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女孩,抱著頭,蹲在地上。
火光躍動在她的身上,像火焰的影子也在灼燒著她。
“哈,哈哈。什么嘛…”
她笑著,像突然清醒過來般,眼神前所未有地清明。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扭曲,連身后深淵般的影子都開始詭異地扭動 “…真,真可笑,不愿長大的我…現在,大概,真的是如愿了…”
她笑著笑著,忽然哭了出來。
眼淚如同珠子般砸在地面上,她嗚咽著大笑,發出近乎哀鳴般的聲音:“但是…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會是這樣啊…我,我明明…”
蘇明安站在她的旁邊。
他聽著她的哭嚎,面無表情。
他的面前,湛藍的線索面板在他面前完全展現,一排排線索已然完全鏈接。
彈幕波動得劇烈,人們都在討論關于冬雪的事情,各種辯駁言論如同潮水一般涌過。
而他的思路,在此時已經梳理完畢。
最后一片線索真相,已經剛剛落到了他的線索欄里。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令他有些意外的真相。
地位調換,不愿長大的小女孩真正成為了無法長大的存在。
陽夏才是主人格,而冬雪則是被創造者她才是陽夏紀念過去的虛擬女友。
作為副人格,她永遠活在過去的記憶中,反復活在自己的矯正時期,不想長大,不想成熟。
白沙天堂反復回檔的機制正是因此這個世界本就是冬雪的回憶,她一死,世界重置。
陽夏將走向熾烈燦爛的未來,而她才是那個被拋棄在過去的小女孩,冬雪早該死在記憶里。而她只是在創造一個自己永遠無法企及的存在,而后循環,崩潰。
…除非她能成為自己最討厭的人,變得成熟起來,否則她永遠都會在發現現實的那一刻崩潰,而后循環。
但是陽夏回來了。
身體性別為男性的陽夏回來了。
她想要將冬雪,從這段反復回轉的記憶中拉出來。
完美通關進度·出逃線:95
冬雪抱著頭,蹲在地上。
在蘇明安走近她時,她猛然抬起頭,一雙紅通通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淚水抑制不住從她的面頰墜落,絲縷悲鳴溢出嘴角,她的模樣格外絕望。
…任誰發現自己只是虛幻造物時,都會絕望至此。
二者地位對調,冬雪已經瀕臨崩潰。
蘇明安的面前,系統界面正在發生變動。
檢測到出逃線進度為95…
“叮咚!”
您已進入最后環節,正在進行最后判定…
檢測到玩家提前完成完美通關行為,您將有兩種最終結局可供選擇。
出逃線:將冬雪帶入城市,遠離白沙天堂,完成基本劇情結局。
隱藏線·信仰線:毀滅白沙天堂,獲得隱藏結局。
蘇明安看著這兩行字,選擇了出逃線。
他確實很想選擇隱藏線,但看介紹,這條線路還需要他返回白沙天堂,他現在的san值已經極低,看東西都已經出現重影,他沒有精力再回去走這條線了。
都是完美通關,他只能暫時選擇進程更短的那一條。
從剛才開始,煩悶的,有些狂躁的情緒就一直如同火焰般灼燒著他,他在剛剛勸說的時候就一直有些坐立不安,看冬雪也覺得煩躁。
他閉了閉眼,走近冬雪。
“我們走吧,出去。”他說。
畢竟攻略已經結束,就是強拖著把冬雪帶去城市,他也算通關了。
“…你要帶我去哪?”冬雪的聲音沉沉的,她的眼里像一片死寂的荒漠。
“去城市。”
蘇明安已經靠近冬雪,如果她再廢話,他就把她打暈扛過去。
“…我跟你走。”冬雪主動站了起來。
濕透的衣衫貼著她的身軀,勾勒著有些平坦的曲線,她的眼睛有些無神那是失去了一切希望的眼神。
蘇明安知道,這條線路對冬雪來說并不是最好的,她的心結沒有解開,只是逃脫了那個地方而已。只要記憶里的白沙天堂還存在,她的心結就不會消失。
但已經來不及了。
蘇明安看過地圖,他知道回白沙天堂還有一條沒斷的鐵索橋,但他實在堅持不住了。
他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出去,視野在面前糊成一團,他吸著潮濕的空氣,望著面前鋪天蓋地般的大雨。
…以及一個站在門口的小女孩。
小女孩站在樹下,眼神靜得似水。
微風繚繞在她的身邊,她望著他,露出了笑容。
“蘇明安。”鈴奈子開口:“我等你很久了。”
蘇明安一感知,才發現影果然處在昏迷狀態。
上一周目對他下手的,果然是鈴奈子。
“鈴奈子…不,水島川晴。”蘇明安閉了閉眼:“你那么恨我?”
