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有云,遮蔽月華。
大衍山中,卻似有火光燃燒,染紅天邊,時而有著隆隆之音響徹。
音波所覆蓋,百獸驚惶,一個個隱在山中的小村落,也都有人睡不著。
這,已然持續了許久。
直到夜深之時,聲響消失、紅光也消失了,等候在山外的幾個白衣人,才匆匆入山。
且近路不走,饒了老大一圈,從山的那頭繞過去。
“呼!”
某處山巔,看著消失的霸道身影,白發老婦長出一口氣,走向狼藉處處的山林之中。
群山之中,處處狼藉,唯有微放豪光之處,有著一座幽靜的小院。
老婦行至小院前,恭恭敬敬:
“胭紅求見奶奶,問奶奶安。”
“嗯。”
不高不低的聲音飄來,老婦胭紅方才走入其間,卻見得院落中也有細微狼藉,老嫗的發絲有些凌亂。
而滿院的雞鴨、牛羊都不見了蹤影。
“您,您…”
費了好大的力氣,老婦才將‘輸了’兩個字咽下去,心中卻仍是震驚難言。
老祖宗身在囚籠,那張玄霸退走她并不意外,可能將滿院禽畜都掠走,這就讓她有些超乎想象了。
“呵呵”
看出她的心思,老嫗卻渾不在意,面上反而有著微笑:
“天下又將亂了。”
胭紅欲言又止:“那張玄霸?”
“應該,還有十年好活。”
老嫗掐指一算。
“他,他真的快死了?!”
胭紅驚喜交加,忙又跪下認罪,連連抽打自己,直道不該懷疑老祖宗,饒命之類。
“你是個聽話的孩子,奶奶怎么會殺你?不過,這滿院的禽畜沒了,進補的血食,就缺了不少…”
老嫗隨手一招,一條灰撲撲的繩子就落在身前:
“拿上‘鎖魂鏈’,多抓一些,記得,抓肉嫩的,老了,不好嚼…”
“是!”
冷冽的夜風吹過城門,幽幽冷冷。
未合的城門之前,不少兵丁正在忙碌者,一側站著的,是面無表情的南山霸、。
一具具風吹多日,幾乎看不出原本樣貌的尸體,橫七豎八的擺放在城門前。
諸多縫尸匠忙的渾身是汗。
當日龍淵大亂,波及不下千人,其中大多被亂刀砍死,其中的頭領,則被梟首懸尸。
楊獄駐足此間,尸身之中,他看到一個熟人。
龍淵衛火字營的王景奇。
“王兄好走。”
楊獄微嘆,心中有些傷感。
這位大難不死,成為寥寥幾個未曾葬身猿鳴谷幸存者的刀客,卻沒逃過權勢爭斗,慘死在守護了半生的道城。
他不是橫死的命數,可惜,命數不是一成不變的,彼此傾軋之下,壽終正寢,也會橫死。
只是,他當時受傷那般重,本不該這么快回龍淵才是,怎么…
“楊…楊兄。”
南山霸向著他長長一拜,五大三粗的漢子紅了眼眶,這杯懸尸的,都是他的同袍兄弟。
“南山兄節哀。”
楊獄不受他的拜,卻也無從安慰,只得嘆了口氣,走進黑洞洞的城門洞中。
身后,包括二人在內,一眾龍淵衛沉默躬身,長長拜倒。
龍淵城的城墻極高,各類弓弩防備設施齊全,而此刻,長長的城墻之上,別無兵丁戍守。
只有高聳的城樓前,支起了一個小桌,上放著酒菜,一人席地而坐,一人垂手而立。
站著的,是神色復雜的余景,坐著的,正是萬象山人王牧之。
“今日之后,師弟就當名動天下了。”
王牧之輕輕落杯:
“感覺如何?”
名動天下!
余景默然。
一個人,要名動天下,何其之難?
可眼前這位來自邊關小城的獄卒之子,在短短五六年里,就辦到了。
這一戰之后,他的名聲將不再局限于龍淵道,會哄傳諸道、州、府,甚至轟動神都。
“名動天下。”
楊獄咀嚼著這四個字,只覺血腥撲鼻,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討論其他人。
名動天下者,無不踩踏著無數人的尸骨與哀嚎。
曾幾何時,他對于縱橫江湖,名動天下還曾有過預想與希冀,但此時…
“不外如是。”
聽著平靜無波瀾的聲音,王牧之撫掌而笑:
“好個不外如是,好個不外如是!”
他請楊獄落座,后者坦然落座,哪怕衣衫破爛,身有傷勢,卻也毫無畏懼。
余景瞧著,眼前人青澀褪去,卻仍有幾分稚嫩,但其風姿氣度,武功心性,卻已可見崢嶸,不遜前人了。
少年天驕!
沒來由的,他心中浮現出這么一個念頭。
‘朝廷與懸空山共立的‘錦繡山河榜’上,這位,能位列第幾?!’
