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堪稱壯闊的山脈,其橫陳大地,南北拉開,千山起伏,諸峰競秀,不知有多少重瘴氣籠罩。
其隔斷二州,橫陳諸府。
此山脈,名喚長留,峰高險秀,是龍淵道七大名山之一,相傳曾有古仙在此修行,雖不知真假,但也吸引了不少尋仙訪道者。
歷朝歷代都有著道家真修,諸多劍俠的故事流傳中,也有著它的身影。
如此名山,自然不乏道觀以及想要開宗立派的武者。
事實上,近在數十年前,此山之中還有這數個宗門,數十道觀在此立足。
只是隨著那一場席卷江湖武林的浩劫降臨,也都成了過眼云煙,到得后來,雖無人在此開宗立派,但因其山高林密,卻反而成了逃竄流犯的藏身之處。
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常人敬而遠之之地。
只是此山比鄰二州,交壤諸府,其間山道繁密,總有相互往來之處,想要通行此處的商隊,自然從來不缺。
倒也養出了一股流竄諸府的流寇大賊。
“綿延二州,橫跨諸府,山多林密,瘴氣叢生,真真是一處上好的立身之所。除卻當年大明九王率那百戰之軍馬踏江湖,誰又能攻的破此間?”
立身一處荒涼的山頭,于長鏡頗多感嘆。
但凡江湖中叫得出名頭的宗門都扎根名山之中,是因為大山之中好修行嗎?
不,是山中地勢復雜,若遇變故,進退隨心。
誰人不知這世上最好的修行之地,就在公門,就在那率土億萬,坐擁十萬萬軍民的大明王廷?
可誰又能不敬而遠之?
說到底,他們只是武夫,而不是道士,根本沒有清心寡欲的必要。
若不是形勢所迫,誰想鉆進這除了毒蟲、瘴氣別無其他好處的山溝溝里?
“比起咱們白龍軒,卻是好好上太多了。”
隨他而來的幾人,望著那山,心中比較,卻也不得不承認,長留山能稱之為名山,不是沒有原因的。
此時天光剛亮,長留山之上云霧繚繞,無盡的其風險秀盡被遮蓋,更好似洞天福地,仙家洞天。
若不親身體驗一下那毒蟲瘴氣,任誰都得贊一聲好風景。
“于師兄,長留山脈之中險峰無數,咱們要去哪一處?”
一個稍顯年輕的刀客猜測著:
“那徐文紀剿匪長留,必會頒下大批懸賞,我等尋一處好所在,恰當之時殺出,確實要比大隊人馬要強太多了。”
其余人也都表示贊同。
徐文紀與聶文洞代表著大明正統,尤其是前者,曾經可都節制過大軍,其一聲令下,無論哪個宗門,都得賣個面子。
生怕被貶斥為邪魔外道。
更重要的是,朝廷的懸賞,真的是香餑餑。
伐山破廟之后,這天下武功秘籍最多的,早已不是爛柯寺的藏經閣,而是大內皇家藏書館了。
而且,朝廷還有著最為繁多的丹藥。
這兩者,對于任何武林中人來說,都是莫大的誘惑。
“你們猜錯了。”
誰知,于長鏡卻是冷笑一聲:
“誰告訴你們,我此來是要相助那徐文紀的?”
“什,什么…”
“于師兄,你難道要相助長留山?這,這豈非是取死之道…”
“區區長留山,怎么可能抗衡朝廷,師兄千萬三思啊!”
聽得這話,其余人全都色變了。
白龍軒,歷來都與綠林道上有著聯系,可那只是利益糾葛,說白了,不過是為了門下的商隊通行各處險地。
再加上看上綠林道上劫掠而來,無法銷贓的各類寶貴之物。
卻不是真和綠林道有什么交情。
尋常時候也就罷了,這時候結交匪徒,豈非是找死?!
“呵呵”
眾人的表情,于長鏡洞若觀火,卻也明白,這是如今青州大多無腦之輩的想法。
他只是冷笑。
冷笑到其余人全都不敢開聲,方才道:
“你們莫非忘了,云州武林到底是為何凋零的?”
“云州武林凋零?”
幾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云州‘地龍山莊’不也好好的,聲名很大,七年前,于師兄不還跟隨師叔伯們前去做客?”
“表象而已!云州武林,早已日薄西山了,無需任何外力作用,再有些年,就要徹底凋零了!”
于長鏡面色陰沉。
“這怎么可能?”
幾人頓時嘩然。
龍淵道地處邊疆,比鄰流積山這三家必爭之地,四百年來武風皆盛,云州雖無因青州兵名動天下的青州。
可其武風尤其盛。
不說行伍江湖,即便是民間的口角之爭,都多半會動刀兵。
因此,云州武林,在往年,可都還壓著青州武林的,三十年一次的龍淵道三州論武,云州可還拔過頭籌。
“你們只知道徐文紀從區區小城捕頭爬到了中樞,位列一品,卻不知他憑借什么入的朝堂。”
于長鏡眸光閃爍。
歷朝歷代的泥腿子,都很難出頭,如大明太祖這般,簡直是奇跡,亙古未有。
于長鏡從邊荒小城走入中樞,同樣也是奇跡!
