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門隱藏在層層葡萄之后,靠近農場的外層圍墻,在夜色里分外隱蔽。
蘇明安走入這層向下的樓梯,一股塵灰的味道撲面而來。
在下樓的過程中,他還在思考。
…除了呂樹,諾爾也在他的考慮之中。
諾爾有新世界公會,背景不像其他人那樣單純。讓他加入,結果有好有壞。好處在于,諾爾有處理勢力的經驗,能帶來一大批支持聯盟的玩家,壞處就在于,他的心思可能不純,又已經知曉了蘇明安的回檔秘密。
諾爾太聰明了,他敏銳到了一種令蘇明安無法信任的地步。如果諾爾真有什么壞心思,那對未來而言絕對是個大麻煩。
“咳,咳咳…”
前方傳來一陣咳嗽聲。
茜伯爾咳嗽著,她走在前面,迎頭吃了一臉的灰。
她有些煩躁地抹了把臉:“…這里好大的灰,都沒人打掃的嗎”
這里是一處酒窖,里面有一些落了灰的圓木桶,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酒香味。
順著茜伯爾手上的魂石光一路入內,蘇明安看見了畫在地上的,一個血紅色的法陣。
“這是什么?”他看向這法陣,法陣刻畫著一些動物的圖案,這圖案他很熟悉,是蟒蛇、烏鴉和羔羊,正是佰神的三大權柄。
“…還真是新奇的地點。”茜伯爾湊近了那個法陣,聞到一股血的味道:“這是,羔羊的血。畫這個法陣的人野心很大。”
“什么意思?”
“羔羊在穹地是吉兆。敢用羔羊血畫法陣,這人肯定不是個誠心信仰佰神之人。”茜伯爾說。
而在此時,原本一直蹲在蘇明安肩頭的渡鴉突然爪子一蹦,躲到了他的袍子里。
蘇明安還不知道它為什么要躲起來,就聽見一聲男聲。
“你說得很對,小姑娘。”
一個身披大衣,臉畫有奇異圖案的男人走了過來,他的肩頭立著一只黑鳥的木雕。
“黑羔羊象征佰神?在我看來,它們不過是一群畜生罷了。”他露出一口慘白的牙齒。
“還真是熟悉的言論啊。”茜伯爾說:“你是農場的投資商,破,我沒說錯吧。”
“奇怪。”破的動作卻停了,他看著茜伯爾,眼里有著探究:“…你是怎么認出我的,小姑娘,我確定我沒見過你。”
“我是預言者,我看過你的樣子。我叫茜伯爾。”茜伯爾說。
“啊,茜伯爾,這名字我聽過。”破的笑容擴大:“你就是那位穹地的,唯一的玖神信徒?那你應該更能理解我的想法才對。”
蘇明安聽了,忽然想起,茜伯爾在一開始,就說過她的最終目標。
她說,她要在這片天地里成神。
…人也可以成為神明嗎?
“這位是你的冒險者?”破看向蘇明安:“還挺年輕。小伙子,看你的眼神,你是不相信人可以成神?”
“不,我信。”蘇明安說:“我認識一個貨真價實的,由人類身軀成神的神明。”
…雖然那人現在又被他拉下來了。
破聽了他的話,直接笑了出來,笑聲尖利又沙啞。
“哈哈哈,你說你認識神明…哈哈,這片穹地的兩個神,佰神死了,又沒人真正見過玖神,你還能認識哪個神明?小伙子,開玩笑也要適度,不然那群狂信徒會把你撕碎!”
他笑了幾聲,見蘇明安和茜伯爾都面無表情,又覺得笑得沒意思,收斂了笑容。
“…你們總說,人和神之間有界限。但在我看來并不是這樣。‘界限’一詞,看似無法跨越,卻可以建構和推翻。”破說:“我認為,佰神和玖神,源自于人們口耳相傳的神話,于是在佰神現身時,祂擁有了神話之中的力量…”
“所以你想說,‘信則有,不信則無’?”蘇明安說。
“是。”破說:“神明本就來源于人們的幻想,當幻想的人多了,神明就收集了足夠的信仰力量,就會真正出現在了人們眼前。不然,我們無法解釋五年前突然出現的佰神,為何和神話里的一致。
畢竟,之前的神話是人編的,他們此前從未見過真正的佰神,那么他們編造的神話,為什么會和神本身一模一樣?”
