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
教堂鐘聲響起,玫瑰花瓣自穹頂灑落。
夕陽的光輝透過彩繪玻璃向下灑落,裙紗像一條蜿蜒的白色長河。微塵在切割的光中忽明忽暗。
四周的教堂立柱與穹地擠壓般朝內而攏,像一座銅黃色的高籠,一對對新人牽著彼此的手,走過長長的紅地毯。長椅邊的人們紛紛鼓掌,祝福著他們的結合。
人群之中,金發少年安靜地坐著長椅上,雙手妥帖地合掌于腿上。他注視著教堂內的一切,一聲不吭。
絲綢禮帽與藍玫瑰手杖放在他的旁邊,他穿著潔白的長衫,樸實的黑長褲,素潔的裝束在人群之中并不起眼。
“先生。無論貧窮、疾病、困難、痛苦、富有,你都愿意對長舒小姐不離不棄,一生一世愛護她嗎?”
臺上神父打扮的人詢問一對新人。
男生滿臉通紅地點頭,緊張地看著對面的女生。女生穿著美麗的婚紗,妝容濃麗,將她的五官點綴得極為動人。
神父詢問女生是否愿意。
女生羞紅著臉點頭。
當二人都回答“我愿意”后,神父宣告他們正式成為夫妻。他們手牽著手,走下臺,踩著紅地毯向外走去。
在他們離開后,又有一對新人走入教堂,順著紅地毯走上高臺,接受神父的詢問與祝福。
諾爾坐在長椅上,凝視著一對對接受祝福的新人,看著他們進入又離開。與諾爾相似的,周邊的長椅上也坐著許多旁觀婚禮的人。
蘇明安坐在旁邊,穿著與諾爾類似的黑白長衫,今天他們只是旁觀者,并非主角。諾爾怕喧賓奪主,特意沒有穿那襲鮮紅的貴族長袍。
“這是一次‘世界游戲中體驗結婚’的活動。”諾爾輕聲開口:“世界游戲中,許多人的親戚都沒有被選進來,有些人雖然在這一年中想結婚,又礙于長輩和朋友不在,沒有舉行婚禮。但在這里,只要花費幾積分,就可以完整體驗一次婚禮,享受許多人的祝福,無論是熟悉的人還是陌生人。”
“原來是這樣。”蘇明安說。
自巔峰聯盟成立儀式結束,蘇明安短暫休息后,前來赴諾爾的約。
他還沒有選擇第二職業的發展方向,想等到獨處時再決定。他的初步考慮是偵查和治療,自己的戰斗力暫時已經夠了,再增強戰力也不可能達到碾壓副本boss的程度,不如在這種輔助上做些選擇。
如果當初三十三周目救玥玥時,他能有治療斷肢或是解除麻痹藥劑的技能,就不會那么辛苦。
他已經陪諾爾在這里坐了半個小時,二人什么都沒干,一直在看別人結婚。
“原來你說的‘看一場婚禮’,并不是要看某個特定人士的婚禮。”蘇明安看著走過的一對對新人:“僅僅是婚禮就可以。”
這里是一個很有名的集體婚禮場所。無論是體驗婚禮還是真結婚,都可以在這里實現。不需要邀請賓客,不需要大擺宴席,只要新人到了這里,就能受到無數旁觀者的祝福。
這種集體婚禮,早在二十世紀初就開始盛行。花車,花球,玫瑰園,教堂。哪怕連冒險玩家都會來逛逛。
人類在主神世界里搞出了各種花樣,但與那些娛樂至死的東西不同,這種代表美好的場景確實有存在的價值。它讓情侶間的愛意更深厚,讓夫妻間的聯系更緊密,讓人類能在麻木中能想起——自己還有要拯救的愛人。
諾爾昂著頭,玫瑰花瓣飄在他的額頭上。
“在二十六年的人生中,我見過太多人類不可靠的感情。”諾爾開口:“背叛,猶豫,花心,出軌,感情沖突…愛情在我眼中很縹緲,因為我所見到的,很少有情比金堅的愛情,大多以悲劇告終。但我是一個浪漫主義者,越是這樣,我反而越是渴望見到恒久如鉆石般的感情,我喜歡看到人們臉上甜蜜的笑容,我也喜歡看到愛情在最初始時最美麗的模樣。所以我在休息期間,有的時候會來這種地方,一坐就是一天。”
“我經常會忘記你二十六歲。你當時向我發出邀請時,我差點以為你要跟誰結婚了。”
諾爾笑了笑:“二十六歲確實是個適合結婚的年紀。”
蘇明安打趣:“那你有打算了嗎?哪個女生?”
諾爾搖頭:“十九歲也是適合談戀愛的年紀,你認為呢?”
他在副本中遇到了那么多優秀的人,奈落,特雷蒂亞,那么多人對他懷有崇高的善意,他難道沒有一點動心嗎?
蘇明安臉上的笑容微微澹了些。
他望著周圍長椅上年輕的男男女女,看著他們羞紅的笑容。
雖然有言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但那是建立在物質基礎不足的條件上。世界游戲里人人都能過上富足生活,哪怕愛情也不必缺斤少兩——于是愛情變成了更加“完美”的愛情。
“十九歲確實是適合談戀愛的年紀,成年了,三觀較為穩定了,也對愛情有浪漫的幻想。”蘇明安說。
“所以?”
