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長生?
淡淡的看著自陰影中走出的老者,楊獄眸光微瞇。
這個名字,他自然不陌生。
于長生,神都于家老祖,神都首富,是與寒月散人并稱為當世兩大奇人的傳奇人物。
相傳,其人精擅識人之術,兩百多年間,不知多少豪雄人杰在微末、落難之時受過其人的恩惠。
包括且不限于當年不得寵的乾亨帝、未發跡的薛地龍、徐文紀、許經、慕清流,乃至于西府趙王張玄霸。
只是…
“于長生?聽聞京城于家老祖,壽達近五個甲子…”
楊獄打量著來人。
其身上才沉沉暮氣阻擋不了通幽的窺探,只是,一如姜俠子、燕龍行等外來者,混蒙一片,全無絲毫命數的痕跡。
“茍活三百載,也不如王爺二十年精彩…”
于長生止步于恰當的距離,禮數周到,看了一眼已無生機的薛地龍,他老邁的臉上才有了一絲傷感:
“活的太久,也是一種痛苦,眼睜睜的看著故舊親朋,妻女子嗣一一逝去,實乃人生大痛!”
“確實是人之大痛…”
楊獄的眼角微微一動,隱隱間,他覺得眼前這老家伙似乎意有所指…
“好在,于某已慢慢適應…”
饒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楊獄,于長生再度躬身:
“無事不敢擾王爺清靜,老夫此來,一是要見見王爺,二來,也是要為薛地龍收尸…”
“收尸?”
匆匆而來的于大乾?正好聽到這句話,他認出了于長生,心頭頓時有些詫異:
于老,你要為首輔收尸?”
何止是他詫異,楊獄也有些訝然。
對于神都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他可不是一無所知,薛地龍肅清宗師,血祭皇宮之外,可也沒放過城中的一些大小家族。
但凡與皇室有著密切關系的家族,幾乎被他一網打盡,于家稍好,可也被抄去了兩百年積攢的財富…
“人死如燈滅,再深的仇恨也如云煙散去,老夫為他收尸,一來,是故人一場,二來…”
話至此處,于長生頓了頓,才道:
“他有今日下場,與老夫也脫不開關系,為他收尸,自是應有之意…”
“不必了。”
楊獄輕輕跺足,腳下的地面就陡然開裂,泥沙翻涌之間,將薛地龍的尸身深深的埋了下去:
“他雖被那血肉祭壇蠱惑,可這皇城血祭終歸出自他手,就埋于此間吧!”
楊獄既然開口,無論是于大乾還是于長生自都不敢反駁。
“如此…”
于長生點點頭。
“于老既是要見楊某,不如尋處僻靜所在?”
雖是問,楊獄卻是篤定的語氣,也不等他說話,轉身就向著皇城之外而去:
“姜俠子,你留在此間,代我收拾一二。”
如今的皇城,雖幾無活人,可到底曾為數百年天下中樞地,有著諸般好物在。
他自不會任其他人取去…
“小道遵命”
姜俠子正自忐忑,聽見此話,心中頓時一松,忙不迭的應了下來,更毫不客氣的指使起于大乾等錦衣衛。
一眾錦衣衛對視一眼,還是沒敢拒絕…
此刻,夜色已褪,天光即將大亮。
沸騰了一夜的神都,在此刻越發的喧囂起來,有人拖家帶口,大包小包的外出,有人呼朋喚友,找尋門路,探聽消息。
更多的人,則是縮在家中忐忑不安,不敢出門。
“薛地龍,有首輔之命,十都之資,若非于某當年大醉時無意與之提及了一些東西,他想來不會有今日…”
道旁一家早點攤子前,楊獄要了一碗豆漿,兩根油條,于長生開口解釋著。
“居養所、濟安坊、漏澤園、啟智堂。”
楊獄隨口接了一句。
事實上,同處一方天地,生于邊關與生于神都,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早很多年前,他就聽聞過神都的諸般善政,但那終歸是無法復制的…
四海八荒,可也只有一個萬龍道神都…
“不錯…”
于長生嘆了口氣:
“那時的薛地龍,還只是閻年輕的獵戶,但他確是有幾分心思在的,一番酒話,被他記了幾十上百年,甚至,辦到了…”
于長生的聲音有幾分復雜。
醉酒的他,提起故鄉,那自是將最為值得稱道的一小段截取出來,且諸多美化。
但說者無心,聽者卻記在了心里,信以為真…
“這是善政。”
楊獄點點頭。“
但,不合人性…”
于長生搖搖頭,主動提及龍泉。
“大抵是在九萬多年前,龍泉界第二尊大帝,“應感大帝“成道前后的事了…”
楊獄知其根底,他自然也清楚楊獄知道,活了三百年,他心思通透,沒有半點隱瞞的意思,至少姿態上,坦坦蕩蕩。
“靈潮復起百萬年,終至天變,其后數千年,哪怕是對于后世而言,也是極度黑暗的一段歲月!
