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未來自救會議?”
昏暗的房間里,穿著兜帽立領衛衣,幾乎將全身裹在黑暗里的青年抬起了頭。
兜帽滑落,露出他一頭色澤綺麗的藍發,他的手臂上有重金屬樂隊LOGO的紋身,身上的衛衣有著各色飽和度高的色彩油漆般潑灑,穿得像一個會出現在E3展上的歐美游戲宅小哥。
他的嘴里還在嚼著什么,似乎是泡泡糖。
他抬頭,看著將門拉出一線縫的金發少年,身形微斜,有意識地躲避那投射進來的天光,像是怕光的生物一般。
“和我一起看看吧,似乎挺重要的。”推開門的少年說。
“別拉我,我說了,伯里斯,我對這種不感興趣——”
“前百玩家到了四十五位,其中包括第一玩家。”伯里斯說,在說到這里時,他的語氣多了些央求的意味:“陪我一起看看吧,萊恩,如果下個世界我們要去找他的話,從這個會議可以多了解一些東西。”
“我可不想去找,要找他的人是你。”
“是,是我,我只是想給他說些故事。”伯里斯垂著眼瞼,將內里水波一般的波瀾揉碎成一團:“…而且,關于這個會議,似乎也極為正式。我先前去了一趟街頭,發現那里都沒人了。這樣的局面,和第四世界巔峰競技時的場面極為相似——人們相當關注這一場正式的會議。”
萊恩瞇起眼睛,適應著門外的光。
“那幫家伙,能談論出些什么東西來?”他說:“一群玩家罷了。”
“但是主持會議的人,威爾遜,以及他身邊的那些人——龍國的劉家和,格蘭的皇家軍事科技學院歷史學教授格雷特,墨科的空軍聯隊隊長艾希科爾,以及陸上自衛隊機甲科隊的鈴木健太郎…”
“…行了。”萊恩倏地抬起手,像是想用這個動作拉起伯里斯的嘴巴一樣:“…我知道了,我陪你看,行了吧。”
伯里斯露出了笑容。
屏幕湛藍的光,在昏暗的室內亮起。
伯里斯將屏幕放大,呈現看電影一般的大小,移動手指,將屏幕貼在了墻上。
昏暗的室內,此時像一間放映廳。
他坐到沙發上,姿態鄭重,像是在看著什么正式的儀式。
萊恩打了個哈欠,身子軟倒在沙發之間。
面前,有著Q版老板兔的圖案正在旋轉,直播間的加載似乎存在延遲,但右上角的熱度首先跳動了出來。
6.88億。
一個極為恐怖的數字,達到了歷史熱度巔峰標準。就算是第一玩家的直播間,也從沒有達到過這么高的熱度,這幾乎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本來便是休息期間,又是群英匯聚,在得知了第一玩家也來參會后,洶涌的人流瞬間涌進了這間直播間,連世界論壇上都是各種奔走相告的消息。
在短暫的等待期間,萊恩注意到伯里斯似乎十分期待。
“有那么正式嗎?”
“十分正式。”伯里斯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們都是從世界各個地方聚集起來的人們,以前擁有著完全不同的身份地位。和以往平輩相交的會議不同,這些與會者,像是各色的顏料一般豐富多彩。
他們擁有完全不同的過去,曾經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國度,遵守著截然不同的社會制度。
他們對于世界的一切看法,也都是由天生環境與自我反思所釀成,都像鉆石般同而不同,在我眼中閃閃發光…
萊恩,你甚至能看到以往的億萬富豪和乞丐平等溝通——在這樣的世界里,這樣的制度中,所有人都被一視同仁,而突然匯聚在一張會議桌的,那般不同的他們,思想會碰撞出煙花一般絢爛的火花…”
萊恩眨了眨眼睛。
“那我就勉強期待一下吧。”他笑了笑:“…關于你所說的,人類命運的正式會議。”
下一刻,畫面瞬閃。
洪流般的彈幕瞬間涌現出來,差點將那么大的屏幕都糊了個完全,伯里斯慌忙將彈幕限制在了上方,便看見了會議桌上,像在八方混戰一樣,彼此滿面紅光唾沫飛濺的局面。
“——你這是自掘根基,與人民群眾相分離,沒有好下場!”一個面色漲得通紅的禿頂中年男人,大力拍著面前的會議桌。
紅光一道道亮起,各種聲音此起彼伏。
“呵,走私軍火,販賣人口,踐踏法律,把靈魂出賣給魔鬼的人——索佩爾,你這樣的人,也有資格上這談論全體人類未來的會議桌?”