“你的意思是…所謂的神,是由人的對祂們的幻想,是人對祂們的信仰幻化而來,而非祂們本身就存在。”蘇明安說。
“正是!”破聽了蘇明安的話,兩眼放光,他的手指不自然地扭動著,全身激動得顫抖:“我本以為我的這種想法在穹地,已經不可能被人接受了,沒想到,居然遇上了一個認可我的人…”
“你的猜想,其實沒有什么決定性的錯誤。”蘇明安說:“如果以時間為主線,那么個體所在的世界在不斷分裂,而且這種分裂每時每刻都在進行。我們的每一個想法、每一個決定都會讓世界產生變化,那么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是否相信一種東西,世界都會以此產生細微的改變,從而向著人們相信的方向發展即為,‘相信即能得到’,它并非憑空產生,而是一種量變達成的質變。”
破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他那兩排慘白的牙齒都在打顫,臉色已經激動到漲紅。
被人認可,他的好感度在這一刻飆到了50點,比坐火箭還快。
當然,蘇明安剛剛的那番話,基本是在瞎扯。他只是在從結果推因,尋找附和破的說法而已。
但看上去,這糊弄得很有效果,看這破一臉激動的表情就知道了。
“你想成神?”蘇明安說。
“當然。我已經掌握了黑羔羊的一部分權柄,并用它塑造出了十二個祭壇。”破說:“只要足夠數量的祭壇被修復完成。我相信,黑羔羊的權柄就會被我掌握。在那之后,我只需要再收集黑烏鴉和黑蟒蛇的權柄,便可以偽裝成人們眼中的佰神,獲得他們的信仰…這樣一來,‘權柄、信仰、能量’,只差能量,我就能成為真正的佰神!”
蘇明安挑了挑眉。
破的想法看似荒謬,但不是不可能。如果神真是由人們的信仰和幻想化作,只要讓所有人都相信破是真正的佰神,那么收集了三大權柄的破就真的可能成神。
話說,原來這祭場的基礎建設,是面前的破搞的鬼。
“是嗎?但很可惜,黑烏鴉和黑蟒蛇的權柄,你絕對收集不到。”茜伯爾在旁邊淡淡出聲,語聲還有著些諷刺:“你想收集黑蟒蛇權柄,就要封長主動將其讓給你,光是這一點你就不可能成功。還有能量,只有在百人戰爭中走到最后的人,才會擁有足夠的能量,而你不是參賽者,這一點,你也無法實現。”
聽著茜伯爾潑涼水的話,破的臉皮抽動了下,臉色有些發黑。
他確實已經意識到了目前的難點,事實上,除了黑羔羊權柄,剩余的兩大權柄、以及信仰和能量,他都無法獲得。
這也是他躲在這里畫法陣的原因,他鉆研各大古書,想在其中找到其他成神的方法,但一無所獲。
“看你肩頭這鳥,刻的還是渡鴉的模樣,佰神的使者呢。”茜伯爾說:“可惜,不是真的渡鴉,只是個木質的雕塑罷了。你好像很想成為佰神,還渴望得到渡鴉的跟隨,但可惜,渡鴉根本沒被你吸引。你根本…無法成為人們眼中貨真價實的佰神。”
蘇明安微微后撤了一步,此時真正的渡鴉正躲在他披風下。
破的臉有點黑,他沒再看向茜伯爾,視線牢牢鎖定在蘇明安身上。
“這位冒險者,你認可了我的猜想,我信任你,你可以…為我收集一些東西嗎?”破說著,居然發布了一個任務。
“叮咚!”
