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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零六章·【業火】

  二環區·凌晨3:09

  “城邦新聞,為您帶來最新消息。”

  “今日危險區亂流指數,7級,天氣較為惡劣,建議資源探險隊減少外出…”

  “啪嗒!”

  一根染血的鐵棍打上收音機,廣告聲戛然而止。

  “天天念那些勞什子的新聞,勞資早就聽煩了。”手持鐵棍的大兵對收音機碎片啐了一口,轉身繼續去搜刮。

  貨架散落的超市內,反抗軍們正在搜刮食品和武器。

  放在以往,這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但現在,周圍負責守衛的鷹犬機械竟然反常地進入了休眠狀態,沒人阻止這群人的搶掠。

  反抗軍侵入內城,破入居民樓,四周響起居民的尖叫和驚呼。

  “——你們怎么闖入我家的!”

  “——我的門鎖警報呢?我的守衛機器人呢?怎么都——”

  “——別過來!別過來!別砸我家的東西——”

  “噠噠噠噠——”

  槍聲如雨點般細密響起。

  城邦靜謐的夜,喧囂打破了安眠。

  街頭巷尾的鷹犬機械,不再遵守城邦法律。

  身為保衛居民安全的護衛,它們卻雙目通紅,像有了自己的靈魂,不再搭理求助的居民,反而幫助這群入侵城市的反抗軍。

  殺傷力最強大的槍械落到了反抗者們的手里,他們像出籠的野獸,發泄著自己的欲望和怒火。

  ——殺死黎明。

  這是他們震徹心扉的口號。

  像是要將半生的不公和憤怒都訴諸于口,要槍口噴吐出憤怒的火焰,他們要讓這座雨中的城邦——為他們新世紀的曙光而傾覆。

  他們要殺死現今城邦的領導者——亞撒·阿克托。

  “卡噠噠——”

  直升飛機在風雨中懸停,電視臺的女記者拉開艙門,直播當前戰況,攝影機鏡頭對準下方的午夜燈火。

  “——晚間急報,為您帶來最新消息…”

  年輕女記者對著鏡頭飚語速。

  她的神情有些驚惶,眼里滿是不可置信,似是沒想到——竟然有人敢在測量之城掀起動亂。

  她的半邊身子被大雨淋得透濕,她掛在艙門內,示意攝影機鏡頭對準下方街道,街道正匯聚著黑色洪流般的反抗軍。

  “今日凌晨三點整,規模約為千人的反抗軍聚集在卡爾斯特工業區,率領劣等人格者突入內城。

  “——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二環區接緣區域已經淪陷,街道店面被打砸搶掠,用電設施遭到破壞,居民房屋被侵入,且多處區域開始起火。

  “核心區議會已判定這是一起惡性事件——以劣等人格者為首的居民們,因為不服從當前城邦福利與體制,決定聚眾反抗。

  “他們的目標,似乎直指中央城,現在的破壞是為了搜刮資源和武器,并不會在二環區過多停留。

  “這應當是他維對鷹犬軍方的一次滲透,它切斷了鷹犬機械軍隊和黎明監視系統的連接,才導致黎明系統應對不及時,讓人們得以打響槍聲。

  “和平鴿新聞社的一名發言人形容目前局勢為,反抗者靈魂的一次自由狂舞。“造夢”集團的投資方則表示,這是違抗城邦律法,膽大包天的一次內斗,投靠他維者必將被鎮壓。

  “截至目前,惡性事件還在不斷發酵中,反抗軍正在呼吁身邊居民加入隊伍。在內城鎮壓軍趕到現場后,雙方可能發生交火,并將這場動亂演變為一場小型戰爭…

  “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內,奇異果電視臺將持續報道…”

  女記者有些顫抖的聲音,透過傳聲設備,在各家各戶中響起。

  槍聲如同雷霆,驚醒了沉睡的居民,他們睡眼惺忪地打開電視,卻得到這樣恐怖的消息。

  ——反抗軍正在劍指中央城。

  人們早已沉浸于城邦的安樂,兢兢業業工作數十載,從未想過,會有槍聲從城邦內部打響。

  自從三十年前,那場由“末日城”改建“測量之城”的黎明之戰后,他們未再聽過槍聲。

  “媽媽,為什么會有槍聲…”

