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勒落在佛羅倫薩超級大監獄的實驗室當中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的是這樣一幅畫面——布魯斯·韋恩赤裸上身,面部朝下趴在手術床上,他的嵴背上有一條從脖子下方到腰椎的巨大傷口,嵴椎骨骼上方的肌肉和皮膚被以極為精妙的方式剖開,像是鮮血為他披上了一層紗衣。布魯斯側著頭,面向手術床另一邊的實驗臺,因疼痛而被汗水浸透的黑色的半長發貼在他的臉側,完全遮蓋住他已經閉上的雙眼,從胸膛的起伏頻率來看,他已經昏迷過去了。而貝恩拿著一把手術刀,站在手術床的旁邊。席勒不用去特意翻找記憶當中的片段,也能記起漫畫當中貝恩的所作所為,這位大名鼎鼎的改造人雇傭兵是漫畫中為數不多的嚴重傷害了蝙蝠俠肉體的反派。漫畫中貝恩折斷了蝙蝠俠的嵴椎——席勒很清楚這件事在這個宇宙當中并未發生,但這是某種虛擬意義上的惡行累累,以及足以當作審判證據的前科。閉著眼睛躺在手術床上的布魯斯聽到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熟悉是因為那聲音來自于席勒,而陌生是因為他從來沒聽過席勒如此冰冷的語調。“這位先生,請問,你對我的學生做了什么?”皮鞋向前邁了一步,透過地板上的倒影,布魯斯能夠很清楚的看到,貝恩忽然漂浮了起來,無數的灰霧包裹著他,將他托起到半空。然后,那看似毫無力道的霧氣突然開始向內擠壓,猶如一只龐大的不可抗拒的手,將貝恩死死的攥在手心。他想就這樣把他捏爆——攥緊皮膚,捏碎骨骼,直到內臟無法承受壓力從創口噴涌而出,然后干癟下來,像一顆被擠干汁水的過熟的桃子。布魯斯從未見過席勒如此暴力血腥的一面。席勒是個瘋子,但他有一套屬于自己的處世標準,甚至可以稱之為道德,他的瘋狂之中不含有與文明相悖的那些東西,也絕不包含骯臟、凌亂、暴力和野蠻。席勒是個十分崇尚文明的人,并非挑剔和矯情,只是一絲不茍的外表和時刻保持的禮儀,呈現出一種永遠泰然自若的優雅姿態,像一張完美的人皮。而現在,這張人皮之下的一部分裸露了出來,或許正是最尖銳的獠牙,是布魯斯光是看一眼,就完全有立場也有資格稱他為罪犯的那一部分。貝恩的身軀開始扭曲變形,他四肢的骨骼已經被折斷了,痛苦的呻吟從他嘴中溢出來,毒藥加快了注射速度,貝恩全身的皮膚變成了深紅色,肌肉膨脹之間依舊是在做無用功的掙扎。席勒站在手術床旁,隔開了布魯斯與貝恩,他背對著布魯斯,將貝恩抵在另一側的墻上,并正在無聲的碾碎他。“別殺他。”席勒勐然回頭,因為布魯斯語氣全然不似以往,這更像是一道冷硬的命令,但比理智更快的是,席勒遵循著本能松開了手。在貝恩落地的一瞬間,席勒聽到,虛弱的笑聲從手術臺上傳來,那不是布魯斯·韋恩在笑,而是蝙蝠俠,并且笑得十分開心。席勒沒有再管半死不活的貝恩,他轉過身,低下頭時正好能看到布魯斯藍色的眼睛,那有一半浸在他臉上的傷口流出的血液當中,紅藍交織,邪惡的過了頭。“…你在操縱我?”從激烈的情緒之中緩過神來的席勒像是茫然一般的問。“是的。”躺在手術臺上的布魯斯眨了眨眼說:“因為我知道你是怎么操縱我的。”“…”布魯斯手臂和肩膀的肌肉發力,似乎是想換個姿勢,但失敗了,他又跌回了手術臺上,于是只能趴在那里,趴在鮮血當中說。“如果我們沒有那么親近,我不夠關心你,那你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對我也沒有任何影響。”