不止是一尊尊突破藩籬的強者大打出手,爭奪天下,更有來自他界的強者破空而至,廝殺慘烈…”
于長生回憶著。
楊獄慢慢的吃著早點,聽他訴說,對于龍泉界的往事,他頗有興趣,尤其是其天變前后。
因為,山海界或許在不久的將來,同樣會出現這等事情,甚至于會更為恐怖與激烈…
“那是一段動蕩黑暗的歲月,后世記載很少,只知道,那數千年過后,天下間的生靈,萬不足一…”
萬不足一!
楊獄眸光微凝,僅從這四個字中,他似就可嗅到滔天血海的味道…
“應感大帝成道之后,感念天下殺伐慘烈,令發天下,頒布了這種種善政,之后不過數百年,天下已再度繁華起來…”
于長生突然嘆了口氣:“以大帝之強橫,也不過勉力維持數百年,薛地龍敢為之,老夫心中著也有著幾分敬佩…”
這一頓早點,楊獄吃了一個多時辰,小攤位被他一人吃到收攤。
期間,多是于長生再說,楊獄只時而詢問一句,多半時候,都在聽。
而對比著姜俠子所說,對于那方龍泉界,楊獄心中也漸漸清晰了不少。
那是個極似神佛駐世的天地,強者如云,高手如雨…
“王爺還真是耐得住性子…”
直至小攤位收攤,楊獄仍是氣定神閑,于長生卻終是有些忍不住了。
他今日來此,可不止是為了給于長生收尸,或是為楊獄解惑…
“對于龍泉界的往事,楊某很有幾分興趣,于老愿意說,再說幾日也無妨。”
楊獄把玩著那枚血影所化的圓珠,卻是不著急。
“于某此來,實是有求于王爺!”
于長生本意是激起楊獄的好奇,渴望,等他開口,可到了此時,也只得苦笑著道明來意。
“王爺既與我家那不成器的孫兒見過面,想來對于某的來意,也知曉幾分吧?”
“略有幾分猜測。”
楊獄回答。
事實上,于長生的來意,他洞若觀火。
多年之前,見過于六之后,他就知曉了龍泉界的一些信息,也從其口中知曉了于長生的困境。
不過是一個窮盡所有,才堪堪從一方天變之后,易于修行的天地,來到一方靈潮將起未起,幾如荒漠般天地的倒霉蛋罷了…
“老夫想回家!”
什么是絕望?
為了來到此方天地,他窮盡了所有,而來到此間,他道果被剝離,法力消失一空,從十都之主,跌成凡人!
從盛世走入末世…
那是比之父母皆喪,親手送走妻兒母女都還要更讓他痛苦無數倍的絕望…
“山海界,只怕是諸天之中最為接近傳說中那方天海界的天地,然而,老夫算錯了,算錯了…”
于長生說著就有些哆嗦,哪怕此刻就在大街之上,都差點嚎哭出聲來:
“老夫想回去,近三百年,老夫沒有一天不想著回去!”
“所以呢?”
于長生的哭訴,楊獄不為所動,這世上有太多人,比這雄踞首富寶座一兩百年的老家伙更慘了。
他更關心的是…
“你說你算錯了一點?是哪一點?”
“潮汐!”
于長生擦了擦淚:
“潮汐從何而起,無人知曉,可其最終,是自八方四面,涌入天海界!
天海界,是諸世之中心,一切有望于仙佛大道者,無不心向往之,可潮汐最終,才會沒入天海界!
老夫沒有來錯地方,可問題在于,靈潮未至,老夫來的太早,太早了…”
話至此處,于長生心中懊悔不由得再度涌現,說起話來,都有些前后顛倒。
“依著你的意思,靈潮初起之時,最好的修行之地,是距離天海界最遠之地,
而隨著時間推移,則越近越好…
楊獄若有所思:
“因而,一旦山海界天變到來,則必然會引來諸多強人跨界而至?”
“王爺所言不差!”
于長生終是收斂了心中的懊悔,沉重點頭:
“血獄冥合道,只是個開始,若老夫所料不差,之后如這樣的勢力,只會越來越多,直至天變之后,爆發驚世大戰…”
“這是巨大的危機,可同樣,也是造化!”
“甚至是,開劫以來,天下之間,最為巨大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