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墨揮毫,連寫九個靜字,字字飛揚,力透紙背。
每逢大事需靜氣,楊獄長出一口氣,將諸般雜念盡數排空,根據自己所知的情報,在心中復盤。
“一個斷根之人,難被人承認!王室與皇家并無區別,子嗣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更重于才干。張靈峰必有依仗,且足可大到令人忽視他無子嗣。”
“龍淵城,除卻老王爺之外,大宗師疑似有三,萬象山人王牧之,與其弟子,散人余景,王府中似乎也有一位。
除此之外,龍淵衛四大統領皆是百竅通達,只差玄關洞徹即可晉位大宗師的大高手。”
“不敗天罡乃是大明太祖嫡傳,于皇室有著極高的地位,指揮使身具此功,則無人敢動,除非那張靈峰真瘋了。。”
“大明疆域過大,更勝前朝,是以太祖張元燭分封九王鎮守九道,除卻道、州、府三級的長官任免,幾乎等同于國中之國,勢力絕大!”
“土地神位一旦種下,就極難放棄。數百里天地反噬,老爺子承受不起,我也承受不起…”
“張靈峰,是否身懷道果?”
諸般思量咋心中流轉,楊獄的神色也有著變化。
無解!
以他今時今日的武功,根本沒有可能抗衡一尊掌控了一道大半勢力的準王。
不說那張靈峰可能存在的依仗,那兩位必已站隊的大宗師,單單龍淵衛那四位大統領,也非他能敵。
更不要說,其人占據大勢之后,必然會得到魏正先在內三州大將軍的投誠。
這樣的勢力,不要說他,即便是那位林道人全盛之時,也得狼狽而逃,想要獨自抗衡,近乎無有可能。
“郡馬爺?”
膽怯忐忑的聲音傳來,綠蕊小心翼翼的叩門,得到允許后,才端著托盤進來,上有茶水、點心。
看著楊獄,她有些敬畏,也有些羞怯。
她是和小姐一起長大的,關系極好,而換種說法,一旦郡主嫁人,她也必然是要做個通房丫鬟的。
“…叫我楊獄就好。”
楊獄本想糾正她的語病,但話在嘴邊一個打轉,就咽了下去。
這時候說自己不是什么‘郡馬爺’,怎么看也像是刻意撇清關系的小人行徑,他著實沒法說出口。
綠蕊從善如流,換了個稱呼:
“是,老爺。”
“咳咳咳”
楊獄好懸沒被嗆住,連咳了幾聲,轉移話題:
“你家小姐執意回道城,可有什么人陪同,或者留下什么話?”
“小姐她聞聽此事,登時大怒,根本,根本攔不住…”
這丫頭臉色稍黯:
“她,她只說讓婢子隱姓埋名不要暴露身份,尋個好人家嫁了…”
楊獄想了想,以裕鳳仙的剛強性子,這莽撞事倒是真有可能。
“太莽撞了。”
楊獄心下搖頭。
裕鳳仙或許根本沒有意識到自身的優勢,洞徹了不敗天罡的她,在宗師也好,王府老人也好,乃至于軍方也好,地位都要高過張靈峰。
只要她身在外界,只需振臂一呼,必有無數人響應,就還有的打,可誰知…
“小姐她,是有想過的。”
綠蕊似是瞧出楊獄的心思,有些不忿:“那時婢子也勸過她,但她不忍心…”
“小姐說,自家出了岔子自家去平,犯不著拖著千萬家去陪葬,大戰若起,她就沒有法子去見老王爺了…”
楊獄默然,也不知說她善良,還是憨傻了。
但她若真是振臂一呼,引得八方戰火,卻又不是她了。
“老爺,郡主她,人可好了。”
綠蕊淚眼婆娑:
“您,您…”
說著,她又有些說不出口了。
自幼在王府長大的她哪里不知道王府是個怎么樣的龐然大物?
郡馬爺名頭是很大,聽說在青州之中是能和那楚天衣并駕齊驅的后起之秀,然而對抗王府這樣的龐然大物,只怕也毫無可能。
自己怎么能這樣要求…
小侍女說著,又有些自怨自艾起來,未等楊獄說話,她已嘆了口氣,準備離去。
楊獄對她的心思洞若觀火,卻問出個不相干的問題來:
“你是怎么想到來黑山尋我的?”
“啊?”
綠蕊怔住。
她當時慌了手腳,又被人追殺的無處可去,聽到楊獄回去黑山的消息,下意識的就跑來此處地界。
“你也是有些武功的,但只怕連與人廝殺的經歷都無,何德何能逃出龍淵衛的追捕呢?”
楊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難道?!”
她身子一顫,幾乎跌在地上,淚珠‘唰’的就流了下來:
“老爺,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他們盯上的是我,與你又有什么關系?”