一落座,楊獄也不多言,自顧自的喝酒吃肉。
他奔襲數日而來,又經大戰,著實餓的緊,全不在意是否被下毒,一股腦的掃進了肚子。
王牧之笑而不語,余景搖頭上酒。
直至許久之后,楊獄落杯,王牧之才道:
“我本以為,你們會兩敗俱傷,卻不料,你的進境比我想象的還要快,撼地神通不愧是那位的神通,著實了不起。”
“我本以為你會出手,可你也沒有。”
楊獄擦去嘴角油漬,不咸不淡。
與張靈峰的交戰之中,他始終留有一分心思在外防備這位萬象山人,并且,始終留著秦姒送的玉佩。
只是,直至張靈峰身死,他也沒有出手。
“我非他謀主,僅是有些交易罷了,生死之戰,怎么會擅自插手?”
王牧之端起茶杯,輕輕吹動:
“況且,我是個讀書人,打架,從來不拿手,也不喜歡。”
一個讀書人,讀成了龍淵道武道第一?
楊獄扯動嘴角:
“你信不信,我一旦出手,魏正先、林啟天都會出手,三打二,足可將你師徒打出龍淵城?!”
余景擰眉,王牧之大笑。
“你不信?”
楊獄的眼神變得危險,若非實在捉摸不透眼前人,他是真想出手。
他最煩的人,就是故弄玄虛的謎語人。
“信,怎么不信。”
王牧之點頭,含笑:
“這一戰,張靈峰幾乎得罪了滿城鄉紳士族,而你戰而殺之,相當于施恩于林啟天、魏正先、南山霸、等人。
你若出手,他們自會景從。”
話到此處,他的眼神變得深邃:
“現如今,龍淵王府頹勢盡顯,又得罪諸方勢力,不得民心。你的聲望,在過后將會愈演愈烈,直至,如日中天!”
“嗯?!”
楊獄眼神瞇起。
“老師?!”
余景卻是心中劇烈一跳,看向自家老師的眼神,就有著變化。
能有今日修為,他自然不蠢,哪里聽不出老師的畫外音。
這幾乎是裸的讓楊獄造反!
而這番話透漏出來的東西,可不止是他似有意為其謀主,更有著這一切,都是他早已預料到。
銆愯瘽璇達紝鐩墠鏈楄鍚功鏈濂界敤鐨刟pp錛屽挭鍜槄璇伙紝瀹夎鏈鏂扮増銆傘
甚至于根本就是他一手策劃的!
只是…
楊獄轉動著酒杯,心中的錯愕越發的深,面上卻不動聲色:
“你知道,徐老大人對你的評價嗎?”
“愿聞其詳。”
王牧之的神色首次有了變化。
是什么,能讓情同父子的師徒割袍斷義,甚至老死不相往來?
其實,只有四個字。
“亂天下者!”
“亂天下者…”
王牧之沉默了。
許久之后,方才道:
“老師說的不差,我的確,不是忠君之輩。也有,亂天下而治之心。”
“老師,你…”
余景苦笑著轉身,心中復雜。
“老師他啊,為先皇所重,平步青云,為知遇之恩,可粉身碎骨以填,但峩,不同。”
王牧之道:
“我所思所想,就是將這將傾的大廈,徹底推翻,從烈火之中,重鑄盛世!”
“無怪乎徐老不愿見你。”
楊獄本就有著猜測,聽到了,實則也不意外,只是…
“這與我,又有什么干系?”
他的心思敏銳,短暫的交談之中,就隱隱察覺到了王牧之的心意。
這位萬象山人,不是好像,而是真的在勸他自立為王…
“其實,本不是你。”
王牧之的神色,有些怪異,很快又恢復了,他隨手取出一本卷宗,上下掂了一掂:
“你的生平履歷,事無巨細,上面皆有。”
楊獄不以為意。
他的卷宗,天知道被送到了多少人的案頭,多一個王牧之,也不多。
“我啊,來回翻看了數遍,在這字里行間,只看到了兩個字。”
他深深的看著楊獄,道:
“反賊!”
“胡言亂語。”
楊獄自然不認。
他從骨子里,就是個遵紀守法的人,這是前生留下的印記。
“卷宗中,你是個目無法紀,對上官乃至于皇權都毫無絲毫敬畏的人。這一點,才是我看重你的。”
王牧之淡淡道:
“其實,古往今來的開國皇帝,又有哪一個不是目無皇權的‘反賊’?”
話至此處,他看了一眼余景。
余景轉身從城樓里取出兩個讓楊獄熟悉的大箱子。
“這?”
楊獄挑眉:
“錦衣衛都被你們滲透了?”
這兩個箱子的樣式,卻與徐文紀留給他的,一模一樣了。
“楊師弟,上次,你沒有選擇我…”
輕輕拍動箱子,王牧之神色誠懇:
“再選一次,如何?!”
請:m.yetianl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