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引道果的儀式千變萬化，但似乎立廟封神屬于最為普遍的一類。
慳山府城的諸般城區，以祭神城區最大，其內各類廟宇，成千上萬，但絕大多數，香火寥寥，更不乏廢棄者。
做人難。
做神，也難。
這是楊獄走遍了整個祭神區后，由心而發的感嘆。
整個祭神區，香火最為旺盛的，自然是龍子廟，這尊江中龍神，有萬濤江作為背書，廟祝一年到頭都在施舍米面，香火之旺盛，遠超其他所有廟宇。
但除此之外，香火稍好的，都是生祠，香火旺盛程度，完全與廟祝施舍米面的多寡而定。
幾無香火，乃至于廢棄的廟宇，才是正常意義上的廟宇。
“這么一間破廟，就要精金百兩，那些官吏，太也黑心了…”
看著前后不過一進，三兩間雜草叢生的破房子，韓九忍不住就想破口大罵。
“廟宇大小，其實無關緊要。”
楊獄倒不甚在意，他撥開廟前橫生的雜草，只見斑駁的廟門前，有著一方褪色嚴重的廟聯。
以他的眼力，哪怕破損嚴重，也依稀可以辨認：
“存心邪僻，任爾燒香無點益；持身正大，見吾不拜又何妨！”..
“難怪要衰敗！這廟的廟祝，只怕是瘋了…”
韓九本想嘲弄幾句，但見自家這位于爺似乎頗為欣賞，頓時閉上了口。
“你回去招呼一些，將神像搬來，這里，我來收拾即可。”
楊獄突然開口，將韓九打發走。
后者撓撓頭，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忐忑，卻也不敢解釋，怏怏退走。
“呱！”
敞開的袖袍內，小蛤蟆一下跳將出來，往日里，它每每出來，不是要靈炁，就是咋咋呼呼。
這時候，卻顯得十分安靜。
它蹦跳著進了破廟，內里蛇鼠成群，遍地灰塵與蛛網，破破爛爛的廟內，泥像早已看不出本來模樣。
“呱！”
石臺前，小蛤蟆呆呆的蹲著，看著神像，半晌后，無比惱火的大叫一聲，主動跳回了袖袍內。
任楊獄怎么呼喊，也不作聲了。
“這廟…”
楊獄眸光微瞇。
身后，已傳來蒼老的聲音：
“這間靈官廟，是慳山城最早的幾間廟宇之一，立廟的是誰早已不知道了。八九百年前，我家祖宗從他人手里接下，傳到我這，已經二十多代了…”
一白發蒼蒼的老者，牽著一稚嫩小童走進破廟，身后，韓九在招呼著搬運神像，清掃廟宇外的雜草。
“原來是靈官廟。”
從小蛤蟆的反應中，楊獄已是猜出了什么，此時聽得這老廟祝開口，也就點點頭。
“老夫家無余財，無力施舍米面給信眾，加之，身為廟祝，無法領取其他廟宇的布施，因為，這廟也就荒廢了…”
老廟祝拔下幾根雜草，神情復雜中帶著恭謹：
“這位老爺立廟，是為了接引道果降臨吧？”
“不錯。”
楊獄點點頭。
祭城區的諸多廟宇，大半都是為了接引道果，這對于廟祝而，自然不是秘密。
“精金，就不要了。”
老廟祝摸了摸身邊小童的發髻：
“這孩子，跟我學了不少，過些年，也能當個廟祝，您若不嫌棄，一并收下吧…”
楊獄隨意一掃，這孩子不過五六歲的模樣，怯生生，似乎很是膽小：“這般年紀的神通主，做個廟祝，可是屈才了。”
通幽之下，這孩子的命數，他自然一眼可見，五條命數，四白一紅，紅的，自就是道果認主后改易的命數。
只是，這命數位階，倒是極為少見的，廢…
命格：四廢命數：四白一紅 四廢入命（淡紅）、半途而廢（白）、有始無終（白）、一事無成（白）、木訥呆板（白）
十都之四廢星（神）
無補天之才、無濟世之才、無為人之才、無修道之才…
神通：無 楊獄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從山海到龍泉，他也從未見過如此廢的位階與命數，更為離譜的是，這是沒有神通的位階…
“他…”
老廟祝張張嘴，苦笑著一嘆：
“這孩子，算神通主嗎？他，雖得道果認主，但，卻是個沒有神通的…”
算嗎？
楊獄都有些不知怎么說，但想了想，還是道：
“他這年紀，做廟祝不成，但留在廟內掌個燈，還是可以的，不過，精金，您還是收下。”
三百兩精金，雖不少，但楊獄自不會占人便宜。
哪怕，這老者命不久矣。
老廟祝執意不收，最后，還是韓九來打圓場，收下了三分之一，其余的，全存放在廟內，等元本成年，再交付給他。
“小老兒祝老爺功德圓滿，成仙成神…”
老廟祝千恩萬謝，留下依依不舍的小童元本，獨自離開，沒了心事，他腳步都變得輕快許多。
“哥幾個，快著些，手腳麻利做完，于爺請咱去仙人居吃一頓！”
韓九招呼著。
“得嘞！”
五個大漢光著膀子，將泥像抬起，麻利的清掃，天色將將黯淡之時，前后已煥然一新。
楊獄自不會食，讓韓九領著幾人去仙人居喝酒。
木訥不的元本，亦步亦趨的跟著楊獄，直到后者將他送回廂房，也沒有說一句話。
不哭不鬧不說話，安靜的不像是這個年歲的孩童。
“呼！”m..
