇情CG。
他的右手自動抬起,傀儡絲纏繞在了一旁的高樓上,身形一扭,動作極為順暢地遏止了下墜之勢,朝著近處的高樓躍去。
“唰唰唰!”
在雙腳踏上高樓瓦片之時,蘇明安左手的絲線纏繞上另一座高樓的飛燕檐角。猶如飛天走壁的輕功俠客,他右腿一蹬,便向另一處高樓晃蕩而去,猶如馬踏飛燕,流暢輕盈。
這一幕充滿了輕功的美感。月夜之下,身穿墨色對襟長袍的青年于高樓瓦閣間飛躍,京城的燭火藏匿于他的腳下,夜空里的濃云仿佛與他一體,唯有高塔之間的傀儡絲線承載著盈盈月光。
諾爾站在窗欄上,看著蘇明安的背影。
“好熟練…蘇明安的傀儡絲有這么熟練嗎?”諾爾自言自語:“明明是第九世界后期復制的技能,這才幾天,他用得比我還熟練?”剡 他一傾身,向著蘇明安的背影追隨而去。
“嗒。”
收起傀儡絲,蘇明安雙腳落地,立于小巷之中。在他觸地的一瞬間,他才恢復了肢體的操控權。
…真的像走劇情CG一樣,選擇了一個選項后,玩家會完整看完這一套動作。在這期間,他無法控制自己行動。
蘇明安落地后,再度使出傀儡絲,試圖重現剛才那一套完美的樓間輕功,卻失敗了,差點從屋檐上跌了下來。
——那必定是最完美的傀儡絲操控技術,要系統操控才能完成。他自己的熟練度還不夠做到那一幕。除非觸發選項,才能將身體交給系統。
這樣想來,若是后面有戰斗的選項,豈不是相當于開啟了自動戰斗?剡 蘇明安抬頭望去,那座幽禁大皇子的高塔已經離他很遙遠,它直入天幕,貫穿濃云。如此高度,若是換他自己用傀儡絲無傷落地,未必能成功。
京城的夜晚寂靜,道路間除了打更人與祥云服的衛隊,并無平民走動。鴉雀鳴聲輕微,銅鑼與木梆子聲聲入耳。
“冬——冬!冬!冬!”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京城士兵提著的燈光自巷口搖晃,照了下巷內,又很快離去。等到人走,蘇明安才從陰影里走出。
他已經注意到,在他選擇那些選項時,不僅是諾爾,就連直播間的彈幕速度都被開了0.5倍速,這說明不是時間真的被放慢了,而是他自己的感知被加快了。畢竟副本內的時間暫停不可能影響到副本外的觀眾,被拉長的應該是他自己的感覺。
“蘇明安。”諾爾落在他身旁:“隨我去一個地方。”剡 “不是說炸皇宮?”
“并非現在。”諾爾理了理飄帶,正聲道:“據我了解,第十世界的夜晚環節非常危險。大多數‘異常’都是在夜晚發生,如同百鬼夜行。”
“我之前翻了些書,這些‘異常’聽來像一個個鬼故事。比如半夜三更照銅鏡的人,會看到流血的女人。比如半夜打井取水的人,會取出血淋淋的血水。比如五更時躺在床底下睡覺的人,會被跳崖而死的幽鬼吃去頭顱。”蘇明安考慮道:“簡直就像靈異事件。對于怕鬼的玩家而言,這些事情恐怕比怪獸之類更恐怖…你干嘛?”
在蘇明安略感驚恐的視線下,諾爾開始脫衣服。
“這身衣裳有些不便,我將飄帶撤去。”諾爾邊脫邊解釋。
“你為什么女裝?”蘇明安問。
“與‘異常’有關。”諾爾說道:“我附身于楊將軍府外籍觀星師,聽庭內灑掃侍從說,外籍人若于京城夜間走動,必得是女性或是像女性的人,否則會招來‘異常’。類似的規則,我也聽過不少,比如取水時得戴棕黃色氈帽,否則會被‘異常’拖下水井。比如三更時若是在鏡前跪坐,需得起身半刻,否則會突然爆血而亡。天下百姓針對‘異常’的出沒,有了一套自己的防范規則。”剡 “即死規則?”蘇明安心里警鐘大作。他將自己剛才遇到的選項和諾爾說。
諾爾眼神一凝:“我沒有看到選項,只有你遇到選項了——你果然是很重要的身份。這可能是大皇子留下的后手。...