蘇明安望著這些美好:
“但談戀愛已經與我無關了。”
“鐺——鐺——鐺——!”
鐘聲響起,教堂外傳來人們的歡聲笑語,空氣中漂浮著一股奶油味。
諾爾倏地起身,拉起蘇明安,順著教堂邊緣往外走。
“走,我們去外面,外面有更好玩的。”諾爾拉著他,走得飛快。
碧綠的草毯從腳下綿延至遠方,《夢中的婚禮》交響樂在廣闊的草坪上響起,教堂外有許多正在合影和散步的情侶。
最后的夕陽一縷一縷在遠方消逝,四下亮起了星辰般的草坪燈。暖黃的燈光自教堂高處而落,暈染著他們潔白的婚紗。
蘇明安走在草坪上,人們的交談聲透過薔薇花香而來。
“要是讓媽媽看見了這一幕,她肯定很開心,她盼我結婚好久了。”一對年輕的戀人,女方高舉著鉆戒。
他們站在噴泉下,女方的頭紗沾了些水珠,像是燈光下的鉆石。
“林遙,我還有很多積分,等今天結束了,我們再辦一個你喜歡的中式婚禮。”男人承諾:“以前這些都弄不起,連結婚都怕沒房住,現在你想要什么,我們都有。”
“嗯。”女人攥緊鉆戒:“其實以前在上學年代,我,我就喜歡你。要不是被選入世界游戲,我變得自信,我真的會錯過你。”
“我,我其實也喜歡你。但我想到你家長那么有錢,肯定看不上我一個村里出來的…”
“傻瓜,現在哪有什么城里村里的,世界游戲后一切洗牌,大家都一樣了…”
蘇明安和諾爾經過一對中年戀人,女人手中抱著相片。
“志生,我孩子肯定想不到,我竟然在一個游戲里復婚了。到時候一年結束,我回歸的那一天,他看到我手上的鉆戒,肯定會嚇一跳。”女人的手指滑過相片玻璃,一邊摸一邊感慨:
“我這雙手,現在細膩得就像小姑娘的手,以前寒冬里生凍瘡,疼得要死,又紅又腫,現在我的胃病,我的頸椎病,也全都好了。”
她的手光潔美麗,肌膚更像牛奶一般。男人點點頭,抱緊了她:“是,這是個好時代…真是太好了。”
蘇明安和諾爾經過一對面目年輕的老人,老太太看著手里的首飾盒唏噓。
“以前是不行,現在啥都成了,就算是我穿個大紅花襖嫁給你,也成啊!”老頭子思想開放,大笑幾聲。
撈金魚的,水晶球占卜的,許愿的,賣花球與頭紗的…隨處都是有關“愛情”的氣息,就連空氣的味道都充滿奶油般的甜蜜。
蘇明安注視著這一切,仿佛看到了千家萬戶。
“愛情讓人類變得盲目,也讓人類變得強大。世界游戲讓人類這個種群一直在改變。”蘇明安說。
“有的時候,絕大多數人的感性會很容易支配理性,這是好的,在感情的激發下,人類有時候能做到不可能做到的事。”諾爾說:“但對于領袖而言,不能以感性支配自己的理性,即使同時擁有高理性與高感性,也不能被感情支配行動。你們的巔峰聯盟也許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會全部選擇單身的成員。”
說到這里,他有些懊惱:“怎么又說到這些了,略過略過。”
明明是這么放松的場所,他竟然又說到這些讓人頭疼的事。
“沒事,既然想到了,不說也會很難受。”蘇明安說:“你剛才說的對,像水島川空就是這樣,她對她妹妹的執著太重了。這種情感且不論是否是‘愛’,更多的是無法愈合的傷痕和瘋狂。”
“所以你不信愛情?”諾爾詢問。
他們停下了腳步,不遠處,有人正在拋花球。人們都向這里涌來。
“——接中花球的人能獲得美滿的愛情,早生貴子!”拋花球的新娘笑著扔出花球。
原本人們還笑意吟吟地想接花球,一聽到“早生貴子”一詞,臉色大變,紛紛躲開。
花球朝蘇明安的方向砸來,只要伸手就能接住。
但他只是靜靜看著它砸來,然后輕微地后退一步。花球落到了別人手中。
“看起來大家都不想早生貴子呢。”諾爾說。
“——我信愛情。”蘇明安卻回答了諾爾的上一句話。
諾爾看向他。
“但它與我無關。”蘇明安說。
諾爾看到蘇明安臉上的表情,沒有懊悔,沒有不甘。像在說一件風輕云澹的事,像在陳述事實。
與他無關。
自從世界游戲開始,就像人生被突然切下了一刀,正常的人生軌跡被帶到了無法預知的方向。十九歲適合戀愛的年紀,對愛情的向往,都與他無關。
“沒關系,愛情并不是人生中的必備品。相比于‘愛情’,我也更相信‘愛’。”諾爾卻笑了笑:“人這一生就是要尋找自己存在的意義,并實現它。”
“以后,我陪你一起找。”
對生命的愛,對理想的愛,人正是擁有這些才偉大。理想主義者正是深知這一點才堅持。
遠方燈光亮起,香檳塔閃爍著暖黃的光輝,像流淌在草地上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