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似在此刻停滯了一剎。
慳山城各處，無數被這一戰驚醒的神通主乃至于尋常百姓，紛紛透過窗戶、屋檐望向高處。
只見得鋪天蓋地的箭光如雨般揮灑城池各處，濺起大片的血火之光。
烏云翻卷的天穹之上，破開了一方大洞，燦燦然星光透過墨海縫隙，揮灑在長空之中，那彎弓拉箭的赤袍道人身上。
而在那比烏云更高的星夜之中，星斗熠熠生輝，其色之亮，大月似都成為陪襯。
此星辰之光，閃耀只是剎那，但所有人的目光，已盡被其所吸引。
“那是…”
剎那的恍惚之間，窺見那耀眼的星光，饒是吳濤，也不禁愣住了一瞬。
“北斗！”
剎那的沉寂之后，云海之畔，艦船飛舟之上，城中各處，乃至于已被箭光淹沒的龍饕閣內，皆有人神情駭然。
甚至于，楊獄心頭都是一個恍惚，這突兀的變故，他也沒有想到…
北斗道果的接引，遠比他想象的更為復雜，一十三天的靜坐，他也不過堪堪為其指引出方向而已，想要降臨，依著他的估算，至少還有七八年以上。
他一箭分化，射殺全城高門大閥，或有接引之心，可究其根本，是要破除這條孽龍的儀式。
“是殺戮？不，不止，縱然這些人皆是神通主，乃至于十都主，也絕抵不住百萬殺戮…”
感應著心海之中，大放光芒的星斗，楊獄神情一個恍惚，已經鎖定了城池之中劇烈燃燒的香火 是這些香火？
“他，竟然引動了北斗！”
箭光縱橫之間，龍饕閣死傷狼藉，魏長壽催發飛劍護體，淡漠的臉上也不由得浮現出震驚與猙獰。
“九耀第一尊！”
輪椅幾乎被他一下捏碎，魏長壽勃然色變，竟是站了起來。
“北斗道果！”
飛舟之上，方擎神情震怖中閃過一絲恍然。
聚運金榜，乃是由萬千錄名于萬仙圖錄之中的十都主組成，名列前十者，無不是極道位階，上上等，乃至于極等跟腳之輩。
任何一尊，都是足可橫行于數百年間所有十都主中的蓋世強人民。
之前一戰，那赤袍南嶺，固然展現出了超乎尋常的神通，卻似比他預想之中要稍遜。
但此刻，他心中終于恍然。
“他原來是要接著那龍子晉升九耀的契機，燃點香火愿力之剎那，以極盡殺伐之力，接引北斗降臨！”
方擎悟了！
北斗之重，無可估量！
傳說之中，這是最初最古最強的極道九耀位階主之一，九耀之名，就是這九尊極道之主所締造！
而北斗，更隱有九耀第一尊之稱！
百萬年以降，天變十萬年之久，北斗大星君的位階，也只出現過四次而已！
而真正令龍泉轟動，萬眾皆知的，是七萬年前，曾有一尊北斗大星君，橫壓了同時代的‘東天大帝’長達百年之久！
這，也是有史記載，成道之前，唯一被同代橫壓過的大帝！
也因此，徹底奠定了北斗星君，九耀第一尊的地位。
其后七萬余年，不計其數的十都主都在追尋北斗之位，然而，迄今為止，北斗仍只存于傳說之中。
魔道天理教，曾有一尊驚才絕艷之弟子，依著萬仙圖錄之指引，悍然屠戮七千萬人，卻仍是沒有引得北斗降臨。
“如此可怖…”
疑惑化作震怖與驚懼，最后，方擎的心中竟不由得升起一抹深深的敬畏來。
這南嶺此時殺出，絕非偶然，或許，他已經盯上那五公子許久許久，只等他點燃香火，晉升的這一刻。
再橫空殺出，掠奪果實…
“極道位階、極等跟腳，竟還有如此心機…”
“此人…”
“危險！”
一念至此，方擎心中再無任何停留之念，猛然一拍船舵，法力狂催動，已是絕塵而去。
“昂！”
凄厲的龍吟，被遠遠的拋飛在艦船之后。
夜幕雷雨之中，吳濤縱聲長嘯，百丈龍軀之上，水光如火般劇烈燃燒、沸騰、炸裂！
“你竟敢，毀吾成道之機？！”
極盡的怒火，幾乎將所有的神智都燒沒，無可形容的殺意沖破了胸膛。
龍威肆虐著橫掃八方，暴怒到極點的吳濤，悍然引爆了自身千年修持之法力。
轟隆！
剎那之間，偌大的慳山府城都為之一震，澎湃若汪洋般的法力，引動了天地之間駭人級數的恐怖靈炁。
在無數人駭然的目光之中，百丈真龍之軀，猶如被摔碎的陶瓷一般裂開。
一頭體型小了數十倍，兇戾卻更勝百倍的龍妖，帶著腥臭無比的龍血，生生鉆了出來！
“吞天！”
