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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一十八章·“TE·萬物蘇生(13)”

  ,第一玩家!

  蘇明安早已習慣面對人們的目光。

  當他站在漆黑世界中唯一的光亮點,理所應當地,所有目光都聚集了過來。無論是崇敬的,嫉妒的,愛慕的,痛恨的。

  “城主說要用黎明系統,去換我們世界一億人的存活?”街區之間,居民們交頭接耳。

  “現存人口有二十八億多。二十八分之一的存活概率,怎么看也輪不到我。”

  “二十八億,只留一億?那我肯定活不下去啊。”

  “這…”

  滾滾漆黑濃云之間,蘇明安似站在風暴中心。當他高高昂起頭時,天穹之上,傳來一道有些興奮的聲音:

  “你說真的?阿克托,我可以率先向你許諾,我會留下廢墟世界一億人的性命,這個存活名單可以由你決定。”

  蘇明安還沒開口,又一道不同的聲音自天幕響起:

  “阿克托,選擇我吧,我也能答應這個賭約,以黎明系統與一億人作對等賭注。我保證不會傷害你的一億人。”

  “我是第一個向阿克托許諾的,阿克托應當答應我。”先前的聲音響起。

  “不,選擇誰還是看他自己的意愿。阿克托,若你與我做交易,這個存活人數提升到一億一千萬也未嘗不可。我給你的條件更加優越,你應該選擇與我合作。”

  蘇明安聽著天穹上的兩人對話。

  他朝下看了一眼,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低氣壓,暴雨徹底打濕了他結了冰的衣袍,他放下青紫的手,將五指貼在暖寶寶上,那里早已沒有了溫度。

  城邦的街頭巷尾人山人海,就連躲在房子里的人們都出來圍觀這一幕。每個人眼里都是茫然與無助。老人拉著孩子的手,年輕的夫婦彼此擁抱。他們像等待審判的羔羊,等待著他們的“神”與另一個文明的“神”達成談判。

  黑霧之中,一陣一陣暗澹的紅光閃爍,那是早已陷入休眠的萬千機械軍。它們倒在地上,猶如文明的殘骸。

  “亞撒·阿克托。選擇我吧,我會善待你的子民。”先前的聲音許諾道。

  “亞撒·阿克托。選擇我吧,我可以提高一千萬人的存活限額。”后續的聲音緊跟而至。

  “亞撒·阿克托。我認為我也有與你交易的資本,若你們需要食物與供暖,我可以在戰后提供給你們…”

  “亞撒·阿克托…”

  越來越多的聲音后發而至,仿佛爭搶獵物的鬣狗。

  蘇明安聽著這些貪婪的聲音,唇角向上勾了勾,又很快放下。

  “蘇明安,停下吧。我可以對你做出相同的許諾,你若要一億人活下來,我也可以答應你。”這時,神明終于開口。

  “阿獨。”蘇明安喊了聲,打斷了神明的話。

  “來了,安醬!”阿獨的影像飛快從腕表冒了出來。

  “你的功能里不是有游戲嗎?開盤〈文明6〉,要聲控的。”蘇明安說。

  “啊?”阿獨看了下情況…這情況,怎么看都不像適合玩游戲的情況吧。它看了眼上方滾動的黑色天穹,又看了眼下方的高樓,最后還是畏畏縮縮地打開了〈文明6〉。

  虛擬屏幕在蘇明安前方浮現,帶有聲控操作系統。

  “蘇明安,你什么意思?”神明說。

  “給你玩的。”蘇明安說:“這里沒你什么事,玩游戲去吧。”

  “…”神明沉默了一會:“不必用這種手段試圖激怒我。”

  “你很不甘心。”蘇明安說。

  雖然二者立場對立,但蘇明安認為,他自己若是站在神明的位置上,也會做出一樣的行為——為了自家文明的存活,不惜一切代價,甚至是去掠奪其他的文明。神明已經侵略了廢墟世界那么久,如今只差最后的收割,勝利成果卻要被其他人偷走,神明當然不甘心。

  “你以為我不甘心,是因為他們要爭搶我的地位?”神明說。

  “不是嗎?”蘇明安說。

  神明頓了一會,似乎在吸氣。

  當他開口時,語氣低沉了很多:

  “第一個與你對話的,是一個陰謀野心家。他在我的文明里肆意妄為,殺了成千上萬反對他的人。他從前受制于一個大型組織,等他發展出了自己的勢力,就反手殺死了那個大型組織的所有人,哪怕是剛出生的嬰兒。”

  “第二個與你對話的,是一個虛榮的女人。她總是以文明大義作為幌子,洗腦那些自以為正大光明的人。跟隨她的人如同一群宗教狂熱者,凡是反對他們的,都被視為異端,迫害至死。”

  “第三個與你對話的,是我的母親,她是一個瘋子,自以為掌控了我,就等于掌控了整個文明。她只想當掌權人,不想承擔責任與義務,她的眼里只有對我的掌控和欲望。”

  “所以,蘇明安——我應當甘心嗎?把我的文明的未來交給這些人?”

  蘇明安微微一怔。

  不知道為什么,在聽到神明這句寒意凜凜的話時,他有一剎那以為,會說出這種話的是自己。

  ——我應當甘心嗎?

  ——把我的文明的未來交給這些人?

  由于大廈的亮度太高,他的視野白茫茫一片,腳下踩著的地面都像鉆石般發光。

  他試圖將視線往下看去,卻只能望見厚重的夜霧。看不見街道,也看不見被遮擋的千萬群眾。這時他的一字一句,他的每一寸退讓,每一個決斷,都會影響億萬人的性命。

  這些人沉甸甸的重量加起來,足以壓垮任何人。

  “神明,你不甘心。”蘇明安聲音很輕:“但我也不甘心。”

  “你不甘心什么?你為什么要不甘心?你為何要承擔文明的責任?”神明放緩了語氣:

  “蘇明安,當你將黎明系統轉交給那些人,你將再無還手余地。當他維正式進駐廢墟世界,你們這一億人的下場只能是被驅趕到世界邊緣,被流放,被欺壓,被視作下等人。那些人大可以軟刀子割肉,將你們慢慢餓死凍死,或是用長年累月的技術碾壓和階級碾壓統治你們,讓你們淪為奴隸。”

  “屆時,你會獲得這存活的一億人的感激嗎?或許有,但大多數人絕對會恨你,謾罵你,甚至想殺死你。活著的每一秒對他們而言都是折磨,而‘文明存續’的大義卻要他們不得不活下去,繁衍下去,然后讓他們的子子孫孫世代成為下等人。懷揣著復興文明的希望卻被凌辱欺壓一輩子。”

  “而最痛苦的會是你。沒有了黎明系統,你拿什么當他們的‘神’?當有人開始后悔,有人在極度饑餓的絕境下開始反抗,將怒火指向當初做決策的你——你拿什么去平息他們?他們不會管你是不是保下了他們一億人的命,他們只會想是你殺死了其余的二十七億人。”

  “這就是文明,這就是人性。蘇明安。”

  “你才十九歲,你沒有義務去做這個決策。放下吧。”

  神明說完后,蘇明安的耳邊一片寂靜。

  耳朵被凍得沒知覺,懸掛著沒有融化的冰霜。蘇明安將手腕一點一點抬起,他的視線定格在手背上的六道紋印,注視了許久。

  “十九歲。”蘇明安說:“阿克托當年死于民眾炮火時,也十九歲。”

  “所以你要去成為他?”神明說:“成為一道轉瞬即逝的黎明?”

  “不。”蘇明安搖了搖頭:

  “黎明自有它的來處。”

  “我不會成為黎明本身。”

