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擦!
皇城正南,道觀之前,乾亨帝手中的圓光鏡被捏成粉碎,散落的鏡片在地面上濺點流光。
偌大的廣場之上,一時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不要說遠遠伺候的宮女、太監、侍衛,便是劉京、王西這兩位兩廠八虎中的大人物,也都跪伏在地,
屏住呼吸,有些戰戰兢兢。
世人只知道眼前這位道君皇帝多年不理政務,卻不知他從一落魄皇子,一路奪嫡坐上龍椅。
是從未有過一日大權旁落的萬歲至尊。。
皮膚一怒,不過血濺五步,可這位一怒只是…
有跪伏在角落的宮女,戰戰兢兢之余,心中居然有著一抹難的暢快升起。
“呵”
或許只是一瞬,可在四周所有人心中,就像是千百年般漫長的時間后,乾亨帝輕笑一聲:
”此畜倒是俠肝義膽,卻將寡人,比作無道之君…"
一聲輕笑,整座廣場就好似變成了冰窟,跪伏的一干人只覺心頭發寒,脊背濡濕。
乾亨帝辭平靜,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怒火。
他看了一眼西斜的日頭:
“寡人三十年不曾中斷的‘午修’,被這畜,斷了。”
無人回答,所有人噤若寒蟬,便是劉京這樣的潛邸之臣,都有些心頭發涼。
他已然許久不曾見過這位如此動怒了 “劉京,你以為此畜該當如何處置?“
“罪當萬死,抄家滅族也還不足平此大罪,誅其九族朋黨,才可以儆效尤!“
劉京滿面怒容,眼神發狠:
“陛下,微臣這便盡起兩廠一衛,調派御林軍中高手,親赴龍淵,誅其全家,提拿其頭前來!“
乾亨帝不置可否,又看向與劉京并列而跪的另一老者:“王西,你以為如何?“
“近些年來,因著天災,諸般亂臣賊子趁亂而起,裹挾良民,沖擊諸道、州、府縣的官衙!
陛下宅心仁厚,聽信了徐文紀的禍國之,每每只誅殺首惡,而盡放亂民,且多安撫,以至于天下宵小才敢盡起反心,此畜才敢做下此等大不敬之事!“
王西的聲音肅然,痛陳厲害。
以朝廷之內,諸道之亂,難道真的不可平定?
不過是朝廷太過懷柔,聽信以徐文紀為首的一干清流的主張,每每一方叛軍被剿滅,都只誅殺首惡,
亂民盡放,且施之以安撫。
以至于,軍力疲憊,錢糧耗費巨大。
這早就令他不滿了。
“你認為呢?“
乾亨帝面無表情。
王西眼皮微顫,吐出冷酷論:
“臣以為,當用重典!此畜如此狂悖,誅九族也不足以震懾天下!依臣之見,當于神都、九道諸州張貼皇榜,并通傳龍淵三州,二十七府,凡楊姓盡誅之,方可震懾天下!”
盡誅楊姓?!
聞聽此,便是兇名在外的劉京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這位同僚,當真兇殘至極。
龍淵道,雖人丁不密,楊也非是大姓,但一道三州,二十七府之地,至少也得有數十萬人之眾。
盡殺之這話,也敢說出口…
“嗯?”
聽得此,乾亨帝眉頭擰起,心中怒火反而莫名的去了幾分,他踱步沉吟片刻,方才道:
“此畜雖有大不敬之罪,可楊氏無辜,豈可連坐?傳朕旨意“
朕字出口,劉京二人神色嚴肅。
眼前這位,多以寡人自稱,一旦自稱‘朕’,那就是要下旨意了,且是動真格。
“著兩廠一衛一門通傳九道二十七州,全國通緝此獠,凡傷此獠者,賞人元大丹一枚、上乘武功、異術任選一門,百鍛級神兵一口!
凡殺之,可得人元大丹十枚,清靈香十炷,可自大內藏中任選神功、道術、異術各兩種,干鍛級神兵一口,道果一枚…“
乾亨帝眼神幽冷,淡淡吩咐。
劉京兩人額頭貼地,聽得心中吃驚,一尊入了山河榜的高手,固然值得重視,許下此等懸賞也算不得太過可傷之都可得懸賞,這未免也…
但下一瞬,兩人才真正變色,只聽乾亨帝一頓之后,語氣加重幾分:
“若將其生擒至神都,則可得地元大丹一枚,清靈香三十炷,大內藏可任意出入一年,萬鍛級神兵一口。
內庫道果,可以任選三枚,上古法器任選一件,封侯爵,領一州之地!”
“啊?!“
兩人忍不住交換了一下眼神,面面相覷,便是他們,都忍不住動了心了。
這懸賞,未免豐厚的過了分。
不同于人元大丹,地元大丹的產出可說稀少至極,內庫之中都未見得有幾枚。
相傳,若有一人自出生就服下地元大丹,直至通達百竅之前,都不需要任何丹藥、藥材的進補!