“怎么?是嫌我還沒有把你拷上手銬,然后強迫你去又黑又小的洞里挖礦,你才會放過到我的過去嗎?”
“——研究科的調查結果應該第一時間提交給特別行動科!”
“我只是想知道,你們是什么一個態度!如果繼續敷衍下去的話,我想我沒必要應承你們。”
“我們所有人都沐浴在文明的光輝下…法律與秩序植根在每一個人的心中,它是我們不可逾越的圣山…”
“你在逗我發笑,安格爾,我所在的國度,可沒有你所說的那么和平。”
“圣山應該被推倒,只有站在圣山的廢墟上,我們才能建立起嶄新的國度。”
“我等世界之人,何必刀刃相見?”
“陰謀詭計終究小道,而陽謀卻是光明正大,很顯然,我們正處在主辦方的陽謀之中。”
“為戰者,鳴鼓前,不可先衰。”
“世界變革,大勢所趨,人類的未來,掌握在所有人手中。我們,既是前輩,是引領者,是領頭人,也可能成為犧牲者,以至于只剩下墓碑和骨灰…”
“順天命,從人心,正乾坤!”
“等等,我在想,既然主辦方不是可以友好交流的秩序側,無法締結盟約,也不能指望他人給予我們好好發展的機會,不如就順從天意,從心而行。”
“旁征博引,條理分明。你說的很有道理,但在我看來,過于理想化,頂多只能算一個不錯的故事…”
萊恩看著這宛如菜市場的一幕,微微偏頭。
坐得端正的少年,似乎陷入了信仰崩潰的石化中。
“唔。”萊恩點點頭,笑意擴大:“…確實是個不錯的會議。人類的命運啊,我想我已經可以看到了被主辦方毀滅了的人類明天了。”
“…”伯里斯僵直片刻,復又連忙伸出手:
“等等,蘇明安呢?第一玩家呢?他不是來參加會議了嗎,為什么我沒能聽見他的發言…”
他顫抖的手指在角度調節系統上慌亂地操作著,而后視線瞥到了那如滾滾長江一般浩蕩流過的彈幕。
我悟了,人類完蛋了。
倒也不必…我感覺他們說的還是挺有道理的,就是場面亂了點。
這是第幾個議題了?第五個?
這不像俺家菜市場?
沒吧,我覺得這番言語交鋒,不同立場的玩家思想碰撞,確實比博燃。
第一玩家好像一直沒說話,他不是擁有無限次的發言權嗎?我還以為他來是要說什么驚天地的話,反洗腦這群人呢,有點失望…
一直在那坐著呢,老實說,我覺得這像個分身,蘇明安那個人會表現得這么好?我不信。
靠,彈幕走向怎么又歪了,怎么聊什么你們都能偏到蘇明安身上去,人家還沒說話啊…
我覺得挺有意思,從前從來沒見過這么開會的,我完全不困,甚至很精神,這比快本有趣,開到明天也沒問題。
“嘭!”
一聲小錘敲下,站在臺上的威爾遜發話:
“各位,時間已到,第五議題討論結束。
諸位的言論已被完全記錄,等到會議結束后,我們將進行統一總結。”
在錘子落下的那一刻,原本紅光滿面,齊刷刷站起來對噴的十幾人也停了口中的辯駁,瞪了對方一眼后緩緩坐了下去。
而一邊,那些穿著各種奇裝異服,表現得像一群老二次元的玩家已經對這種場面看呆了。
…這群完全不敢發言,只是來露個臉的個別榜前玩家,眼中流露出了肉眼可見的“(這是在干什么)”意味。
而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漢服的青年緩緩站了起來。
“我申請議題加時。”他說。
這是每個人只有一次的權利,當人對于當前的議題還存有疑惑時,可以申請單獨闡述觀點,限時三分鐘,期間不可被人打斷。
威爾遜點點頭,青年便開始訴說:
“各位好,我是世界排行榜第九十八位的胡潤康。”
他的語聲輕緩,聲音溫潤,容易讓人想到龍國雨后的江南。
他先前似乎一直在思考,和那群不敢出聲的老二次元一起,卻沒人想到這個龍國學生一樣的家伙會在這種時候單獨發言。
他看起來,似乎信心滿滿,像是自信自己所要說的內容一定非常重要一般。
“在世界游戲開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一個可能性。”他說:
“而這個可能性,在許多論壇帖中也被提到過。”
“我在想,或許…那些支配我們的主辦方,看似完全不可反抗的存在,其實很弱小?或者說,不存在?”