“你在第五世界殺死了我,我為什么不能恨你。”水島川晴說。
“為了殺我,你特地去成為特殊身份的np…”蘇明安的眼神漸漸冷了:“你的行為過于愚蠢…不過你本來也該是這樣愚蠢的人。”
他說著,手中亮起光暈,他并不想多和她廢話。
在他眼里,水島川晴這種人,是最沒有價值的存在。
“哈…”
水島川晴臉上露出了慘然的笑。
“到了這種時候,還是一副瞧不起我的樣子啊,看看你身后吧,蘇明安,我已經掌握了勝局。”她說。
蘇明安回頭。
他看見了跪在地上,滿臉痛苦的冬雪。
紅光蕩漾在她的胸口,那是她一直戴著的紅寶石吊墜,此時正散發著刺目的光,她滿臉通紅,像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我在這個會把人硬生生逼瘋的地方待了不知道多少個輪回,就是為了給你準備一份大禮…其中包括這個能置她于死地的吊墜。”水島川晴笑著:“…別想著幫她解除,這個吊墜是摘不掉的,強行摘掉也只會立刻爆炸…”
雨點打在她的臉上,鉆進她的眼睛里,她笑著,話語漸漸沙啞:“…而只要在這里阻止了你,我就能擁有繼續走下去的機會,我絕對可以…真正幫到姐姐。”
“類似狙殺者的特殊身份嗎…”蘇明安說:“你姐姐和我之間,你選擇了你的姐姐,很合理,但很愚蠢。”
“你是在勸我放過你嗎,被人類寄予厚望的,絕對不能死在這里的?”
“我是在罵你,水島川晴。”
“…哈。你真的絲毫不怕死啊。”水島川晴笑得很張揚:“冬雪的命現在就把握在我的手里,她一死,副本重置,而以你現在的狀態,你絕對無法堅持再來一次,你絕對會瘋掉。”
蘇明安看了一眼神情痛苦的冬雪。
她脖子上的紅寶石吊墜亮著,像一只對準了她脖頸的尖銳匕首。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蘇明安說:“不要讓仇恨支配了你。”
“你是想說…毀了你就是毀滅大局?”水島川晴冷笑一聲:“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
“我不會用大義說服你,那對我而言太過虛偽。”蘇明安說:“但你想讓我瘋在這里,為此蟄伏那么多年,我只會為你的選擇感到悲哀。”
“你不就是那種為了自己的大義,什么都可以犧牲的人?”水島川晴冷笑。
蘇明安聽著這話,笑了一聲。
強烈的眩暈感一直在支配著他,從第六世界開始到現在,他沒有睡過一次好覺…不,應該說,基本沒有睡過一次覺。
他的精神狀態一直在惡化,現在san值更是到了三十多點,幻覺時時刻刻在折磨他。
光是站在這里,淋著雨,他就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顛倒,像沒有站在地面上,而是正懸掛在海底。
暴雨貼在他的身上,像膠水一般黏住了他,與尋常迥然不同的錯亂感,一直在干擾著他的五感。暗色的重影在眼前交疊,伴著方向感的混亂充斥了他的大腦。
他咳嗽了一聲,想用聲音喚醒快要失去意識的自己。
“你從哪里可以看出我的意圖?水島川晴。”他說:“在這樣的環境待了那么多年,你的精神也將近錯亂,你的猜測毫無道理,你的指責也荒謬至極。”
“你真會表演。”水島川晴看著他:“…別以為自己很懂。”
“…哈。”
蘇明安笑了聲,毫無征兆。
水島川晴皺緊了眉。
她不知道對方在這樣的絕境下還在笑些什么,她只覺得這個人變得越來越不對勁。
“有些話,你確實說的沒錯,每個人都屬于人類沒有哪個人完全愧于人類或理應成為下等人,或者是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神。”蘇明安笑了聲,笑意卻越放越大,像是收不住了般。
水島川晴皺眉看著他,這原本一切盡在掌握的局面莫名地讓她有些心慌。
她無法形容她正在感覺到的,這種幾乎停滯時間的詭異感,但在接觸對方的目光時,她感受到了失重。
身體上的,和心理上的失重。
…他到底在這樣的局面下笑些什么?
