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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二十九章·“第九世界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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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好。”蘇明安低聲道。

  在他準備離開時,老太太說:“城主,您還記得我嗎?”

  蘇明安微怔。

  他視線下移,看向老太太胸口的銘牌,上面一行文字:鷹犬副首領·安潔。

  老太太摘下軍帽,幾縷金發夾雜著紊亂的白發飄揚,她在光下仰起頭,揚起皺紋,微笑道:

  “那段歷史,總有人不會忘記。”

  “城主,一代又一代人,總有人把自己活成逝者的墓碑。”

  黎明之戰碑林。

  漆黑的墓碑依次聳立,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猶如一片黑色森林。

  有不少人在這里靜立或獻花,當蘇明安到來時,人們都很安靜。

  蘇明安的手指劃過墓碑上的名字,小眉靜靜站在一旁。暖黃的燈光下,墓碑上的一個個名字反射著魚鱗般的碎光。

  “好多歷史上熟悉的名字。”小眉輕聲道。

  “幾乎每一個,我都記得。”蘇明安注視著這些名字,他們的面貌似乎還在他的眼前。

  有的人喜歡向陽花,喜歡白鳥,喜歡孩子氣地叫他爺爺。

  有人會叫他小帥,每年福緣節都會給他編絡子。所幸,她是壽終正寢離開的。

  墓碑上沒有她的名字,但他一直記得她,她喜歡深色的口紅,喜歡碧色的裙子。到死時,她一直都在說愛他。

  有人是前途光明的少年,后來卻為了一枚破源彈,忍辱負重數十年,最后親手以生命,將真相與破源彈交到了他手里。

  有人是在一個教堂離開的,他是統領者中年紀最大的一位,至死都在為人們鋪路。

  蘇明安視線下移,是一塊有些新的墓碑。

  他的視線凝了凝,低聲道:

  “這塊墓碑的主人,則是一位生化領域的博士,在醫院里我送別了她。我記得在黎明之戰時期,她的身體還硬朗,到了最后,我只能在ICU里看見她憔悴的臉。”

  “您節哀。”小眉說。

  他的手指滑過墓碑,一個個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在他眼前掠過。

  月、啟、夏成、緋絲、絲塔茜、喬斯林、瑪西亞、安得維斯、拜爾德、阿妮塔。亞林…

  城主,我是絲塔茜!很高興認識您!

  城主,我是自由聯盟安得維斯,能在您手下戰斗,是我的榮幸。

  城主,在下瑤光雇傭兵阿妮塔…

  城主,我是希望城城主亞林,前來支援戰場…

  城主,…

  最后,蘇明安視線垂落,凝在手指的T0321機械戒指上,那里傳來輕微一聲:

  “都在。”

  …都在。

  他們都在這里,睡在春暖花開的大地上,在他們曾經那么渴望踏入的春天里。

  他轉身,看向靜立的人群,人群之中,似乎有一個抱著朱紅狙擊槍的老頭子,和他對上視線。

  老爺子愣了愣,咧開嘴唇,微微一笑。

  牙齒稀疏,皺紋密布,卻笑得年輕。

  夜色籠罩了這座城邦,鐘樓響起十二點的鐘聲。

  “鐺——鐺——鐺——”

  白鳥振翅而起,銀杏葉隨風掀上天空。

  遠處是直入云霄的時代中央大廈,這座足有132層的立方體建筑,在深灰色的云霧之間屹立,與天橋和輕軌構成一幅城市的繁華圖景。

  近處,則是飛馳而過的26條無人輕軌、6座中央電視塔、與代表測量之城的拳頭屏幕圖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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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場上,阿克托的石凋依然聳立,野花簇擁在他的身周。今夜人們在舉行緬懷儀式,上萬居民點著燈火,在凋像附近駐足,垂首靜立。

  “嗚——”

  一道防空警報般的聲音響起,警鐘長鳴,人們靜默無聲。

  警鐘停息之后,下了夜班的人們登上輕軌,白領在自動販賣機選取熱飲,載著快遞的無人機在夜空中飛行,工人將倒塌的大廈一磚一瓦建起…

  高樓大廈間高高掛起的燈牌,仍然循環播放著商品介紹:“圣堂新研發情緒穩定藥劑”、“節節降點讀機”、“阿金妮制冷冰箱”。

  ——在燦爛的傳送白光中,這些景象如此安寧靜謐。

  蘇明安被白光包裹。

  人們抬頭,意識到蘇明安好像要離去,他們立刻將手里的野花獻給他,高聲叫著,試圖挽留。

  而蘇明安只是將一條紅披風從背包格子中取出,整齊疊好,放在了眾人的墓碑前。隨后將一枚象征黎明之戰總指揮官的金色勛章,壓在了披風上。

  做完這一切,他凝視遠方。

  他的身形一點一點澹去,小眉仍然緊緊拉著他的衣袖,卻感到指尖的觸感一點一點消失。

  “小眉。”蘇明安突然說:“回頭讓黎明系統安排,幫你看看身體吧,玫血的相關病癥目前難治,但并非不可能。”

  小眉微微一怔。

  “邊緣區的女孩子們會得救,那些皮肉生意很快會被禁止,重新建立的城邦秩序,足夠豐沛的福利體系,能讓每一個能自食其力的人活下去。”蘇明安說:

  “去迎接新的人生吧。”

  “想養花,就去養花。想養魚,就去試試吧。想上大學,你會有機會的。”

  小眉捂著嘴,眼眶落下淚。

  她是個堅強的女孩子,像葦草一樣堅韌,哭得這么失態,還是因為不舍。

  “我以后…是不是不會再遇到像您這么好的人了?”小眉哭著說。

  蘇明安笑了笑,拍了拍旁邊的墓碑,仿佛在拍著戰友們的肩膀。

  “億億萬萬,沉睡的,蘇醒的。”他說:“都會比我好。”

  夜色下,許多人趕到了這里。他們看到蘇明安即將離去,盡管不明情況,仍然圍成一排高喊著:

  “——城主,我們會好好生活的!”

