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是從這神像之中傳出來的!
望著香火繚繞間,似佛似神的泥像,李闖眼皮一跳,下意識的后退一步,按住了腰刀。
執掌將近一道之地,這幾年,他所遇到的事情自然不少,甚至親眼見過厲鬼殺人,尸死不僵。
可眼前這神像給他的感覺,卻比那些什么厲鬼都要恐怖的多。
窺見這神像的剎那,他只覺心頭沉重的好似壓了一座山,呼吸都有些不暢。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于桃花一處開。”
虛空之中,傳出了聲音,這聲音蒼涼而古老,李闖冷靜下來,細細一想:
“這是唐末,高甲的詩…”
他讀書是很少的,哪怕這幾年惡補,但所學也很有限,但這句話,他卻是聽過的。
因為,那位山中的老婆婆,傳了他一門蓋世無敵的拳法,就喚做‘神拳’。
正是高甲成名絕技。
“兩千年了,再一次感受到故人的氣息,真令人心生波瀾,感慨萬千…”
“嗯?!你…”
聽得這聲音,李闖先是一怔,旋即心頭升起駭然。
令他駭然的,不是眼前人的話提及其認識高甲,而是這聲音入耳的剎那,他竟然沒有升起任何的懷疑!
“你,很像他。”
神像的聲音變得平和,聞聽其音,哪怕李闖心中如何告誡自己,仍是變得平靜下來。
“果然是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拔刀在手,李闖眼神冷厲。
“妖孽?你錯了…國亡則運散,散則壓不住天下群豪,故而群雄四起…
所謂的妖孽,正如當時之高甲,如今的你。”
神像似有些啞然失笑:
“至于本尊,又豈是區區世俗王朝的生滅可以影響?”
李闖有心斬碎泥像,退走,可手腳卻似不聽使喚一般,定在了原地:
“你是誰?”
“陸沉。”
出乎意料,那聲音竟然回答,且還是另一個赫赫有名的名字。
“陸沉?!哪,哪個陸沉?”
李闖心頭一震。
這天下,自然有許多陸沉,可看著眼前這詭異的泥塑,以及其人話中提及的高甲,李闖不由得心中駭然。
陸沉之名,于廟堂,于江湖,于古于今,皆可算是赫赫有名之輩。
于江湖武人,他是開辟了武道一脈的初祖。
于廟堂,他是親手覆滅了古今第一個大一統王朝,曾壓得霸尊、漢皇不得出頭的蓋世梟雄。
三千多年過去了,他居然還活著?!
“無論你是誰,今日現身,只怕也是早有預謀。”
李闖心中震蕩頗大,但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將心思壓下。
“不錯。”
神像中的聲音,十分坦然: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心如此,仙佛都不可免俗。
本尊此次前來,的確有所圖謀。”
這樣的坦誠,讓李闖有些無所適從,但還是暫時按下心思,沉聲道:
“為何而來?”
“本尊此來,一來欲借你之運,成吾之軀…”
“你想復生?!”
李闖終于按耐不住,就要斷然拒絕。
但那神像似乎對他十分熟悉,在他拒絕之前,一縷微不可察的波動,就于其前泛起。
“二來,送你一場造化!”
此物浮現之剎那,李闖心中就涌現出一股不可抑制的沖動,若非自制力驚人,幾乎就要撲將上去。
“這是…”
他死死咬著牙,額前青筋暴起,呼吸急促。
卻見淡淡的光輝之下,那是一具尺許高,似僧似道,俊美無目,不知什么材質做成的像。
“道果,‘極雄’!”
他的反應不出神像預料:
“你與憐生教廝混如此之久,如今又掌半道之地,想來不會不知什么是道果,也不會不知此物的珍貴…”
“道果…”
李闖心中悸動深深。
“此果,當年高甲曾得近半,其人隕滅后,本尊耗費千年光陰,才從法則之海尋出此物…”
神像慢悠悠的說著:
“此造化為其二,其三,則要救你之命!”
強忍著將那道果據為己有的沖動,李闖冷笑:
“胡言亂語,李某十幾年沒生過病,受過傷,哪用你來救命…”
“道果,乃天地之精粹,法理之匯聚,非天生契合不可得。同理,依此道果,也可窺你微命…”
神像淡淡道:
“極雄,乃最為罕見的極道之果,寰宇之間,也無幾多。你之命數與之契合,是好事,可也不是好事。”
這道果的吸引力,大到無法形容。
李闖不得不轉移精神,艱難與之對話:
“什么意思?”
“你既學了神拳,想來知道高甲,我且問你,高甲此生,最大的敵人是誰?”
“鄭長弓!”
李闖幾乎是脫口而出。
古往今來三千多年,唐亦是熠熠生輝的時代,除卻唐初,唐末同樣高手輩出。
其中最為出彩的,即是高甲,鄭長弓!