于大宗師而,這更是珍貴到不可思議的靈藥,不但可醫治道傷,沖擊武圣都能多出一成把握來。
而道果、法器都可任選,這誘惑可就太大了。
眾所周知,道果認主是比尋覓道果還要艱難百倍的事情,干多年前,只用了幾十年就橫壓武林的張邋遢,尋找道果,可就用了上百年!
而大明內庫,有著朝廷四百多年中搜集的所有道果,能尋得一枚可認主道果的機會就能大增!
可這懸賞之中,出現的最為珍貴之物,不是地元大丹、不是神功異術、不是清靈香與萬鍛級神兵,
而是法器!
法器,相傳乃是點燃命圖的神通主以道果’為核,輔于諸般天材地寶而成。
身懷法器,哪怕不是神通主,都可發揮出神通的偉力。
是足以吸引武圣的寶物!
只是…
王西沉聲道:“陛下,如此賞賜,是否太重,封侯與法器,未免干系太大…
“嗯?”
一個字節,王西就將聲音咽進了肚子里,套拉眉眼,不敢開口了。
“另外…”
語氣微頓,乾亨帝看了一眼劉京:
“東西兩廠監察憐生,不可輕動,你親去尋黎白虎,問責不必,將此通緝予他,讓他親赴青州,擒拿楊獄九族,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黎白虎…”
劉京的心頭一震。
“對了,云泥道長似距離龍淵不遠?”
“回陛下,云泥真人去往大衍山填補符陣,鎮壓那老妖婆,此時,應當還未回返…”
王西恭聲回答。
“那,就傳訊給他,不必強求,只告訴他,寡人很生氣。”
乾亨帝神情平復,低頭瞧了一眼,一塵不染的道袍與布鞋,笑聲晦澀難明,卻又冷冽如冰:
“寡人倒想看一看,你這無君無父的畜生,骨頭,是不是也有嘴巴這般硬!”
話音未落,遠處,一小太監匆匆而來,行至近前,心中不由‘咯噔一聲,慌忙跪伏在地,手承奏疏:
“陛,陛下。徐老大人奉上的奏疏,薛,薛大人遣人送來”
“徐剛峰!“
乾亨帝面色一沉,他對于這位兩朝元老,前太子太傅頗多厭煩,卻也深知其人干系過大:
“念!
“是…"
那小太監掃了一眼跪伏未去的劉京,小心翼翼的翻開奏疏,正要念,突的渾身一顫,面色如土,一個字也念不出來。
“嗯?!"
乾亨帝眉頭擰起,一招手,奏疏已然落在手中。
一眼掃過,身子竟是一個踉蹌,眼珠都有些泛紅,徹底暴怒:
“反了,反了,都反了!"
日頭西斜,晚風微涼。
出得萬象山,滿城的繁華方才撲面而來,楊獄緩行于長街之中,心中無悲無喜,十分平靜。
兩次與朝廷決裂,但他的心情,卻截然不同。
斗殺聶文洞之時,他心中激憤之余,有著忐忑與擔憂,但此次,哪怕是怒斥乾亨,他心中也無什么波瀾。
以他今時今日之武功,天下之大盡可去得,朝廷的威懾對他,遠不如當年。
乾亨帝縱執掌天下生殺又如何?
神都至龍淵,遙隔千山萬水,可他想要出關,隨時可以,縱然魏正先領兵而來,他也可進退隨心。
龍淵三州,億萬之眾,都攔他不住。
沒有驚慌與忐忑,他甚至與擦肩而過的錦衣衛點頭示意,隨意上了一間酒樓,要了大桌好酒好菜。
酒菜未盡,一個熟悉的身影,就匆匆上了樓,來人,正是丘斬魚。
“你"
見得楊獄,這位曾經的上司長長一嘆,無話可說,重重落座,喝起了悶酒。
好半晌,見楊獄仍是氣定神閑,再也忍不住,咬著牙根在說話:
“楊大俠真真是好威風、好霸道、好定力,好大的膽子!”
楊獄搖晃著酒杯:
”丘兄是來拿楊某歸案的?”
拿頭拿!
我要有這本事,早去神都享福了,還在這苦寒之地受罪?“
丘斬魚差點被噎死,好半晌才開口:
“我真不知你有何依仗,才敢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朝廷,其實已是渾水一灘,我既然脫身,自然不會再深陷其中了”
楊獄飲盡杯中酒。
絕不能在體制之內,與這些老狐貍斗智斗勇。
自黑山至德陽,從青州到龍淵,他用了八九年的時間才明白了這個道理。
朝廷如深淵,什么宗師大宗師入內,都要被削平棱角,壓彎脊梁,不為所用,那就得死。
至于我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