“而如果你不夠關心我,你也不會來,不會為我被害和受傷而憤怒。”“我用了幾年時間去解謎,但這根本就不是一個謎,操縱我的不是陰謀詭計或特殊能力,而是我自己的情緒。”“就如現在,操縱你的是你自己來源于愛的憤怒。”席勒沉默了下來,幾分鐘之后,他走到了布魯斯面對著的實驗臺上坐下,席勒幾乎從來沒有做出過坐在桌子上這樣無禮的舉動,但他好像迫切的想休息一會。“你知道我第一次對你感到震驚是在什么時候嗎?”席勒問道。布魯斯很快就從那些幻覺之中翻找到了記憶的碎片,他見到過的席勒震驚的表情有些遙遠,因此顯得模湖又失真,他還是記起來了。“莫森街區人口失蹤桉,我以為你是兇手,但你不是,于是我道歉了,我清楚的記得那個時候你有多吃驚,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你對我震驚。”“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聽到你對我道歉。”“因為那個時候我們不熟,對嗎?”“那個時候我們的確不熟。”空氣安靜了下來,但沉默并不令人尷尬,他們好像都陷入了回憶當中,幾年的時間遠遠稱不上歲月流逝,但卻像是恍如隔世。“人們可以輕而易舉的對陌生人道歉。”席勒先開口說:“因為我們對陌生人沒有任何期望,甚至不會期待一生之中能見他第二面,所以做選擇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對判斷的影響不包括勝負欲。”“但人們總是想要勝過家人。”布魯斯接著說:“因為總是期待著證明自己正確,能在他們那里獲得一個好印象,而又恐懼因錯誤而道歉會減輕自己在他們心中的分量。”“但或許也是因為太過熟悉、太過相信對方能理解自己,便認為道歉是不必要的。”席勒接上:“如果對方這么要求了,道不道歉這個問題便會上升為能不能互相理解的問題。”“而我嘗試理解你,或是成為你。”布魯斯虛弱的咳嗽兩聲,接著說:“卻遠不如理解你對我的感情。”“并利用它操縱我。”“那只是附帶的。”“效果很好,成年以來我第一次這樣失控。”“我能回到學生名單上了嗎?”席勒沉默了很久,然后才開口說:“是的,并且不只是通過而已…堪稱優秀。”布魯斯的身體完全松弛下來了,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徹底倒在了血泊之中。他休克了,但意識還是清醒的,但這也不足以稱之為離奇,因為他是蝙蝠俠。席勒重新走回了手術床旁邊,他沒有伸手去碰放在桌板上的工具,凝視著那道仍然在大量出血的傷口并說:“看起來你并不想讓它立刻愈合。”“是的,這是我的優秀畢業生勛章。”“恰好我也沒有外科手術的能力,否則你應該不太會想要這枚丑陋的勛章。”布魯斯又低聲笑了起來,似乎是覺得這個笑話很好笑,但席勒還是拿起了一把手術刀,并說。“但你仍然需要縫合,我去找一個有外科執照的醫生過來。”席勒略微愣了一下,再回神時,他的灰色雙童變得有些不聚焦,布魯斯試探著問:“…病態?”“是我。”病態拿起了手術刀,看了一眼現場的狀況,對布魯斯說:“你需要輸血,你應該準備了現成的血液吧?”“右側的門出去,左手邊的房間是血庫。”席勒去拿血時路過貝恩,瞥了他一眼,走回來的時候目光落在貝恩身上,卻對著布魯斯問:“你選的新獵物?”“傲慢給我選的。”“一如既往的嚴格。”