尹甸園彷生核心實驗室  距離中央大廈198km

  一道卡其色的影子穿過機械墻阻擋,沖過一道道機關,凡是破解不了的密碼門,就用火直接轟開。暴力突破之下,蘇凜抵達了一間冰白色的房間。

  這里是位于測量之城邊緣的尹甸園彷生核心實驗室,蘇凜推開門,望見一排排猶如木樁的密封冬眠艙。

  他依次將這些冬眠艙打開,直到即將打開第八個冬眠艙時,黎明系統在他身后浮現。

  “擅闖者,你不具有進入這里的權限,請離開這里。”黎明系統說。

  蘇凜不理會黎明系統,他直接打開冬眠艙,看到了艙內一具沉睡的肉體。這具肉體靜靜泡在瑩綠色的液體里,發絲下垂,眼眸閉合。

  “擅闖者,我重復一遍,你不具有入內權限,請離開這里。”黎明系統飄到了他的身側。

  蘇凜依然沒有理它。

  他盯著這具肉體,低聲道:“原來如此…這就是‘量子幽靈’的制造方法,通過高熱、嚴寒等刺激手法,使人的意識承受巨大痛苦,讓意識從肉體脫出,融入在低維度事先留好的空缺中,從而制造出一個不存在于任何肉眼可見維度中的電子幽靈。而黎明密碼,就是這個事先留好的空缺。”

  他將冬眠艙內的肉體抱了出來,身周金光波動,下一瞬間,那具肉體消失了,不知道被他藏在了什么地方。

  做完這一切后,他抬起頭:“黎明系統,我有一個疑問。”

  黎明系統:“…”

  蘇凜說:“集體無意識,是指由遺傳保留的無數同類型經驗的人類普遍性精神。它是一種可能,以一種不明確的記憶形式積淀在人的大腦組織之中,更像是人類原始意識的原始意象或遙遠回聲。黎明系統,你聽說過這種集體無意識的概念嗎?”

  黎明系統:“擅闖者,我沒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

  蘇凜說:“你的存在形式,我好像隱約明白了。黎明系統,如果我沒猜錯,他維也會有一個相似的你吧。”

  黎明系統說:“我聽不懂你的話。用你們玩家的話來說,你現在的行為可以用一詞概括,即'謎語人'。”

  蘇凜笑了笑,合上冬眠艙蓋,離開了尹甸園,黎明系統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遠去。它的眸中白光交雜,最后緩緩歸于平靜。

外城和平鴿醫院  距離中央大廈12km

  “很遺憾地通知你,你的二型玫血綜合癥病情已經晚期。”

  白色的空間里,醫生將一張病情通知書緩緩推向病人:

  “該疾病目前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案,只能延緩死亡時間。若是購買特效藥的話,一個療程七天,每個療程10尾赫,應該能多活幾個月。”

  “我每個月的收入連1尾赫也沒有。”病人輕聲細語地回答:“如果不治的話,能活多久?您直說,沒有關系。”

  醫生搖了搖頭:“已經晚期了,全身器官急速惡化,肺部喘不上氣,最多活兩個月。你耽誤治療太久了,早在你剛開始咳嗽的時候,就該來醫院…不過就算是初期的藥,1尾赫也是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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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醫生。”病人很有禮貌地起身,鞠了一躬:“能在這種時候還堅持工作,您也很了不起。”

  “說不定我連兩個月還活不到,今天就得死。”醫生苦笑道:“如果城主真的與他維談判成功,能有一億人活下來,雙方科技共通的話,說不定你的病就有救了。他維的醫療水平肯定比我們強得多。”

  “…”病人轉身離開了房間,捏著她的病情通知書。

  “懷里的貓挺可愛的。”醫生在后頭說了一句。

  “謝謝。”病人很有禮貌地回答。

  眼前是冰冷的白色長廊,走在這樣的長廊里,聞著消毒水味,病人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白色的漩渦之中。看不到頭,也走不到尾,人生好像就像這種長廊,不知道哪一扇門就會結束。

  她的身邊有許多看完病的人,他們不敢走出醫院,像露營般集體坐在門口,望著門外的黑霧。

  “如果他維能與我們共處,我的病就有治療方案了。”旁邊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大爺滿臉病容。

  “誰不希望活下去?”另一個病人說:“但照這種概率,即使活下去了,家庭也支離破碎了,這樣的存活還有意義嗎?”

  “俺不懂什么文明賭約。反正俺孫子得活著傳宗接代,如果城主選中的那一億人中沒有俺孫子,俺就沖出去,沖到中央大廈,一頭撞死,血濺到他身上去。”一個花棉襖老太太說。

  這時,所有人突然聽到后頸處“滴滴”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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