  “別怕,只是意外罷了…我們就躲在房間里,不要說話,到了明天,一切就會好起來,黎明系統會救我們的…”

  這是一對緊鎖門窗的母女,女孩躲在母親的懷里,母親閉著眼,她們在顫抖。

  槍聲不斷在城內響起。

  每一聲槍聲,都像開在了人們心里。

  反抗軍的槍火,是嘲諷城邦和平之名的一次血腥抗爭,是將秩序和律法踩在腳底的一次挑釁。

  人們雙目血紅,身著防彈衣,如同堅硬的黑甲蟲,腳底染上了洗不干凈的血。

  大雨漂泊之間,漸漸澹薄的紅色陷入水潭,穿著皮靴的一腳落下,血水與雨水同濺而起。

  如同一只只黑甲蟲的反抗軍,從街道中不斷淌過,他們將一盒盒資源箱運上卡車。

  在朦朧的霧雨之間,黃澄澄的卡車大燈投射而出,像兩道銳利的光劍穿透黑暗,照到那遙遠的未來中去。

  轟鳴聲響起,卡車啟動,坐于卡車上的“黑甲蟲”們抬起手中的槍械。

  “轟轟轟——!”

  大燈高度飆升最亮,如同兩顆黑夜里的寒星。

  在機械軍血紅的視線之中,

  ——卡車風馳電掣,直沖中央城。

  雨幕之下。

  金發碧眼的反抗軍首領,正靠在墻邊抽煙。

  他沉默地遠望,望著那座——矗立在黑夜里,如同燈塔般的尖銳建筑。

  那是中央城,高聳入云的中央城,也是他們的最終目標。

  他的腳邊,躺著一個死不瞑目的中年男人——男人胸前掛著超市員工的電子信息。這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他的口袋里有一支最新款的口紅,也許是送給他的妻子,也許是送給他剛成年的女兒。

  但在今夜,隨著一聲烈火中的槍聲打響,他的一切未來都如夢幻泡影般消散。

  煙霧在雨中渺渺上升,反抗軍首領金發之下,那對天海般的藍眸顯得朦朧,他似乎沉溺進了一種安然的氛圍中。

  “卡噠。”

  他踩在超市員工的口袋邊緣,口紅發出輕微的脆鳴。

  …那似乎是一個家庭破碎的聲音。

  “凌晨三點十五分,成功打入二環區,存活人數,玩家65人,平均戰力1300點,自愿投靠的npc一共899人。門匙對鷹犬軍的滲透起了重大作用,黎明系統沒能及時調動有生力量剿滅我們。”

  一個身著緊身皮衣的女人從屋檐一躍而下,她是榜前玩家娜塔莉,也是這位金發男人的“監護人”。

  防止他發瘋,時刻監視他精神狀態的,“監護人”。

  “…愛德華。”娜塔莉伸出手,叫出金發男人的名字。

  反抗軍首領的眼睫微動。

  娜塔莉的手,從他的左臉頰上一擦而過,抹去了他臉上濺到的血跡。

  這個動作看上去關切而曖昧。

  娜塔莉咧開嘴,她那精致的西歐長相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我們…很成功。”她笑著說:“我們的速度足夠快,城邦是一個巨大的篩子,無數被他維滲透的人,給我們提供了巨大的便利。”

  “嗯。”愛德華應了一聲。

  他取下香煙,手背上滿是碎裂的雨滴。

  “只要有人高呼而起——戰爭就會打響。”他說:“世界游戲讓我們進入副本的時間恰到好處,有許多人已經淪陷于他維之中。我們只是推手,給了他們一個開戰的口號。”

  “可是,內城的居民,依然忠誠于黎明系統和阿克托。”娜塔莉說:“我們的演說和勸告沒有起到多少作用,幾乎沒有人愿意加入我們,除了那些劣等人格者。”

