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臂,
握掌,
出拳!
楊獄的動作不快不慢,沒有往日那種暴烈與急促,而是自然而然的流暢寫意。
猶如丹青大家、棋道國手,萬般套路記于心中,出手之時再無需刻意為之,自然就熟極而流。。
楊獄探臂,如大槍扎出,以其為中心,十數丈內氣流涌動,狂風驟起,卻不及四散,又被其捏合的五指攥進掌心。
嘩啦啦!
本就無有多少的光亮瞬間消失,楊獄這一攥,直好似將夜幕一并拽了下來,深沉的墨色瞬間蓋落下來。
“夜魔刀?!”
深沉的墨色蓋下的瞬間,旁觀眾人只覺眼前一黑,好似失去了對于外界的感知,而首當其沖的方烈血,更是悚然一驚。
他與袁飛并無什么交情,可終歸同在龍淵道,哪里還認不出夜魔刀?
楊獄踏步,攥拳的瞬間,他分明嗅到了袁飛那門夜魔刀的氣息,雖然遠不如袁飛那般似能剝奪五感的詭異。
可味道,是對的!
但這怎么可能?!
袁飛剛死十多日而已,即便眼前之人乃是亙古未有的天縱奇才,又怎么可能將這樣一門詭異的上乘刀法練到這個境界?
而且,袁飛臨死一擊在他身上造成的傷勢呢?
‘難道是他的道果…’
念動的瞬間,方烈血縱聲長嘯,眸光如電,好似一道要劃破黑暗,斬落陰霾的閃電劃過。
沒有留手。
方烈血神情凝重,未曾突破之前,楊獄已然硬碰硬擊殺了夜魔刀袁飛,突破了還得了?
若不趁著他剛剛突破,未能完美掌控的當口出手,他今日只怕就在劫難逃了。
泥沙狂涌,長街轟鳴。
方烈血腳下重重一踏,肉眼可見,他的胸腔之中似有赤光閃爍,澎湃至極的血氣與真罡似在其身后化作一方巖漿涌動的熔爐之影。
氣血與真罡齊齊勃發,可怖級數的力量暴走,方烈血本就魁梧的身子更是膨脹了三分,滿身甲胄都被撐的開裂。
筑基五關,以熔爐為最。
這一步,在武道稱之為氣血熔爐,于道家稱之為‘金丹’、佛家又喚其為‘‘舍利’。
稱呼不同,實則境界相同。
皆是以真罡規束血氣,將血髓漿都濃縮一點,以此打破肉體的極限,至此一步,武者的血氣將不會因年老體衰而衰減。
靜如蠅蚯介子,動如九天神龍。
方烈血熔爐溫養多年,這一下催發到了極限,赤紅之色遍布全身,皮膜之下的血管青筋都暴起多高。
聲聲爆鳴相隨,長槍毒龍騰淵彈射,如孔雀開屏,帶著濃烈至極的鐵血煞氣彌漫,壓不住的,是方烈血高亢入云的爆鳴:
“殺!”
沛然真氣鼓蕩的聲音不及傳蕩出去,已然被一聲更高的轟鳴所打斷。
五指捏合,拳印打出。
頃刻之間,赤與金交織夜幕,雄渾至極的力道于這一剎那展現的淋漓盡致。
幻境之中數十上百次的嘗試,楊獄早已摸透了真罡、熔爐的所有關卡,根本無需再次適應,一經突破,就可發揮全力。
真罡改易,熔爐鑄就。
境界的攀升,終于助力楊獄打破了困擾他多日的瓶頸,學自張玄霸的那一式霸拳,繼天意四象箭之后,也突破了第七品!
“呼!”
口鼻間,是那唯有戰場才有的鐵與血的味道,實質的拳意如潮沖擊,方烈血的精神有著剎那的恍惚在。
于這一拳之下,他似乎看到了實質般的幻象。
烈焰披風、追風赤云馬、鳳翅鎦金镋,以及那如神似魔的強大身影。
這是…
“得了精髓的霸拳?!”
方烈血悚然一驚,眼底閃過驚懼。
天下間,或有不聞西府趙王之名者,可那一定不包括軍中,身為軍中宿將,雖無緣流積山一戰,可他如何能不知霸拳?
麟龍道,八千玄甲,人人皆通霸拳,人人皆修兵形勢,然而,哪怕是在玄甲精騎中,能夠得霸拳精髓之人,也不過一掌之數。
而這,還包括著老王爺與麟龍王這兩尊大人物。
他當然知道楊獄不知從何處雪來了霸拳,可他怎么可能得霸拳精髓?
連戰場都沒有踏足過的人,怎么可能修成唯有在鐵與血之中方能錘煉出來的霸拳精髓?!