“蘇明安,你不是正自詡為這樣的神嗎?”水島川晴說:“你憑什么認為自己不會是另一個統治者?你憑什么保證自己的初心一直不變?我們又憑什么對你懷有信任?你遮遮掩掩,你口是心非,你一個人戰斗至今,讓我們這些看不清全貌的人如何去理解你?”
蘇明安看著她,笑容越擴越大。
“嗯。”他應了聲,像是聽著很高興一般。
水島川晴愣了愣,繼續冷聲道:“你看過的悲劇太少了,,你的過去不值一提,也并不令人憐惜言語可以掩飾,行動也可以偽裝,我無法相信一個頂級演員一樣的兩面派的你,你的身上沒有什么能讓我絕對信任的品質我若將籌碼全部押在你身上,我最終只會成為你手里的灰燼。”
“嗯。”蘇明安點頭,笑意不變。
水島川晴眉頭皺得像川字:“聽著,我擁有完全的,能夠指責你的理由,而你無法辯駁。”
“蘇明安,如果你選擇了戰斗,選擇了抗爭,選擇了帶領,你的愿望又是什么?你至今為止表現出來的都是為了一己私利,我憑什么相信你?”
“那我能回頭嗎?”蘇明安反問她:“…我還能夠回頭嗎?”
“什么回頭?”水島川晴攥著拳:“你是不是已經瘋了?”
蘇明安看著她,神情未變。
“你猜?”他說。
水島川晴也笑了聲。
雨幕落在他們當中,壓下黑沉的色調。
隔著厚重的大雨,水島川晴能看到對方被雨水打得濕透了的黑發,面前的青年像一動不動的木樁一般扎在土里,臉上帶著令她有些膽寒的笑。
“你已經瘋了,蘇明安。”水島川晴似喜似悲地笑了聲,她笑著落下了淚,語聲有些悲愴:“…我已經達成了目的。”
“那恭喜你?”
“…你真的瘋了。”
“你或許說的沒錯。”
“…你說了這么久,都沒有發現被剛剛失去理智的你殺了的莫言。”水島川晴說:“我可以確定,你已經輸給了幻覺。”
“…”蘇明安未變的神情,終于起了波瀾。
一片昏沉的視野中,他瞬間停步,像有著什么東西緊緊攥住了他的心口。他近乎倉皇地轉頭,將另一片昏沉納入視野。
他看見了倒在一旁樹下,抱著破碎大劍的青年。
青年坐在傾盆暴雨之中,閉著眼,微微垂頭,像睡過去了一般,身上滿是縱向橫向的波紋。
青年的嘴角還勾著笑。
那笑容上都是血。
“你殺了一個那么相信你,又那么崇拜你的人他應該算得上你口中的逐光者吧?哈,燈塔為了持續照耀下去,把自己的逐光者滅掉,真的可笑。
看著你的樣子,你應該還不知道自己剛剛失去理智了一段時間吧。
恭喜你,蘇明安,殺了他,你的san值回復過來了嗎?”
水島川晴臉上,也露出了近乎于瘋癲的笑容。
大雨沖刷著地上的血跡,連著淡淡的血腥味一同飄散遠去。
蘇明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一尊石膏雕塑。
耳邊的聲音似乎一瞬間消失,連磅礴的大雨都顯得寂靜。
他感覺胸膛間有呼嘯的冷風。
“水島川晴。”
一片靜寂之中,他忽地開口:
“我向你發出高塔邀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