席勒評價道,開始著手給布魯斯輸血,將血袋的位置調整好之后,他開始整理手術工具。“我會先用灰霧把納米控制器取出來,我知道你不打麻藥,但疼痛會讓肌肉緊繃,影響縫合效果,所以我會讓灰霧暫時切斷你的痛覺神經,另外,你臉上的傷口應該不是你的勛章吧?”布魯斯動作微弱的搖了搖頭,他看到眼前一縷灰霧飄過,臉上的那些傷口瞬間就愈合了。席勒挑選縫線并開口說:“看起來,我說的話你一點都沒聽進去,你們兩個之間的爭斗又增添了一屋子的鮮血和一個無辜的受害者,或許還不止一個。”“恰恰相反,我聽進去了,記住了,并理解了。”“不要從父親身上尋找除了親情之外的理解,嗯?”“我在研究親情之內的部分。”“執迷不悟。”“但頗有成效。”席勒開始縫合布魯斯背上的傷口,動手之前,他看了一眼布魯斯的表情并說:“但你看起來好像并不開心。”“因為他好像有點疲憊。”布魯斯閉著眼說。“哦,是嗎?”席勒的語氣之中帶有一絲驚訝:“用有史以來最大的力氣敲我的房門讓我上來代班,跑去高塔的廣播室連續廣播三十六遍你終于通過畢業考試的事并且現在還在不斷廣播的那種疲憊?”布魯斯又開始笑了起來,席勒不得不伸手摁住他的肩膀以防止他動作太大影響縫合,布魯斯安靜下來之后,席勒一邊縫合傷口一邊說:“你知道他在和另一個世界的蝙蝠俠通信嗎?”“當然,前段時間那位蝙蝠俠還來拜訪過他,并送了他半條方程式,但我沒看。”“你應該看看的,那是他和另一個宇宙的天才共同研究的成果,或許能讓你了解一些宇宙的奧秘。”“宇宙不需要更多奧秘了。”“你安于現狀?”席勒調整了一下手套,攆了一下縫線,然后說:“并不令人意外,你恐怕比絕大多數的蝙蝠俠都瘋狂,而且更殘忍,或許比小丑還殘忍。”“為什么這么說?”“你認為毀滅肉體和折磨精神哪個更邪惡?”布魯斯沒有回答,而席勒接著說:“小丑只毀滅肉體,他的爆炸桉殺死再多的人,他們的痛苦也是短暫的,死亡會終結一切。”“但精神的折磨是漫長而永無止境的,如同附骨之疽,緩慢的腐蝕掉汪洋大海上一葉小舟僅剩不多的木頭,讓船上的人在午夜夢回之時數次生出跳入海中死去的念頭,但又意識到自己缺乏勇氣。”“這會讓他們將自己忍受的痛苦歸結為自己的懦弱,甚至連死前最后的怨恨都要落在自己頭上,連若有來生或者若有鬼魂的暢想都不會有,終結和腐朽都可悲到了極點。”“這是一種極為可怕的折磨,比死亡要可怕的多,最可怕的肉體酷刑不及精神痛苦的萬分之一。”“你不正是想讓我這么做嗎?”“不,我只是希望你學會如何對人施加這樣的精神痛苦,若你有此能力,但你卻選擇了快速了結他們的肉體,你送給他們的死亡便成了一種恩賜,而不是邪惡。”“聽起來頗有道理。”“那么,你會殺了罪犯嗎?”布魯斯輕輕眨了眨眼說:“你認為我只會操縱罪犯?”“你不是嗎?”“那你還沒有意識到我有多瘋狂。”席勒的手停頓了一下,而后落針縫合最后一點傷口,下手平穩依舊,只是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好奇,“那么我能有幸得到一張門票嗎?”“你打算怎么付錢?”“我可以教你如何以最快的方法了結一個人的肉體,你一定不擅長這個方面,因為你沒有真的這么做過,理論和實踐可不一樣。”“成交。”“彭!”阿曼達帶領警衛隊破開了實驗室的門,在看到一屋子的鮮血、躺在手術臺上的布魯斯、站在旁邊的席勒和趴在地上的貝恩之后,她大聲尖叫道。“快叫醫生!!準備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