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的舟車勞頓之后,張甫跟所有通天河項目一批勘測隊員一起到達了雅魯藏布江大拐彎附近的多卡村,在這里,他們將要進行最后的裝備整理,隨后向北進發,攀登字凍納峰,再沿著山脊向東北前進,繞過支巴龍巴,從恰木那山脊回轉向南,登上赤擔峰。
這是一條極為艱險的路線,全程超過30公里,平均攀登海拔超過4000米,且一路上不會有任何補給,到處都是松軟的凍土和雪窩,甚至還有少量冰川遺留的裂隙,稍有不慎就會掉入其中。
登上赤擔山之后,他們將要對當地的土壤、巖層進行全面的勘測,繪制高精度地形圖,并對目標數據進行測量,論證方案可行性。
完成這一切之后,他們還要繼續向北,經過秋珠隆巴山脊,到達雪瓦卡村,直到這時候,他們才能獲得第一次的補給。
這一段路走完,又是接近20公里的距離。
全長50公里的路聽起來似乎不遠,如果是在平原上,走得快的普通人甚至可以在一天之內走完,但在高原高寒、積雪封山的條件下,一天能走10公里就已經是人體極限,更不用說他們還攜帶著各種設備了。
所以,這段短短50公里的路,他們是按照10天的日程去安排的。
多卡村黨群服務站里,張甫放下了身上沉重的背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隨后對一邊名叫李睿的隊員說道:
“哎,給根煙,不行了,高反了......”
李睿斜了他一眼,有些沒好氣地說道:
“你有病吧?高反還抽煙,真不怕死?”
“你不懂,我這是心理高反,來根煙就好了你怎么磨磨唧唧的,這兩天我那兩包游泳不是你抽完的?你知道那玩意兒多少錢嗎?我老爺子都舍不得抽,全讓我偷出來孝敬你了。”
“那你可真是孝死我了。”
李睿嘴上雖不饒人,但手還是誠實得很,他從背包里掏出兩包富春山居扔到張甫面前,隨后叮囑道:
“你真的少抽點,明天早上就要準備上山了,現在咱們海拔才一千六,幾個小時之內就會上升到4000,真出了高反,那是會要人命的。”
在之前兩天的相處中,張甫和李睿這一對富二代從相識到相熟最多只用了幾個小時,相比起隊伍里的其他人,他們倆的共同語言更多。
當然,這也并不意味著他們跟其他隊員的關系差,相反的,因為他們八面玲瓏的處事方式,整個勘測隊十幾號人對他們倆的印象都還不錯,甚至還有人直言他們打破了自己對于富二代一貫的成見。
普通人對于富二代的看法是什么樣的呢?
李睿的家族做的是金融行業,接觸的圈子也偏上層,他可能還不太理解,但張甫一家是從摸爬滾打中起家的,三教九流無不交往,所以他倒是清楚得很。
不學無術、聲色犬馬、紙醉金迷.......
不可否認,自己以前確實也可以用這些詞來形容太平盛世的紈绔不就這樣嗎?但張甫自問自己沒有做過什么惡心人的壞事,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消耗在每年幾次的登山和探險活動里了。
唯一一次陷入花邊新聞里,還是被綠茶陰了。
所以,其實在很多時候,他對自己作為富二代的身份都不是那么認可他倒是覺得,自己就是個很有錢的泥腿子、大怨種罷了。
張甫拆開一包煙,給周圍其他抽煙的隊員散了一圈,隊伍里其他不抽煙的人見狀躲到了一邊,他倒也沒有矯情地說要讓大家去外面抽,因為他知道,在即將開始的艱苦任務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互相容忍互相扶持,既然隊長沒有發話,那自己也就老老實實呆著好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煙,隨后開口向一旁抽煙的隊長青皓問道:
“咱們還有新裝備過來嗎?我之前檢查過裝備了,應急燃料準備太少了,我算了一下,基本只夠64小時的用量,如果在山上遇到風雪,熱源維持時間太短,很危險。”
青皓點點頭,回答道:
“跟上級反應過了,他們會從甘登鄉里調一批過來,今天晚上就到。但是現在有個問題,我們的裝備重量已經基本接近飽和,如果要再帶燃料,要么超重,要么就要考慮拋棄其他裝備了。”
聽到他的話,隊伍里其他成員紛紛皺起了眉頭,片刻之后,張甫開口說道:
“要不然把大功率手電扔了?這玩意兒我尋思也沒什么用。”
“不行,這季節山上是有狼的,扔什么都不能扔手電,要不然真遇上狼群,我們只能燒帳篷取火了。”
說話的是勘測隊里的隨隊保衛李方,他和另一名保衛人員一樣都是現役軍人,如果說單純的高原登山經驗可能不會比張甫這個野外專家要強,但說起安全保障工作,沒有人能質疑他們的意見。
“減掉兩頂帳篷呢?現在雙人帳篷擠一擠可以住三個人,一頂帳篷占的空間可以放六個高山氣罐,12個氣罐維持時間可以到48小時,再加上我們原來的儲備,基本上是夠用的。”
“帳篷也不能減,持續缺氧環境下休息是很重要的,一頂帳篷睡兩個人和睡三個人的空間是天差地別,如果有休息不好的情況發生,用不了10天,3天就差不多能要命了。”
“......沒那么夸張,我之前登珠峰的時候也有過36小時沒有睡眠的情況。”
“那是你,你是我們隊里體力最好的人之一,其他人的體力是達不到這個水平的,我建議還是保守點,什么也別減,我和劉楚可以多背點你也是,咱們分擔一下,走得慢總比走不過去好。”
聽到他的話,張甫沉吟著點了點頭,回答道:
“那就先按這個方案吧。皓哥,你怎么說?”