吳濤高亢到破音的嘶吼，響徹雷海云霄，全城內外，無數個目視此處之人，皆不由得心頭發寒，心神搖晃，似要被一方無底黑洞吞噬血肉與魂魄！
不是好似！
一方黑暗到了極點的深淵巨口，陡現于天穹之上，瞬息之間，天地皆黯。
狂風、氣流、靈炁、勁力、聲音…乃至于最為微不足道的灰塵，與星光。
都在以一個常人無法想象的速度，劇烈流逝，向著那無底一般的深淵巨口而去！
神通，吞天！
“饕鬄！”
明暗一線之間，恍惚間不知自身死活的蔣神通也在此刻，被那龍吟怒吼喚醒。
他艱難的轉過視角，只見那一方無底的黑洞，在鯨吞八方之氣，似要將整座慳山府城都吞入腹中！
“吞天？”
一箭射出，楊獄也不在意到底射殺了多少人，已是收功握劍，穩定身形。
他未曾修持騰云、架空之道術、神通，能夠飛騰雷云之下，靠的是元磁震蕩。
因而，此刻狂風大作，他的身形仍是穩固如初，因為他憑借的不是虛空靈炁、狂風氣流。
而是天地之間，無所不在的元磁。
這一式神通固然強橫，卻還不足以撼動天地元磁。
吞天，不是真能吞天。
然而，如此狀態之下的饕鬄，近似無解，因為吞天之下，任何法力、神通、道術都無法對其發揮作用。
此刻，他的氣血、法力，乃至于穴竅之中的靈炁，都在以一個極為恐怖的速度流逝。
他固然不被吞吸入內，可這狀態之下，只要片刻，他周身血肉、法力就會盡數被吞入腹中！
“爬蟲，我要你死！”
巨口大張，血流如柱，吳濤龍眸赤紅，已根本不顧自身是否能夠承載。
任由自身氣息不斷攀升，不住膨脹，也不管不顧。
他只想，將那破壞了自身儀式的卑賤爬蟲，粉身碎骨，抽魂奪魄！
“爬蟲？”
狂風之中，紅袍獵獵，楊獄深吸一口氣。
繼而，一步跨出：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個無物不吞！”
“不好！”
蔣神通目眥欲裂，卻偏生動彈不得，一股冥冥之中的巨大牽引之力，將他死死的定格在虛空之中。
那是…
“六丁六甲…”
蔣神通心頭一個恍惚，已在冥冥之中的牽引之力中，選擇了自己的晉升之階！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滔滔水聲再度響起，法則之海，在一聲長吟之中降臨，蔣神通的孤魂在這洗禮之中，變得無比之凝實。
而他卻無暇顧及自身的變化，經由法則之海的洗禮，他催發了自己晉升六甲的本命神通：
“甲子護身！”
無形卻真實不虛的波動，瞬間降臨在跨步而出的楊獄身上。
咔嚓！
千萬分之一剎那都不到，一身燦燦金甲，已罩在他的身上，化作一方醇厚、剛強而深厚的神通屏障！
為他抵御吞天神通的吞噬。
“六丁六甲？”
楊獄心中轉念的同時，已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中。
那幾欲吞天的巨口之下，連光線都不存在，縱然是目光，都會在觸及的剎那消失。
轟隆！
似一剎，又似許久，一聲悶雷炸響在長空之中，張開到極限的深淵巨口，陡然為之閉合。
“道長！”
泥濘之中，閻惜怒目而視，卻根本無法援手。
“住口！”
眼見得此幕，尚未從法則之海洗禮之中緩過神來的蔣神通目眥欲裂。
他周身金光迸發，竟是一下舍棄了那無比難得的法則之海洗禮，悍然絕然的沖殺而出：
“孽畜，給我吐出來！”
蔣神通的決斷之快，便是全神貫注此間的魏長壽也不由得升起幾分敬佩來。
他從未聽說過有人會自愿放棄這種一階只有一次的造化。
但他的反應同樣極快，一十三口飛劍攢射而出，化作遮天劍網，攔住了晉升九耀功成的蔣神通。
位階的高低，并不決定一切。
僅有一二門神通，且還未完全接受洗禮，將將突破的九耀，他根本不會放在眼中！
至少，這一剎，不成！
咔嚓！
吳濤一個踉蹌，自龍體化為人形，跌在了龍饕閣前，若非兩個幸存的道兵攙扶，幾乎要倒栽下去。
“孽龍！”
如瀑金光橫攔飛劍，蔣神通根本沒有抵擋，任由飛劍縱橫刺殺，只是沖向吳濤。
縱然是心神恍惚的那一剎，他也沒有失去對外界的感知，恰恰相反，晉升前后，他的心意千百倍的放大。
