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物…
看著床榻上氣若游絲的王景奇,感受著其身上熟悉的氣息,楊獄也有些動容:“猿鳴谷?”
曹金烈失陷于猿鳴谷,這是六扇門卷宗上記載的。
楊獄看到過,但他心中存疑,畢竟,以背后之人封鎖了大災消息兩年余的謹慎去看,不該會留下如此破綻才是。
卻沒想到…
“有人以老夫的名義發去了翎鷹,誘了龍淵衛去往猿鳴谷…”
將一粒丹丸塞進了王景奇的口中,徐文紀站起身來,望向了丘斬魚。
后者鐵青著臉掏出自王景奇身上找到的信件,遞給楊獄:
“確實是徐老的筆跡,足有八成相似,不要說是初來乍到的龍淵衛,即便是我,一不小心都會被誤導…”
“的確有七八分像,除非親近之人,否則看不出端倪來…”
楊獄端詳片刻才發現了異樣,不禁搖頭。
寫下此信的必是此道高手,若非他早被告知此信有假,只怕也會被蒙蔽過去。
“是誰假造書信日后再說,此時當務之急,是要救出陷于猿鳴谷中的龍淵衛…”
徐文紀微微搖頭,道:
“楊小子你且看看,他所中之毒,與當日曹百戶所中之毒,是否相同?”
楊獄點點頭,上前查看。
王景奇的狀態十分之慘烈,周身大小創傷數十處,不少都深可見骨,滲出的鮮血都是青黑之色。
刺啦!
楊獄扯開他的上衣,其胸口處赫然有著一只烏黑爪印,胸前的皮膜骨頭都好似被強酸腐蝕過一般,甚至可見散發著惡臭味的臟腑。
他所受的最重的傷勢,是心臟被抓破了,氣血止不住的外泄。
但若盡是如此,以王景奇五關之身的強大生命力,怎么也算不得致命傷,不至于如今這般氣若游絲。
這,只是外顯,真正讓他重傷近死的,是那一股肉眼不可見,楊獄催使心眼才隱隱察覺到了青黑色霧氣。
這霧氣陰沉詭異,自其胸口傷處擴散,深入血液、臟腑、脊髓直入大腦…
“大差不差。”
楊獄凝重點頭。
“他所中之毒,名為‘尸毒’,典籍之中記載,來源于‘尸魁’‘尸僵’之類魔魅,此毒極為兇戾,中者不會斃命,卻會迷失自我,漸漸以血液殺戮為食,危害絕大。”
徐文紀取出一粒丹藥:
“知曉可能是青女為禍,我求取來了一些‘清心凈血丹’,只是他所中之毒比之記載還要兇戾十倍,而且已入腦髓…”
“救不了嗎?”
丘斬魚擰起了眉頭。
龍淵衛萬里迢迢而來,若是全栽在這里…
“救不救的了,也得試一試再說。”
徐文紀將幾粒丹藥交給丘斬魚,囑咐他去院子里熬煮一鍋熱水,并采買一些藥材。
“是。”
丘斬魚記下這些藥材,匆匆出門。
“龍淵衛不乏百戰精兵,怎么會栽的如此慘淡?”
楊獄為王景奇蓋上被子,心中有著疑惑,也就問出口。
這事,是有些說不通的。
哪怕龍淵衛沒有看出那書信的造假,真個去了猿鳴谷,但這些百戰精兵的警惕是很深的,怎么也不至于全軍覆沒才是。
要知道,單獨廝殺,出身行伍的或許不如同樣出身大勢力的高手,可一旦列隊布陣,那殺伐力可是要暴漲的。
“急則生亂。”
徐文紀嘆了口氣:
“龍淵衛之所以來去匆匆,自來德陽府就無一時停下,為的就是今早完成任務回去龍淵道…”
徐文紀的聲音有著疲憊,有些話也沒有說透,但楊獄卻聽出一些東西來。
“奪嫡。”
楊獄心中了然。
事實上,無論是之前與余涼的交談之中還是在之后煉化青龍偃月刀之時的所見所聞,都說明了龍淵道的奪嫡早已到了一個很激烈的地步了。
龍淵衛這樣的精銳軍隊,自然不可避免的將要受到波及,不想站隊,則必受雙方之害。
“是啊,奪嫡。”
徐文紀喟嘆一聲:
“二公子因少年時被幽禁多年,心思越發的深沉了。這十多年里,龍淵衛之所以不敢離開道城,就是因為他。”
‘果然是幽禁。’
楊獄心下搖頭:
“這種事,猜得到。”
煉化青龍偃月刀之時的龍淵老王,只怕已是最后清醒的時刻了。
這位老爺子看的清楚,手段也夠狠,哪怕親子,也可扼殺,只可惜,那位王妃顯然沒有他那樣的決斷。
以至于造成了龍淵道如今的亂象。
“尋常百姓家,尚有兄弟鬩墻,更不要說是帝王之家了。龍淵王宰執一道三州,億萬黎民,雖為王,可和帝皇也沒什么兩樣了。”
徐文紀心情不佳,沒甚心思說話了。
楊獄知趣的沒有再問,而是來到床邊,細細觀察著王景奇的傷勢。
尸毒的特征在他的眼中十分的清晰,這不是尋常意義上的毒素,在他的感應之中,猶如活物般游走著,自皮膜到臟腑…
他細細的看著,越發的覺得詭異,這不像是毒,反而像是一種昆蟲之間的寄生…
“那時的老曹,就是被這尸毒掌控的身子,才會偷襲祁頭吧?”