這兩人,為敵多年,一為唐末大將軍,一為亂世之雄,兩人廝殺半生,野史中甚至有說他們糾纏三生的說法。
而最終,高甲殺得鄭長弓,后也重傷在身,未幾年身隕…
“當年之高甲,得極雄之半,鄭長弓,得極魁之一魁…”
神像悠悠道:
“本尊的話,你大抵不信,卻也不妨聽一聽。”
李闖喉頭涌動。
“機緣巧合,得此極雄之時,本尊曾隱隱見你微命,有趣的是,你本不該是如今這般這樣,
你本該受那徐文紀看重,本該被那王牧之選中,本該雄踞西北道,
本該革鼎大明,稱帝大順,
本該…”
閉著眼,李闖都似乎看到了神像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祂淡笑著說道,如同傳說中鬼神的低語:
“你可知,竊你運數之賊,踞你命數之敵,是誰嗎?”
猛然抓住那尺許高的石像,李闖大口喘氣,身上盡是窒息一般的大汗淋漓。
可他的心卻是前所未有的滿足,好似被挖空的一大塊,在此刻得以補全。
一股難以言說的滋味,在他的心海中流轉、醞釀。
“西北道…”
大風雪時有間隔,但群山大地之上的霜白卻是數月未絕。
陪著婆婆嘮了會家常,等她睡去,楊獄起身出門,選了些禮物,去拜訪魏河。
于六等于家高手一臉忐忑加不安的跟著,不敢不跟著,也不敢跟的太近。
十數年里,魏河曾有數次機會升遷,但他一一婉拒了,憑借著楊獄留下的丹藥,他重回巔峰,甚至一度有著觸摸到了氣血如象的門檻。
可惜,他年老體衰,突破無望。
可憑借著楊獄改良之后的一氣訣等諸武功,他的武館生意卻是無比之好。
每年拜師的人都絡繹不絕,哪怕多次擴招,都無法容下…
熟悉的小巷,已然不見。
魏家武館,已是占地一整條街道的龐然大物,其內呼喝練拳聲遠遠就可聽到。
“楊大哥,就是在此間學武嗎?”
秦姒有些好奇。
她眼力不差,可因此,也更為吃驚,這武館當然不小,可內外往來的弟子,換血的都很少,拳腳也罷,內氣也好,都十分的淺薄與稀松。
雖然時而有幾個換血四五次的小高手,但也可以看出,這武館只是個稍微大些的武館。
看看武館,又看看楊獄,她又一次被打擊到了。
她可是名門大派出身,祖師曾是與西府趙王論道的強人,師叔祖,也是武圣級的存在。
可她…
“是啊,記得那時候,我練武還不是很勤快…”
楊獄有些感嘆。
練武很苦,陡來異地,滿心惶恐的他是不在乎的,可那時的他,太窮了,根本承擔不起練武的消耗。
為了練武,為了彌補虧空,他吃了足足兩年的土…
秦姒已經不想理他了。
因為她從小練武,就很勤勉…
楊獄的到來,自是引得一片嘩然,魏家武館,內外小巷都被人群填滿,圍觀者不知幾百幾千。
各種議論聲更是響徹云霄。
“諸位鄉親請了。”
楊獄拱手,與相熟之人打過招呼,才在一干師兄弟的擁簇之下進了武館。
一晃十年,魏河變化不太大,只是皺紋深了不少,而身邊,也沒了猴。
“猴兒前年冬天,老死了…”
磕了磕煙袋,魏河微微嘆了口氣:
“雖然養它們祖孫三代,最早是為了練斬首刀,可沒了,心里還是有些發堵…”
“猴兒一般只能活個二三十年,它能陪你這么久,已是不容易了。”
楊獄不擅長安慰他人,見魏河仍是有些傷感,不免加了句:
“實在心里難受,就再找一個吧…”
“也是…嗯?!”
魏河本來在點頭,聽到后來,一口煙差點沒上來,連連咳嗽了幾聲:
“你當找老伴呢?”
沒好氣的瞪了楊獄一眼,魏河心中的傷感去了不少,詢問著他這些年經歷的事情,感慨良多:
“誰能想到,老頭子還能教出這樣的徒弟來。可惜,相熟的老家伙多半死了,吹都找不到人吹…”
楊獄不禁啞然。
交談間,楊獄問及胡萬,上次,他曾傳書西北道,可惜并未尋到他的蹤跡。
魏老頭輕描淡寫,其實也有些嘆息:
“許是死了,許還活著,你都找不到,老頭子又有什么辦法?”
“吉人自有天相,胡師兄不會有事,興許過幾天就回來了…”
楊獄心中微嘆。
江湖很小,也很大。
如胡萬這樣,換血沒幾次的武者,天下間太多太多了,多到根本沒有辦法尋出其人。
“去吧,去吧。你在這著實影響太大,幾百幾千人,可別踩死人了!”
幾杯清茶下肚,魏老頭已經開始趕人了。
楊獄沒急著走,渡了幾股真氣給他,又留下不少丹藥,這才起身告辭。
他的熟人,不多,活著的,就更少。
接連拜訪了魏河、朱十三等寥寥幾人,楊獄去買了幾壺老酒,以及些元寶蠟燭,出了城。
大風雪中,城外孤墳不少,在其中一處,楊獄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斷了一臂的王五,靠在墓碑上,喝著酒,見楊獄來,也不意外,輕拍了拍墓碑:
“嘖,一天吃兩頓元寶蠟燭,這待遇,老子死了都不定有!便宜你這老小子了…”
距離遠的時候,楊獄還未察覺,距離稍近一些,他心中不由一跳,下意識的運轉通幽,看向了那座孤墳:
“這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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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