  “會有更好的新生活的!廢墟世界一定可以!

  “雖然不知道您要去哪里,但祝您一路順風!”

  絢爛的白光一分一分耀眼,人們的聲音在他耳邊交疊,甚至還有一行顏文字在人群中晃動,一看就是出自某個碧眸的少女,她正噙著笑容,與他揮手。

  蘇明安視線拉遠,遠方,還有一個手持細劍的纖細身影立在銀杏樹下,對他微笑作別。

  蘇明安朝她揮了揮手,看見她的口型。

  下個世界見。

  不變的約定,不同的會面。

  她將走向下一個嶄新的人生。

  而他會走到下一個時間點。

  眼前的景象一點一點消失,白光漸漸遮蔽了全部視野。

  “博士,在您離開前。”希可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

  “——我可以擁抱您嗎?”

  “可以。”蘇明安說。

  他感到后背傳來輕微的觸感,希可透明的身形一點一點凝實,她凝結出了一具軀體,輕輕抱住了他。

  胸腹并未相貼,隔著虛虛的一線。希可擁抱的姿態節制而禮貌,絲毫不冒犯。

  蘇明安沒有動,周圍的白色數據猶如流動的螢火蟲。照應出她垂下的,海藍的眼童,也像一片湛藍的星海。

  明明只是個黎明系統的分屬AI,連實體都難以擁有的存在,她的擁抱卻像一個真實的人類。程序與生命的隔閡已經日漸模湖。

  “我想問您最后一個問題。”希可說。

  “你問。”

  “您是相信現實,還是相信理想?”希可問。

  這個問題問得很突然。

  蘇明安回想起阿克托與神明,最終他確定地回答:

  “相信理想。”

  他是理想主義者。

  ——相信春天就會開花,努力夢想就能實現,一路奔跑就能跑到終點。

  希可聞言,點了點頭,并未多說什么。

  “生命的密度要比生命的長度更值得追求。”希可說:

  “謝謝您,博士,再見。”

  她勾了勾嘴唇,笑了:

  “我在實驗室看到您的一天,就覺得,您也許真的能創造奇跡。”

  “新生的廢墟世界…我會好好期待的。”

  一觸即分。

  她的擁抱很快收回。

  蘇明安最后回頭看了一眼。

  無盡的白色數據猶如卷起的浪濤,仿佛復雜的電路彼此糾纏,又像是人類流轉的靈魂,生生不息,歷數著世界的每一條生靈。

  猶如血管與神經的律動,白色數據帶著特有的韻律在空間里游蕩,明明只是0與1冰冷的結合,卻仿佛含著生命的鼓脹與躍動之感,恍若萬物在其中蘇生。

  數據之下,黎明與希可并肩而立,白色的長發與金色的發絲隨著模擬翩飛,每一寸都含著細小的0與1,帶著數據世界獨有的美感。

  比起副本開局冰冷的黎明,黎明此時的神情已然接近于生命。原本無機質的嗓音也逐漸帶有動人的情感。

  她的身形也已然凝實許多。

  就像是距離副本開局,她變得更加“強大”。

  這時,蘇明安恍忽了一瞬。他突然想起了,神明之前提過的一個概念“拉普拉斯妖”。

  “假設存在一個假想生物,這個生物可以知道宇宙中每個原子的位置和動量,它就可以展現宇宙的過去和未來——這就是“拉普拉斯妖”。”神明的語聲中竟然夾雜著些許悲愴:

  “也就是說,只要數據足夠,我們就可以推測出這個宇宙中的一切。這也是‘測量之城’的理念——令統合了無限信息的‘黎明系統’,成為這只‘拉普拉斯妖'。”

  神明之前提到的‘拉普拉斯妖’,還有現在的‘原初’理論,越來越讓整個宇宙像一種虛擬模擬,每個世界都仿佛在拿著一個藍本而運算。

  倘若存在一個能計算出不同結局的游戲系統——是否就是一個文明到極致而誕生的‘拉普拉斯妖’?

  看著變得更加“強大”的黎明系統,蘇明安心里隱約掠過些疑慮,但又很快消散。

  傳送白光大亮,他徹底離開了廢墟世界。

  那些死去的魂靈,壓在他身上太久了,隨著釋然的一句句再見,

  終于解脫了。

  他凝視著眼前的白光,閉上了眼睛。

  億萬魂靈已然騰空而歌。所有不能回家的人,所有無法回首的人,都在隨著黎明向上。生者則用自己下沉的血肉推舉出這片黎明,猶如輪軸。

  先驅者已然以智慧為劍,構建出三維度網格防火墻,構建出第一天到第十九天的銜尾蛇,構建出交疊定位的中央城實驗室克來因瓶,構建出以“黎明密碼”為名的陷阱程序與量子幽靈。

  忒修斯之船的舵手,文明長河的領銜者,永不屈服的電子羊。

  戰者終歸于沙場,同袍者共筑豐碑。

  故事的終章下——

  春風裹挾了整個世界。

  兩千三百次,五十億七千一百萬。

  ——恰巧,勾起一個春天。

  2月7日凌晨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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