“我同意,其他人呢?”
“同意。”
收集完所有人的意見之后,關于應急燃料的討論最終定下了方案,幾人從屋里走出來,交代清楚注意事項之后,便各自散開自由活動。
張甫和李睿跟在青皓身后,三人一起走到江邊,看著寬闊的江面,張甫感慨地說道:
“從這個視角來看,要把這條和搬到西北去,真有點天方夜譚的意思啊。”
“你看,往西邊看就是南迦巴瓦峰,周圍全是山脈,別說到西北了,光是從這里到帕隆藏布,高差就有接近三千米。”
“這世界上有什么水利工程可以把一條河抬升三千米嗎?我好像聽都沒聽過。”
“長龍山那邊的抽水蓄能電站最高水頭是有800米的,應該是我們建設過的最大的泵站項目了。現在技術還在發展,如果華物院那邊把核聚變發電搞出來了,能源問題解決,我們完全可以在這塊區域建設3到4個階梯泵站,分階段向上抽水。”
“就算沒有聚變發電,從雅魯藏布江水電站那邊調電過來,也完全可以支撐泵站運行,從技術上來說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聽完青皓的解釋,張甫和李睿兩人若有所思地點頭。
實際上,他們對這些技術上的細節并不算了解,在這支勘測隊伍里,他們的角色更接近于專業顧問人員,負責的是野外生存、登山方面的專業技術指導,對方案的整體架構并不了解。
所以趁著出發前的最后時間,張甫打算多更青皓聊聊正如他老爺子所說的,自己總是要更進一步的,多學學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以后才能走得更遠。
“我之前聽說,通天河項目是高程遞減的,怎么到我們這一過來就要建泵站,這不是更總體策略相反了嗎?”
聽到張甫的問題,青皓搖了搖頭,回答道:
“高程遞減的是另一條路線,那條路線走的是從安北山到金珠藏布、到金珠曲、然后沿國道219向東的方向。”
“那條路線在前期很順,也不需要太大的工程量,但是在金珠曲和貢日嘎布曲合流之后,就要想辦法跨過孔藏隆、穿過洛腮冰川和雅弄冰川,到達安目措。”
“這一段的工程量不是開玩笑的,兩岸全都是陡崖峭壁,高低差最高雖然才2000米,但施工難度巨大只能一個泵站到頂。而且那條路線要貫穿河道,還需要建設不少涵洞。”
“更重要的是,那段河道本身的高程也比較高,還有很多河段要建設堤壩,幾乎可以說是要讓河水逆流......你想想這其中的難度吧。”
“所以,我們現在走的是帕隆藏布這條路線這叫什么?飽和是勘測吧。”
“到最后,看誰的方案可行性高、整體收益高,就用誰的方案。”
“你要知道,咱們這一批十幾個勘測隊,代表的就是十幾條路線,這還只是在源頭這一塊,后面上萬公里的水路,一千多個隊伍,你想想方案有多少版吧。”
張甫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其實在來之前,他就已經從各個途徑了解過通天河項目的背景和細節,也知道這是一個投入巨大、建成之后絕對要載入人類工程史的奇跡項目,但那時候所他所受到的震撼,遠遠不如青皓這句簡簡單單的話。
一千多個勘測隊伍,接近兩萬名專業或非專業的勘測人員。
整個國家的地質勘測力量,基本已經被榨干了。
這其中所展現出來的魄力,讓他目眩神搖。
此時夕陽已經漸漸落下,遠處的南迦巴瓦峰的金頂熠熠生輝,隊伍里的其他人紛紛掏出手機打開拍照,張甫下意識地也打開了手機的相機,但猶豫片刻,他卻沒有去拍那座絕美的山峰。
而是掉轉了鏡頭,拍下了勘測隊隊員們在河邊歡快自拍的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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