獲得C級臨時任務:羔羊之血。
任務描述:破希望你能為他帶來一些羔羊之血,作為交換,他會給你一塊具有佰神氣息的石塊。
任務獎勵:佰神石塊·一 任務備注:本祭場內存在一處殘缺的“中央祭壇”,據說,將三塊佰神石塊供奉在上面,可能發生奇妙之事…
“好,我會給你找。”
蘇明安接受了任務,離開了這里。
在上樓時,他聽到茜伯爾說她丟了點東西。
“丟在下面了嗎?”蘇明安問。
“嗯,兜帽里的那朵咒火之花掉了,我自己下去拿就好,你在那邊等著吧。”茜伯爾指了指地面上的葡萄架。
“好。”蘇明安點頭。
茜伯爾則轉身,走了下去。
她先是合上了門,確保隔音,再徑直朝著內室走去。
破還待在那間暗室里,地上本本古籍攤開,他蹲在法陣邊,依然在研究他那一套自身成神的法子。
“你怎么回來了?是掉了什么東西嗎?”破頭也不回。
“我有一個預言要告訴你。”茜伯爾說。
破一聽,很有興致地轉過了身:“對了,你說你是預言者,那你能不能預言一下,我的想法是不是對的?我到底…能不能以凡人之身成神?”
茜伯爾笑了笑:“你的想法是對的。只要滿足了信仰、能量、權柄這三大條件,凡人之身,確實能成神。”
“是嗎?”破兩眼放光,興奮得手舞足蹈:“這樣真的能成神嗎?太好了,這樣一來,我得盡快找到收回黑蟒蛇和黑烏鴉權柄的辦法…”
“另外,我回來,也是因為我看見了你的一點未來,你想知道嗎”茜伯爾說。
“當然。”破露出笑容:“我想,沒有人會拒絕看見自己的未來吧。”
“那好,我預言…”茜伯爾忽然抬起了手。
“砰!”
獵槍冒著白煙。
她舉著獵槍,吹了口氣。
面前,額頭上開了個子彈孔的破,緩緩向后倒下。
他的眼里還殘存著被認可的欣喜,但那光采已經漸漸失去,他盯著近在咫尺,卻突然架槍的茜伯爾,茫然地合上了眼皮。
這樣一個懷揣著“成神”理想的人,突兀地倒在了茜伯爾的槍口下,死得無聲無息。
“我預言就是我預言,你會死在這里。”茜伯爾放下了槍,在破的身上搜到了佰神石塊。
“另外,能夠以凡人之身成神的,也絕不會是你…你想成為我的競爭者,做夢。”
她說著,將咒火之花重新別在了發后,拉起兜帽,遮掩了眼底的野性和狠厲,氣質再度變得不起眼起來。
她抱起石塊,轉身離開。
室內一片安靜,只余繚繞的輕微酒香。
古籍的書頁緩緩合攏,像掩蓋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夢。
“你的東西。”茜伯爾將佰神石塊交給蘇明安。
蘇明安聽到了任務完成的提示。他猜到茜伯爾大概是用了暴力的方法。
“另外兩塊石板應該在美雅圖和農場主老特那里,他們的位置我大概知道,去搶吧。”茜伯爾說。
注意到他的眼神,她的眸子微微波動了許:“…怎么,我的行為看上去很像個惡人嗎?”
“沒有,只是有些驚訝,你的前后反差有些大。”蘇明安說。
茜伯爾拉了拉兜帽:“食物鏈底層的獵物,想要生存,便要在驕傲的強敵面前展露弱勢,并在自身的捕食期間放開手腳。他們生而羸弱,活著都要竭盡全力…所以,你就當我這些手段都是練出來的吧。”
“好了,走吧。”蘇明安沒對此評議什么。
茜伯爾的處事手法,雖然暴力了些,但也是她掙扎存活至今的生活方式,他不會去為了自己的道德感而批判什么。
只是,他察覺,茜伯爾原本稚嫩的容顏,似乎突然變得成熟了些。
不知這是不是他的錯覺。
現代化裝修的客廳內,農場主老特撫摸著山羊胡,顫巍巍地對坐在對面的兩人說話。
他招待的客人,正是艾尼和芙洛拉。
艾尼和芙洛拉在察覺到副本背景不簡單后,主動前來找了農場主老特,刷他的好感度,想要知道隱藏在穹地之內的秘密。
“農場主,我想問問。”艾尼提出疑問:“在這片祭場里…有沒有可能存在‘特殊的加成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