前后始末，他盡皆看到。
此刻，就越發不能容忍！
當當當！
魏長壽眼皮狂跳，疾催飛劍刺殺，竟根本無法貫穿那一道金光罩。
“這老東西？！”
“龍族神通，真真可怖可畏，金榜第九，竟也無法破開，實是讓龍某大開眼界！”
魏長壽神色大變的剎那，從始至終都未出手的龍霄云突然開口：
“…五公子，龍某助伱斬殺此獠，北斗道果，可否一觀？”
說話之間，他向前一步，身后諸劍浮空，似如開屏孔雀，如林劍光，直指破碎大半的龍饕閣外的蔣神通。
也鎖定了氣息大跌，重傷的吳濤。
“你好大的膽子…”
吳濤悶哼一聲，七竅中涌出污血，他赤紅的眼珠一動，竟是答應了下來：
“此城之人，七成歸我！”
“只留種子，給你九成！”
龍霄云大喜過望，也不等吳濤回應，已是一步跨出，漫天劍光如林如潮。
已將爆射而來的蔣神通徹底淹沒。
“千劍如林，萬劍成峰！”
蓄勢多時的龍霄云，一出手，就自碎七件法器，出手就是滄江門真傳的殺伐道術！
其氣其威之強橫，不下之前楊獄起手一劍！
饒是蔣神通體覆金光，九耀成就，竟也被其一劍打落高空，跌向泥濘之中。
但一經法則之海洗禮，蔣神通幾如脫胎換骨，身形一轉，已消失在夜幕之中。
下一剎那，黑暗之中就閃過千百光點，蔣神通怒極長嘯，一化千百，更催道術。
迎上了龍霄云縱橫交織如林的劍網！
“噗！”
直至此時，吳濤一口逆血方才吐出，他看著遍地狼藉，賓客死了八九成的龍饕閣，神情猙獰可怖到極點：
“賤種，賤種，賤種！百年之功，毀于一旦，該殺，該死一萬次！”
他氣的渾身哆嗦，連魏長壽走到身前也未發現。
“那南嶺，死了？”
“還未死…”
按著小腹，吳濤悶哼一聲：
“不過，入我腹中，其必有死無生，此刻，他所有法力盡被我所吞噬…
不需一時三刻，他必化作血水，不，糞水！”
“那就好…”
魏長壽長舒了一口氣，干枯如樹皮般的手掌陡然按下，扣住了吳濤后頸，逆鱗之所在：
“金榜第九啊，老夫差一些，就要逃之夭夭了，還好，你到底沒有將瀚海龍王的臉皮丟盡…”
“你？！”
吳濤錯愕抬頭，神情陡變得猙獰：
“老狗，你敢背叛我？！”
“魏長壽，你想做什么？！”
魏長壽的突兀出手，驚呆了龍饕閣內僥幸從箭光之中存活下來的一眾人。
任誰都沒想到，與吳濤關系最近的魏長壽，會在此刻突然暴起。
“背叛？談何背叛？”
蒼老的臉上閃過一絲憎惡，魏長壽神情冷漠：
“若非有所求，老夫怎么會養你這么個食人而樂的畜生？真以為，是因為你的手藝？”
“老狗！”
吳濤驚怒已極，他想要張口，卻被死死扣住了命門，連化作龍形也辦不到：
“吾父瀚海龍君，吾族兄…”
“瀚海龍君，子八千，女三百，死你一個，莫非就敢殺出無盡海域？”
魏長壽哂笑一聲：
“你可不要忘了，魏某如今，尚是仙道三門，煉法門的弟子！”
“你敢！”
方獅虎等人，已察覺不妙，紛紛后退，而一眾水族道兵，已是咆哮著沖殺而上。
奈何他們大半死于箭光之下，此刻僅有大貓小貓三兩只，未等近身，已被縱橫交織的劍光一一斬首。
“這老天爺，實是不公之極，如你這般沉迷于口舌之樂，九耀在即，都要舉辦盛宴的蠢材，居然是上等跟腳…
那南嶺更是蠢笨如豬狗，極等跟腳，極道位階，居然還栽在你這泥鰍身上…”
魏長壽環顧四周，褪去渾濁的老眼之中，盡是鄙夷與厭憎。
他沒有急著下手，因為他忌憚那已被吳濤吞入腹中的南嶺劍客，他緩步調和氣息，平復動蕩的心神，喚醒自己沉寂多年的道術、神通：
“一條食人孽龍，半城豬狗不如的邪道，想來，足夠老夫完成儀式，進階‘降魔仙人’…”
“噗嗤！”
突然，一聲似如水袋被刺穿，又好似裂帛般的聲響傳來，打斷了魏長壽的聲音。
他神情難看的轉頭。
卻見得龍血‘滴答’落地，熟悉的大紅衣袍被勁風吹動。
抖落衣袍上的鮮血，楊獄掃過呆若木雞的眾人，咳血駭然的吳濤，
視線最后定格在魏長壽的身上，冷冷一哂：
“豬狗樣的畜生，也配成仙？！”
嗯…繼續碼字，應該還有一章小的，但大家別等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