金戈鐵馬之氣激蕩,龍吟虎嘯聲追隨。
一息都不到,數十丈已被楊獄一步跨過,漫天氣流罡風被赤金色光芒裹挾在其五指之間,為他這一式霸拳助力。
拳印橫壓,夜幕失色,霸道兇戾的拳意比之夜魔刀更為可怖,蠻橫無比的擠壓了一切光明,帶來死亡的黑暗。
拳與槍撞,刺耳的金鐵交鳴聲闖蕩出極遠。
一剎都不到,漫天槍影已然消失不見,唯有那拳槍與空氣劇烈摩擦所留下的硝煙彌漫長街。
鵝卵石粗細的大槍,被赤金交織的拳印壓的如弓身般彎曲,槍桿赤紅滾燙,方烈血雙眉滴血,雙眼赤紅。
拳印落下的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了袁飛為什么會被人越階擊殺了。
這是內息、氣血、真罡、體魄四重巨力融匯交織的狂潮,這力量,非但不弱于他,甚至猶有過之!
‘我敗了!’
剎那之間,方烈血心中甚至閃過了退縮的念頭。
可一瞬都不到,頹然已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萬二分狂暴的兇戾。
“只有死戰的白州兵,沒有逃跑的方烈血!”
當這個念頭閃過,面對楊獄那兇戾霸絕的一拳,方烈血竟已全然沒了半分怯懦與畏縮。
崩崩崩 猶如床弩攪動,方烈血周身九條大筋瞬間繃到了極限,繼而,悍然絕然的齊齊崩斷!
戎馬一身,行伍出身,方烈血首重橫練,他這一身橫練固然比不上四大神捕之一的斷啟龍,可也是畢生打磨而出的。
可這一瞬,他竟直接摧毀了自己的橫練之基,以筋斷為代價,爆發出了超越極限的力量!
“玉石俱焚吧!”
炙烈如火的長嘯響徹,方烈血毅然決然的斷筋、炸爐、燃氣,以畢生都不曾有過的兇悍姿態爆發。
竟生生抗住了楊獄突破之后,以真罡、氣血、內息、牛九二虎,合以佛陀擲象、劈山驚訣為根基,打出的第七品霸拳!
挺直了槍桿,一如其筆直的脊梁。
他的生命,在這一瞬間,燃燒到了有史以來最為濃烈的時刻。
“將軍!”
長街各處,白州軍中高手皆感受到了什么,望向那如火炬燃燒的身影,虎目含淚。
早已退出數里之外,于城頭遙遙觀戰的于道人,窺見這一幕,臉上也不由的閃過一絲動容。
“死戰為那般?”
他微微嘆息。
他相信,假如方烈血及時罷手、求饒,至不濟跪下磕頭,終歸是能保住命的。
比之生死,什么富貴榮華,名聲宗門,又算得了什么?
他不理解,但心中也有著一抹佩服。
至少明知必死的事,他是怎么都不會做的…
而且,真的能玉石俱焚嗎?
望向城西小院,于道人心下搖頭,突覺得自己不夠穩妥,一嘆之后,又退出三十里地去。
“武道宗師,終歸有著自己的意志!”
望著那人槍合一,如貫日長虹般直撞而來的方烈血,楊獄心中也不由泛起漣漪。
踏出黑山直至如今,他見過了太多的武者,山賊強梁、獨行大盜、世家弟子、大派高手…
可真個擁有如此純粹意志的,著實不多。
眼見得方烈血放下一切,用盡一切手段來殺他,他心中對于此人偷襲而產生的三分輕視,也終于消失。
砰砰砰 炙烈長槍掀起的怒潮之中,楊獄長身而立,兇戾的槍芒洞穿氣流、割裂長街,如千萬強弓攢射般撞擊著他的真罡。
真罡改易,熔爐鑄就之后,他自問已不遜天下任何宗師,那些位高高在上的大宗師尚且不知。
可方烈血,已非他對手了。
他的五感超人,心眼敏銳,再見方烈血的那一剎那,他心中就知道了這一點。
轟隆!
赤金色光芒照徹長街,刺目至極,哪怕是丘斬魚、步靈虛等真罡高手,在這一剎那,眼前也是一片空白。
只聽得似是一聲,又好似是兩聲巨大的轟鳴響徹,然后,交戰中心,那兩道同樣炙烈的血氣,就突然熄了一道。
似有驚雷在耳畔炸響,旋即,是鋼槍插地的‘嗤’聲輕響。
無可形容的巨力壓過了周身涌動的劇烈痛楚,方烈血怒目圓睜,方才在耀目的光芒之中看到了那衣衫破碎的身影。
那蘊含了自己畢生修持的一槍,終于刺穿了那令人驚悚的可怖真罡,然而…
望著他胸膛之上凹陷寸許的槍痕,方烈血的眼底一黯:
“金剛不壞身?!”
天意四象箭、輕功、刀法、霸拳、不知名真罡,古怪的發力方式、還有這像極了金剛不壞身的橫練一一在他眼前閃過。
一個剛剛及冠,歲數不足自己三分之一的小子,哪來的時間修煉如此之多的上乘武功。
“噗!”
一口逆血吐出,灼傷大地,青煙冒起,如同滾油落地。
‘終歸是敗了…’
方烈血耳畔有聲音響起:
“我這門真罡,還未有名…”
未有名?
自創?!
最后的念頭伴隨濁氣吐出:
“好!”
人未倒,氣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