“我在瀏覽猜想的時候,看到過一個令我震撼的想法。有人說——我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一個得到奇遇的人類,安排給我們看到的一切。
就像是舞臺劇的幕布,TA提前搭建好了舞臺劇需要的一切,給我們看到他想讓我們看到的。
比如在梯子上搭建了藍天白云,然后將支撐藍天白云的梯子遮擋住。這樣,我們就會以為藍天白云是真的漂浮在空中的,而不是什么人在支撐著它們。”
“這樣一個猜想,在翟星上也有著一個獨特的名詞定義。”
“主神建設流。”
“通常來說,意為以弱小之身,憑借信息差距,欺騙全世界,欺騙全人類,用他們的情緒反饋來豐富TA自我。讓我們以為有著一個龐大的勢力在戲耍人類,但實際上背景只有TA一人。”
胡潤康說著,止住了話音,似乎在給予其他人回味思考的時間。
而他的話完畢后,會議室一片寂靜。
許多人都像看著瘋子一樣看過來,沒想到他竟然能提出這么一個猜想來。
“主神建設流…倒也不是不可能。”
而就在這時,一頭金發的女郎榜三十七位玩家喬曼妮突然點了點頭:
“龍國的小說,確實十分有意思,讓人看了上癮。我在翟星上,便看見過類似的小說,主人公利用信息差距,利用一些剛開始還算粗淺的超維道具,讓全人類以為主神真實存在,但其實之后只有主人公一人在刻畫背景。”
“胡潤康,你的意思是,看似無所不能的老板兔背后,其實是一個我們的人類同胞嗎?”穿著一身鎧甲的布茲微微皺眉。
“真可笑!”伊戈爾立刻出聲:“怎么可能會是這樣的情況!我們的人類同胞在戲耍我們?龍國的小子,這種猜想你也提的出來?”
“可笑。”愛德華在一旁輕輕哼了一聲。這個在會議前被伊戈爾狠狠羞辱了一把的世界榜三,到現在才開始說出第一句話來。
“確實,過于離譜了…”其他人也紛紛說著。
“各位,別那么著急。”胡潤康卻絲毫不慌,繼續笑著:“…我只是提出一個猜想。
而且,也不一定是我們的人類同胞在戲耍我們。我想說的,是我們不能忽視一個可能——就是我們想象的高維生物,其實沒有那么無所不能,它可能只是掌握了某種法則的,只比我們稍微多一些信息的外星人,它們能力同樣有限。
而只要我們發現了這一點,并發現了這之間的信息差,對癥下藥…
說不定,我們也可以跳出這個危險的漩渦。”
人們面面相覷。
胡潤康的話語,像是給他們打開了一扇窗,讓他們聯想到了全新的東西。
似乎,如同天頂一般,無法令人反抗的主辦方…面對著這樣的存在,他們也可以尋找到新的方法?
如果到了最后,你完美通關到了最后,成為了真正的掌權者,
——蘇明安,你心里所懷著的,到底會是什么呢?
諾爾的眼神很純然,他純澈的眼神望過來,像暈著一層淺淡的光。
“什么也沒有。”蘇明安說。
“為什么?人類就此升維,你成為了所有人的統治者,支配整個翟星,我們難道不應該為此歡呼嗎?”諾爾疑惑地問。
“沒什么可驕傲的。”蘇明安搖頭,他的語聲平淡,像是在敘述故事:
“我們所得的一切,都是主辦方施舍而來。在絕對的信息壓制下,我們毫無反抗之力。
就算最后我勝了,也只是贏了這個游戲,而并沒有真正打倒了主辦方。
我們來自荒山,歸于沼澤,身處破敗之中。只有山谷可以讓我們做井。
好不容易,在這樣的游戲里,望見真理的一點天光。”
他說著,微微嘆息:
“占據了一時之利,以為我們贏了全局——我們在驕傲什么?”
諾爾歪了歪頭:“是嗎?”
他盯著蘇明安的眼睛:
“…看來你也贊同擁抱高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