楊獄伸手攙起這小丫鬟,神情平靜,并無波瀾。
人活天地間,不是你想安生就能安生的,哪怕他離了繁華之地,可如今他的名聲在外,不可避免的要被盯上。
魏正先都躲不過去,他何能例外?
楊獄緩步出屋,眸光輕抬,就見得一只蒼鷹翱翔于長空云海,與赤眸白鶴遙遙對峙,彼此鳴叫威懾。
蒼鷹之上,一身著寬大袖袍的威嚴中年人負手而立,俯瞰黑山,與楊獄對視。
“滄海大劍師!”
谷</span>綠蕊驚呼一聲,忍不住攥住了楊獄的衣角,滿面驚駭:
“他,他是道城九位宗師之一,一手百步飛劍獨步龍淵…”
“老熟人了。”
楊獄輕抖袖袍,抽回衣角,綠蕊都認得出,他自然不會認不出。
云海之間,乘鷹而來的,正是滄海大劍師,他手中那口飛劍,就來自于此人。
而這位追蹤了自己大半年的劍道宗師,銷聲匿跡好久,卻居然去尋了一只靈禽…
“楊獄…”
迅疾的氣流中,滄海大劍師衣衫獵獵,氣勢升騰壓的蒼鷹落下云頭,望著楊獄,他的眼神中盡是憤怒。
出奇的憤怒!
他這一生,何曾吃過如此大的虧?
追殺不成反被收走了飛劍,幾乎讓他淪為王府的笑柄,此番主動請纓,正是要一雪前恥!
一聲暴喝,赤眸白鶴自低空橫掠而來,大翅舒展,正接住踏步登空十數丈的楊獄。
氣流漫卷,兩頭靈禽于空中針鋒相對,聲聲爆鳴引來了大片的驚呼,滿城人都為之注目。
便是武館里打盹的魏河,城外某處的王五,也都不由的望向高空。
“楊獄!”
滄海大劍師低喝一聲,一口嶄新的飛劍饒身旋轉,就要激射而出,卻被叫住。
“且慢!”
楊獄開口。
“怎么?想求饒?”
滄海手指微頓,面露哂笑:“旁人盡可饒得,唯獨你,不可饒恕!”
“慢來,慢來。”
休養生息了數月,楊獄身上的鋒芒越發的收斂,聽得這話居然不生氣,反而翻手取出了那口飛劍來。
“我的劍!”
滄海驚呼,本欲激射的飛劍再度一頓。
“回答三個問題,這口劍,我可還你。”
楊獄把玩著飛劍,掌中金光流溢:
“如若不然,我就折了它。”
“你敢!”
滄海劍眉倒豎,心中驚怒肉痛皆有。
百步飛劍學之不易,修煉更難,這口飛劍是他日夜吞服,以精血、吐納秘訣養了大半輩子方才成就。
用之隨心,遠非他剛自取來的這口可以比擬的。
聽得楊獄這話,哪怕他心中暴怒,卻還是生生壓下來:
“將死之人,問之何益?”
“既是將死之人,說說何妨?”
楊獄掌中金光更盛,千鍛之劍鋒銳無匹,但他勁力勃發,卻將之生生壓的彎曲如弓。
“住手!”
滄海心痛如刀割,這一幕對他而言,簡直比妻女被人當中把玩還要不堪忍受。
“你問!”
他的眼底閃過紅光,心中發誓,定要將之碎尸萬段。
“第一問,你家世子,何以派你殺我?”
“聶文洞。”
滄海的回答冷冰冰,毫無負擔。
“原來如此。”
楊獄心中一定。
張靈峰與聶文洞勾結,他是有著猜測的,畢竟當日擊殺聶文洞之時,就有王府之人在場。
心下有些了然,繼續問道:
“你家世子突然發動政變,有何緣故?”
“將死之人,還頗多好奇。”
滄海冷笑,但見得彎曲的飛劍,又是咬牙切齒:
“正因為你!”
“因為我?”
這個回答,就大大的出乎了楊獄的意料,旋即他就反應過來:
“招婿?”
“世子他性情溫和,哪怕遭逢諸般厄難,也并未有過篡奪之心。可誰料,你竟跳將了出來!”
滄海的神色陰沉下來:
“王妃欲招你為孫婿,必是有著立郡主為王的心思,可那,卻必會玷污王府血脈,這是世子斷然不能夠容忍的!”
“玷污王府血脈?”
這番話,他說的極為順暢,楊獄卻是啼笑皆非。
不說這只是他與裕鳳仙的權宜之計,即便兩人真個結合,他也不覺得自己的血脈有什么低人一等。
“不然呢?”
滄海冷笑。
“可笑至極。”
楊獄屈指一彈,那口飛劍已倒射入空中,向著滄海激射而去。
‘真還給我了?’
滄海滿臉錯愕,抬眼看去,就見得鶴背之上,其人張弓搭箭,音如雷動:
“黃泉路上跑快些,追一追他家老祖宗張元燭,問一問他…”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