的后手。”
“大皇子肯定不簡單。”蘇明安說。
諾爾撤了飄帶,只留一身金線長裙。
“我今夜要帶你去了解信息。”諾爾勾了勾唇:“隨我來一個地方。”
月色通明,花燈結彩。剡 一座宮殿似的建筑立于京城外圍環形地帶,朱漆大門懸著紅木匾,上書龍飛鳳舞三個大字“金鳳閣”。
往堂內窺去,則是珍珠簾幕,暖玉生光。人們坐于席間,觥籌交錯,臺下有歌姬吟唱、舞姬獻舞,臺上則是一座白玉擂臺。
即使是夜晚,門口依然人來人往,醉醺醺的大漢抱著美姬離開,閣樓上可見揮舞手絹的曼妙女子,環肥燕瘦,身姿朦朧。
剛到這里,蘇明安后撤半步。諾爾怎么盡會往這種地方鉆,那次普拉亞也是,當時是呂樹和林音盡往這種樓狂鉆。
“走吧。”諾爾低聲道:“這里是探查信息的好地方。”
一名中年女人含笑迎來,她提著煙斗,紫袍加身,拉著不情不愿的蘇明安往里走:
“公子,您是個生面孔啊,您是今年來參加蓬來仙選的年輕子弟吧。快請。這擂臺已開啟,您正好能看看各路武功人士的身手,今兒個的是飛符派和赤劍門的三代子弟較量,那真叫一個精彩。”剡 蘇明安已經戴上“汪寒的人皮面具”,穿著諾爾帶來的一身白底墨竹新長袍,不會讓人看出他是大皇子。在外人看來,就像一位氣質不凡的貴公子。
夜間雖寂靜,這里卻是燈火通明。據諾爾所說,“異常”怕人氣,這種地方夜間人群聚集,人氣旺盛,大多數“異常”不敢來犯,反而比平民居處更為安全。
一群鶯鶯燕燕含笑迎來,手腳不規矩,直直朝蘇明安手臂與腰腹探來,嚇得蘇明安攥緊諾爾的衣袖,利用諾爾的長裙阻擋。
“您來這種地方,怎么還自帶一位姑娘?”女人看著蘇明安旁邊貌若天仙的金發女子,眼露欣賞之色:“這位真是國色天香,襯得我這里的姑娘都暗然失色。”
“呃…嗯。”蘇明安點頭。
諾爾低頭,裝作只是普通侍女。
二人被簇擁著入內,堂內面積極大,錯落坐著數百人,此地并非為純粹的紅粉之地,還包含不少茶間雅客、賭客、吟游說客。一進門,就感到熱氣和喧囂撲面而來,人們穿梭其中,滿面紅光,極為熱鬧。蘇明安的到來隱于人流之中,并沒有引人注意。剡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一座四四方方的白玉擂臺,人們朝著臺上戰斗的二人指指點點,高談闊論。
只見臺上二人,一人身穿黑白道袍,手捏黃紙符咒,目光炯炯,念念有詞。一人鶴骨霜髯,短褐勁服,手持三尺赤紅長刀,揮舞之間,烈火升騰,熱風拂面。
下方人飲茶談論,熱火朝天。
“卓大師不愧出身飛符派,一手符篆之術堪稱出神入化,此次蓬來仙選,怕是有一爭之地。”一名青年望著那名黑白道袍的中年人,撫掌嘆道。
“這算什么,你是沒見過那圣教妖女鄒雨青,她那一手獨創矩令,無需凝型于朱砂與黃紙,也能殺人不見血。若是仙人不拘于正邪之分,怕是讓那妖女奪去了仙島之機。”一名光頭食客反駁道。
“我聽聞靜和公主天賦卓越,同樣無需符篆便可出言矩令,她尤其擅長攻伐之術,一言令下,百軍退避,就連異常也畏懼她身上的浩然正氣。若不是身為公主,她怕是早已成了護衛一方的俠女。此次蓬來仙選,必然有她一份。”旁邊,一名書生文士說。
“老兄,你的消息過時了。三公主身在皇室,不必參加蓬來仙選,她可直接于三日后前往蓬來仙島,不會與我等爭搶那三個仙選名額。”光頭食客道:“也不知道他們之后去了蓬來仙島,是否能換來大范圍驅逐異常的仙之符篆,若是貪戀仙境,不肯回轉,受苦受難的還是天下百姓。”剡 “天下興亡,不與我等相關啊,唉。”
眾人搖頭,只觀擂臺打斗。有人搖頭嘆氣,卻很快又投身于紅粉之中。
不消數秒,黑白道袍的中年人手指連動,空氣中篆文金光閃爍,只見他手捏黃紙,一聲“矩令——疾風喝退!”,一股狂風驟起,掀得對面刀客下盤不穩,落下擂臺。
“卓道長果然武功過人!”
“好!打得好!”
臺下喝彩雷動,無論是茶客、賭客、食客,皆大聲稱贊。
“還有誰?”卓樊志立于擂臺,聲如雷霆。剡 蘇明安目測了下,這卓樊志的戰斗力在兩千點到兩千五百點之間,不及他一掌之敵。
但這等戰斗力,在民眾眼里已經是“有蓬來仙選的一爭之地”,算是一方高手。看來第十世界的高端戰斗力應該在三千至四千之間。
不知那蕭景三是何等水平。聽這些民眾討論,無需黃紙直接口出矩令是一件困難之事。但那蕭景三就做到了。
光是寥寥幾句,蘇明安已經搜集到了大量信息——三日后,有一場召集天下武者的“蓬來仙選”,武者們會在其中比斗。其中的前三位佼佼者,將獲得前往蓬來仙島的資格。
遠渡重洋,一窺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