要知道,名門大家出身,又拜師天下大儒的聶文洞,都還沒能走進中樞呢。
“這…”
幾人面面相覷,心中都隱隱有些后悔了。
我們問你為什么要和朝廷作對,你說什么徐文紀?
心中腹誹不已,但還是硬著頭皮問了一句:
“為什么?”
“他用了十五年,將云州所有勢力,所有人,全都登錄在冊…且,將原本只在和尚道士頭上的度牒,用到了我們身上…”
說到此處,于長鏡的語氣都有些飄忽起來:
“地龍山莊執云州武林之牛耳,可七年前我去之時,他們門中,年紀最小的,都已然年近三十…”
云州之行,他大開眼界。
徐文紀在云州做下的事,幾乎可以說是前無古人。
他不知得了朝堂上哪位大人物的允諾,生生將他上書的治國十方中的數條,在云州全部實施了。
包括不限于‘度牒’‘均田’‘人口大清查’。
以至于如今的運轉,上至世家門閥,下至鄉紳豪強,無不恨其入骨。
原本坐擁千頃田,鞭打百家奴的幾大門閥,都已入了土,僥幸逃過清算的,也再無曾經的風光。
云州的綠林道,江湖宗門更是大敗虧輸,被人斷了根。
度牒?
其余人都愣了一下,旋即身子有些發寒。
若宗門、幫派收錄門人弟子都需要經過朝廷允許,那可不距離消亡不久了…
“你們真以為,是冀龍山的聚義,引來的徐文紀嗎?”
于長鏡深吸一口氣:
“是因為徐文紀要來,才有了冀龍山的聚義長留!”
話至此處,其余幾人心頭一稟,隱隱猜測到了什么,彼此面面相覷,卻不再質疑什么了。
于長鏡見此,心中方才點頭。
隨口交代了幾句,就只帶了一人隨行,走進了云霧瘴氣繚繞下,好似仙山福地一般的長留山脈。
長留山,終年云霧不散。
崎嶇的山路自然攔不住于長鏡的腳步,他輕車熟路的翻過一座座山林,正午剛過,就來到了目的地。
這是一座被群山環繞的險峰,周遭多是布滿青苔的斷崖,僅有一條似乎專門開鑿出來,較為平整的山路直通向半山腰隱約可見的關隘。
此時,這條山路上正有著一輛輛馬車行馳著,一眼望去,不見頭尾,不知多少。
“看來,我來的算是晚的了…”
于長鏡微微一笑。
身后的青年刀客卻有些愣神了:“這些是…”
“自然是該來的。”
于長鏡淡淡一笑:
“周師弟,你該不會以為助拳長留是師兄自作主張吧?”
“難道?”
周星云心頭‘咯噔’一聲。
于長鏡也不多說,輕車熟路的上了山,途徑關隘也不受阻攔,好似很熟悉一般與值守的悍匪打著招呼。
周星云看的發懵,更有些發虛。
半年前,錦衣衛以通賊之名問罪他們,他心中還不服氣,此時看來,門中與綠林道上這些賊寇的關系,只怕是很深了。
不是陸鳴、陸萬川幾人,而是…
周星云陣陣發虛,走入這青州聞名的大賊窩更是諸多不適,不敢看也不敢說。
卻也心驚于此山的易守難攻,諸多修葺更類似軍中風格,只怕也是有著高人指點。
而那一輛輛馬車上,更時有陣陣金鐵碰撞之音,偶有大風掀起車上蓋布,更可見其中擺放整齊的刀劍。
甚至于,箭矢。
押送馬車之人,多是蒙面,卻都步履穩健,顯是功夫上了身的,他略微掃了幾眼,很是認出了幾家門人的特征。
“行了,周師弟,你且在此等候,這處關隘,只有師兄進得去了。”
行過數重險惡的關隘,于長鏡又停下了腳步。
經受了數重檢查之后,才入得這處橫斷了山路的關卡,進入了長留山寨。
偌大的山寨,此時一片沉寂,頗有些風雨欲來之前的安靜。
“于兄來的正好,今日大哥出關,正在接見諸位頭領!”
來迎于長鏡的,是個身形魁梧,虬髯若茅草般亂的中年大漢,赤著的右臂上鐵索纏繞,身后掛著一枚通體黝黑,不知以什么奇異金屬打造的流星錘。
“勞吳頭領親自來迎,真是受之有愧。怎么,大首領今日出關了?”
于長鏡不敢怠慢,躬身回應。
冀龍山入長留之后,先是滅了此山中勢力最為強橫的一股勢力成立長留山寨,后又收服了其余幾股勢力,加之聚義以來的幾大流寇,合稱長留七大寇。
面前之人,名喚吳長山,雖在七大寇中敬陪末座,可也是曾傲笑一方,縱橫州府的大賊寇,武功手段都是一等一的。
“再不出關,豈非寨子都被人挑了?”
吳長山獰笑一聲,如草虬髯亂抖:
“朝廷來勢洶洶,我等自不會束手待斃,大頭領此次出關,便是要拔城十座以做戰書,送給那位兩朝元老,徐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