  “意料之中。”愛德華說:“畢竟即使反抗軍贏了,毀滅了黎明系統,這座城邦未來也會覆滅。在這種末世里,沒有黎明系統,數百萬的人口根本活不下來。”

  “不過…”他抬起眼皮:“那又有什么關系,居民大多是蠢貨,就讓這種虛無縹緲的‘自由’為口號,吊著他們就好了。

  我最喜歡看的,就是人類將矛頭對準他們自己的英雄,殺死曾經拯救他們的人。”

  娜塔莉露出笑容。

  “對,沒關系。”她笑著說:“只要我們殺了蘇明安,搶奪了陣營的最高積分——這座城市的未來,又和我們有什么關系。也只有蘇明安那個家伙,每次都非要達成一個拯救大多數人的結局。”

  “走吧。”愛德華扔掉香煙。

  “卡——噠。”

  墻面上,一塊液晶屏突然亮起。

  愛德華抬頭,看向屏幕,這似乎是一場緊急直播。

  湛藍的發布會背景前,數不盡的麥克風如同野草般舉起,它們統一地——倒向中央的發言人方向,核心區議長福克里·考爾比。

  這位議長站在閃光燈前,神情嚴肅:

  “…城邦的疏散作業,正在緊急進行中。

  “城邦進入緊急狀態,可能發生停電停水的狀況,請居民不要緊張,居家等待。我們有能力保證居民的人身安全,武裝部隊正前往二環區進行鎮壓。

  “相信黎明系統會及時對此事作出反饋,一切都會回歸常態。

  “這種膽敢挑起內戰,內耗生存資源的反叛行為,是對人類文明的背叛。城邦對這樣投靠他維的人類表示強烈譴責。

  “在這種時刻,城邦居民應當相信測量之邦,相信公正無私的黎明系統,相信城內強大的機械武裝力量,相信——”

  說到這里,議長突然拔高了幾個調。

  他面對鏡頭,正色道:

  “——我們偉大的亞撒·阿克托城主!”

  “相信他,一定會作為城邦的燈塔,將和平與秩序帶回到居民之間!”

  “我們都是他忠誠的逐光者…”

  從最后這段話可以看出,這位議長不是原裝貨。

  他是榜前玩家“預言者”艾蘭得,之前被黎明親自囑咐過,要保護阿克托不死。

  在得知愛德華和他們排到一起后,他瞬間嚇尿——愛德華和蘇明安對上了,這簡直是世紀大戰,鬼知道會把這個世界攪成什么樣。

  果不其然,在這副本開啟第七天的凌晨,蟄伏已久的愛德華掀起了宣戰之火,帶著反抗軍直沖中央城,

  艾蘭得認為蘇明安會獲勝。所以他在演講結尾拍了蘇明安馬屁,表明自己的態度。

  ——而磅礴的雨中,愛德華冷冷盯著液晶屏幕一眼,冷笑了一聲。

  “等著吧。”

  那些不看好他的人,那些鄙夷他的人,認為他是瘋子的人…

  他都要他們付出代價。

  在投向主辦方后,他擁有了更強大的權柄,已經和以前不同。

  當狗而已。

  誰又比誰高貴?

  他放眼望去,不遠處銀行的ATM機前,是一群瘋狂的居民。他們打砸玻璃,搶掠柜子里的鈔票,臉上滿是欲望和猙獰。

  居民們的后頸,閃爍著血一般的色澤。這顏色在以往被人避之不及,如今卻像天上的繁星一般密集。

  在罪惡和欲望的驅使下,白兔也能變成野狼。

  這群自詡情緒穩定,高高在上的中等人格者,在觸手可得的錢財前,丟下了良知和文明,如同野獸般丑惡。

  “人”的那最珍貴的一部分,在業火的槍聲和如大雨般散落的綠色鈔票間,被踩的支離破碎。

  燃燒的槍聲之間,披著羊皮的衛道士舉起了火把,

  他們以“自由”和“斗爭”為名,劍指帶來曙光的知更鳥。

  ——然后一把火焚盡了他們自己的光輝人生。

大熊貓文學    第一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