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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丹

  日近黃昏,殘日撒下的陰影籠罩了整條街道。

  或許是因為接連的幾場大雪,內城比之一月前冷清了不少,天色還未黑,街道上已經沒有了幾個人。

  只有零星的幾個攤販在收拾著東西。

  “錢五,趙鹽,蔣初六…”

  口中念叨著死去鄉勇的名字,自小巷走出的楊獄心頭如有大石壓著,壓抑,煩躁。

  耳畔似乎還有那幾位妻兒老小的凄厲哭喊在回蕩,回蕩。

  這一刻,他才明白什么是破家的縣令,滅門的令尹。

  手握生殺之權,手不沾塵,卻已葬送了十多個家庭。

  而且,若非王五出身六扇門,這些人,多半是連撫恤也沒有的。

  念頭轉動間,楊獄駐足。

  一墻之隔的小院里,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推門而入,穿著棉袍,帶著兜帽的魏河侃侃而談,平地上,五六個少年凍得瑟瑟發抖。

  見得楊獄進來,魏河這才讓眾少年散去。

  “出城前,怎么不想著來見見老夫?”

  魏河雙手插袖,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臉色才好了幾分:

  “筋長骨壯,收獲不小啊!這就要二次換血了?”

  魏河本沒想搭理楊獄,但見他顧盼間目中有光,踱步間,起伏有度,心中吃驚不小。

  這分明是武功練上了身!

  這才多久,居然就有這樣的進步?

  “還是師傅指點得當。”

  楊獄手腕一轉,取出幾個瓶瓶罐罐來:

  “這是些益氣補血的丹藥,還望師傅笑納。”

  “益氣丸、補血丹?那小子倒是好生大方,這都舍得給你。”

  魏河略有動容,拿過端詳幾眼,又不無惋惜的丟了回去:

  “丁下品質,對我無用。”

  “魏師也知道丹藥?”

  楊獄接回丹藥,佯作好奇。

  知道了自家這位師傅出身錦衣衛,他的心思自然活絡了不少。

  錦衣衛的情報可是天下聞名。

  “那是自然。”

  魏河略有自得:“當年老夫在青州從軍,可也是服過‘丙等’‘通血丹’的。”

  “通血丹?”

  楊獄心中不由一動。

  對于丹藥他知之甚少,只是從李二一口中聽到過一些,但說書人的話,能信?

  不過,對比魏河的話,至少‘甲、乙、丙、丁’四個等階,應當是真的才是。

  “你可知,大明三禁?”

  魏河手捋長須,淡淡問道。

  楊獄不假思索:“弓弩甲?”

  他也是讀過書的人。

  自然知道,大明不禁百兵,不禁鹽鐵,不禁礦脈,唯獨不允許私藏、持有的,只有弓弩甲胄。

  持刀跨劍行于鬧市都可,家中暗藏甲胄弓弩,卻是死罪!

  “其實還有一禁,就是丹。凡丹丸之屬,無不嚴令禁止,但凡私煉,罪同謀逆。”

  魏河淡淡道:

  “說書人凡提及大俠,無不說各類丹丸,正如前朝禁食牛肉時,凡大俠必吃牛肉一樣。

  噱頭而已!”

  魏河搖搖頭。

  自回了黑山縣,幾十年里他都沒見過一粒丹了。

  “這,禁的了嗎?藥材隨意就可買到…”

  楊獄倒是真沒聽說過這條禁令。

  只是,丹藥是藥材熬煉而成,不禁藥材,能禁的了丹藥?

  “你以為丹藥是什么?熬煮藥材,晾干揉捏成丸?那玩意只能叫藥膏,怎敢稱個丹?”

  魏河笑的眼角飆淚,好一會才道:

  “丹之一詞起處已不可考究,但它是丹而不是藥,煉丹所需,可不僅僅是草木之屬。

  比如我曾服的那通血丹,其內含五金,外鍍腸衣,以百獸之血熬煮三年,方成一爐。

  可惜,我所服的那枚,只是廢丹…”

  “這,這是丹?”

  楊獄有些傻眼,這丹藥怎么聽都不正經啊…

  五金也就罷了,還在血里熬煮三年,這比李二一說的都要夸張了。

  這要是熬出來,能吃?

  “你以為朝廷為什么禁丹?不過是因為,尋常人吃下,會死罷了。”

  魏河被丹藥勾起了談興:

  “丁下級的丹,只勉強算丹藥而已,可即便如此,你服之可加速氣血搬運,普通人服下,可會氣血逆流,灌腦而亡。”

  “這么危險嗎?”

  楊獄心中一驚。

  這可比毒藥都要兇猛了,怪不得要被禁了。

  “行了,有事快說,沒事滾蛋!老夫要睡了。”

  魏河說著,要攆人:

  “有這補血丹,你二次換血不成問題了。”

  楊獄不敢怠慢,斟酌著用詞,將此次剿匪之事一一說出,只是隱去一些不好的猜測。

  著重,說了憐生教煉制‘陽丸’‘陰丹’的事。

  “咱只是個劊子手,你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該死的,誰也救不了。”

  魏河面無表情,擺手就要回房。

  見他沒有反應,楊獄也不失望,施了一禮后,就準備退去。

  卻根本不信魏河會沒反應。

  錦衣衛只有上級,但凡蟄伏,幾十年只是一般,若無大事,三五代人都可照常蟄伏。

  而什么是大事?

  謀逆算一件,熬制邪丹,也算一件!

  “對了。”

  楊獄正要出門,又聽得魏河聲音響起。

  抬頭,就見這魏老頭眸光幽沉,有些攝人,有著警告:

  “你功夫雖上了身,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凡行事還是要多三思而行。

  思危、思變、也思退!”

  楊獄微微一怔,還是點頭應下。

  轉身離開,直至出了小巷,才停下了腳步。

  望著仍被積雪覆蓋小半的街道,說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魏河不愧是錦衣衛,自己說的他只怕都知道,甚至于猜測到了他之前的心思。

  勸他打消念頭。

  難道官老爺的脖子,就抹不得?!

  楊獄臉色明滅不定,但終于還是轉身回去。

  一去一個月,婆婆只怕也擔心了許久吧?

  老猴吱吱叫著合上了大門,又不滿的撓著被魏河關上的房門。

  幽暗無光的屋內。

  魏河慢慢踱步,行至供著鬼頭刀的案前,一抬手,打開了正前墻壁上的暗格。

  這暗格塵封依舊,密而不透,似有特殊藥水封閉,連絲毫腐朽氣息都無。

  暗格之中,掛著一件銀白色衣衫。

  那銀衫似如銀絲織就,底色,則是一頭近似龍首、魚身、有翼的不知名獸類。

  魏河神色木然。

  凝視了許久,方才一抬手,將這暗格合上。

  “就這么一件破衣服,就要我四代蟄伏,空耗一百多年啊…”

  “一百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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