楊獄心中默然。
以曹金烈的脾性,但凡還有一絲掌控自身的余地,都只會自殺,而不會偷襲同僚。
朝廷的幾大暴力機關中,錦衣衛是唯一可以彼此交出后背的。
未多久,門外的院子里已支起了大鍋,火焰熊熊,很快就煮沸了,丘斬魚按著指點下入種種藥材。
最后,將幾枚清心凈血丹丟入其中。
楊獄則將昏厥之中的王景奇攙起走來,毫無猶豫的將他扒光,丟進了冒著水汽的大鍋里。
猶如滾油之中潑入冷水。
這樣的滾燙之下,王景奇的身子卻在顫抖,不住的打著擺子。
“尸毒非同尋常毒素,更類似于嶺南道的毒蠱,不但有著強烈的腐蝕性,還會掌控宿主的身體,甚至會吞噬其記憶…”
徐文紀立于火邊,看著水汽蒸騰的大鍋里,渾身赤紅與青黑夾雜的王景奇,突然出聲:
“楊獄,出手,以內息灌入其百會!”
楊獄前踏一步,出手如電,精準的點在王景奇的百會穴上,鼓蕩的內氣瞬間灌入其中。
“風府!”
“神庭!”
“上星!”
“啞門!”
楊獄凝神于心,精準的拍打點擊著一個個穴位,直至最后,方才有一瞬間的遲疑。
“真罡運起,同擊其太陽穴!”
一瞬間的猶豫之后,楊獄還是出手,青光泛起一瞬間,雙掌如雙峰貫耳之勢,貼上了王景奇兩側太陽穴。
一下拍落,楊獄的眼神頓時變了。
他固然沒有用什么力道,可以真罡的銳利,鐵球都足可拍扁了,可這一次拍下,他不但沒有傷及王景奇。
反而感受到了莫大的沖擊力。
嘩啦啦!
王景奇的掙扎劇烈,蕩起大片水花,臉上閃過可怖的猙獰。
見得此幕,徐文紀不驚反喜,吐氣發聲:
“潛心運氣,意隨罡動,催!”
楊獄來不及回答,動作卻是比他的聲音更快,徐文紀的話音未落,他的衣衫已盡數揚起,澎湃的真罡瞬間噴薄而出。
這一下,楊獄只覺心神一顫,罡氣入腦的瞬間,他敏銳的五感就感受到了強烈的刺激,眉心之下的心眼,更是瞬間睜開。
似有驚雷貼面炸響。
一霎而已,楊獄的眼前盡是炙烈的紅光閃爍!
不,那不是紅光。
而是烈焰真罡的狂暴推動下,極致綻放的赤血月精輪!
這是…
楊獄的心神一顫,無人可見的眉心之中,心眼大開。
恍惚之間,他只覺自己的神意拔升,倏忽而已,就好似穿透了一重無形的隔膜。
下一瞬,他的視線回落。
眼前所在,是一處幽沉陰暗的地宮,黑暗之中,黑影滾動如潮水,個個猙獰可怖,撲殺而來,兇戾到了極限。
“殺!殺!殺!”
聲聲暴喝中,赤紅刀輪綻放。
王景奇亂發狂舞,身如山岳橫推,一輪刀輪于其掌中綻放,爆發出摧枯拉朽的可怖威能。
剎那間,數之不盡的鮮血與殘肢飛舞,也照亮了那幽沉陰暗的地宮。
乍閃即滅的紅光之下,是無數三分似人,七分如鬼般的猙獰面孔。
有武林人士哀嚎掙扎…
有刀劍錚鳴,喊殺聲烈…
也有大批龍淵衛怒目圓睜,浴血奮戰…
地動山搖間,楊獄聽到了一聲凄厲的怒吼。
“走!”
周四離怒吼,龍淵衛也在怒吼,血光催發,那是燃命丹吞服后綻放的光芒。
一條、四條、無數條手臂從飛舞的殘尸鮮血中身處,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將王景奇推的倒飛出地宮。
紅光消失,光影明滅。
青石地磚被一下踩的塌陷碎裂,楊獄衣衫鼓蕩,血氣真罡都處于即將爆發的當口。
“醒來!”
徐文紀舌綻春雷。
楊獄這才驚醒,失焦的眼神之中,似有一幕畫面深深鑲嵌其中。
那是幽暗深沉的地洞、尸山血海般的殺戮場、數之不盡的嘶鳴聲…
以及,蹲坐在地洞深處,一個衣衫雪白,臉色卻更白的清秀女子。
她緊攥著右手上,有著血污滴答。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