合上廟門，楊獄踱步在院內，光禿禿的老樹下，是沒有面目的靈官像。
“佛門韋馱，道家王靈官。遠古之前，天海界中名聲最大的兩尊護法神…”
楊獄突然開口。
“呱！”
袖袍之內，三足小金蟾又自跳將出來，看著連面目都沒了的神像，小眼睛里擠出淚來：
“沒啦，沒啦。這世上再也沒有王靈官了，再有，也不是他了，不是他了…”
小蛤蟆嚎啕大哭，傷心的不得了，這次，它也不健忘了，楊獄遞來的蘊靈符也不接。
好半晌后，才抽泣著說：
“大劫來臨，護法神先死，韋馱、金剛、靈官、天王…他非要去送死，非要去…”
安慰人，楊獄已是極不擅長，安慰一件法寶，就著實有些超綱，想了想，他問道：
“他若不去，就能活嗎？”
“呱！”
哭聲戛然而止，停頓了一剎那，小蛤蟆哭聲更大：
“道尊都死了，他，他肯定也死啦…”
這下，楊獄也懶得再勸了，他踱前幾步，突然伸手，自靈官泥像后抓出一團灰色霧氣。
“呀”
尖銳刺耳的叫聲壓過了小蛤蟆的哭聲，后者先是一個恍惚，旋即大怒：
“你這小鬼，也敢欺辱靈官？！”
三足金蟾大怒著撲上去，就要將這些小鬼匯聚的霧氣撞碎，卻不想被楊獄一指點在地上。
“你！”
小蛤蟆大怒。
“你忘了靈官廟前的廟聯了？”
楊獄隨口一句，就令小蛤蟆整個僵住，而他手掌展開，那一團霧氣之中，赫然是一只尺許長，還帶著肚兜的小鬼。
“這小鬼，不是想欺辱靈官，而是除了這廟宇，城內，根本無處可去…”
楊獄說著。
來到此界，他見得的鬼魅其實很少。
慳山城中，靈炁過于旺盛，且有陣法在，人死魂滅，鮮少有留存下來的魂體。
這小鬼能來此處，必然是因為有著靈官信徒虔誠禱告，且，這廟中氣場，容得下鬼魅。
換做其他容不下的，只怕立刻也要灰飛煙滅。
香火，本身，也有力量，且對魂體，各位兇戾。
“告訴我，你怎么來的這里？”
楊獄輕聲詢問。
抓下這小鬼的剎那，八九玄功隱隱有著波動，但這似并非劫數…
武道修行，至玄關開啟，已可自冥冥之中察覺到禍福，而這份感知，在他武圣成就，修成八九玄功之后，越發的敏銳與清晰。
此刻，在這小鬼身上，他似乎就察覺到了，有利于自己的東西…
“哇哇”
這小鬼似是被嚇到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娘，怕，疼，怕…”
“不哭，不哭…”
楊獄收斂氣息與血氣，放緩聲音，無形的氣場隨之彌散，小蛤蟆怒氣頓時消散。
它頓時有些驚愕，不是因為這能改易情緒的氣場，而是，傳說中吞吃鬼魅的魁星，怎么會…
平和的氣場下，這小鬼變得安靜，縮成一團的身子，也慢慢舒展開來，只是它似乎不會說話，來來去去，只會喊‘娘’。
似乎，這是唯一的執念所在…
“不怕，不怕…”
楊獄輕聲安撫這小鬼，手指輕觸其眉心：
“告訴我，你怎么來的…”
觸及小鬼眉心的剎那，楊獄已是半閉上了雙眼，他凝神細感，順著那冥冥之中的波動。
似有景象在他眼前展開。
那是一間簡陋的屋子，屋不大，卻住著一家四口，醉醺醺的老爹，桌案之前，抱著孩子虔誠禱告的老婦人：
“靈官保佑，保佑我孫兒，保佑我孫兒…”
“拜什么破神，把娃娃給我…”
年輕的婦人自老婦手中搶來了孩子，推門而出，將孩子遞給一不茍笑的中年人：
“娃娃乖，娃娃乖，能侍奉龍子，是你的福氣，不哭，不哭…”
“善信林大一家，再度供奉靈童一個，賜金三兩，銀十兩，米面各二十石，肉百斤…”
“林大，你很好，來年若還有，賞賜，只會更多…”
“尊使，慢走，慢走…”
“哈哈，這么多，比前幾次都多太多了…”
“靈官，救我孫兒…”..
斷斷續續的聲音，通過小鬼的魂靈傳遞而來。
“娘…”
畫面模糊了一瞬，好似場景變換，而旋即，畫面就劇烈波動起來。
“娘，疼…”
極盡恐懼的情緒之中，觥籌交錯聲伴隨著高談闊論的大笑聲隨之傳來：
“鮮美！諸般食材，以此物最為最為鮮美！不，是公子廚藝無雙，天下第一…”
“哈哈哈！”_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