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黑暗、冰冷,這就是托爾全部的感覺,一種將他身體撕碎的疼痛之后,他醒了過來,當他發現自己恢復意識的時候,恐怖的絕望和痛苦淹沒了他。
托爾躺在一片荒地上,他努力的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朦朧的白霧,然后是微不可查的光暈,他感覺到自己的嘴唇干裂,渾身劇痛,呼吸之間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洛基死了?
洛基…死了。
他親眼看到,洛基被彩虹橋的光芒擊中,然后回歸了世界樹。
他也親眼看到,他的神職被抽離,這就意味著,洛基的肉體的確被毀滅了,而他在死前做的最后一個動作,就是把神職和神力灌輸到了自己身上。
托爾躺在原地,感覺自己的胸口中跳動著一簇熊熊燃燒的火焰,他不知道那是洛基的神職,還是來自于他的憤怒。
殺死洛基的是彩虹橋,阿斯嘉德最強大的武器。
而操縱他的人,是海姆達爾。
想到這個事實,托爾就覺得自己的靈魂痛得像是要裂開了一樣。
他再清楚不過,海姆達爾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看守彩虹橋,絕不可能有人越過他啟動彩虹橋攻擊洛基。
海姆達爾殺死了洛基,托爾不愿意承認,但他知道,這就是事實。
到底是什么導致了這一切,托爾不愿意去想,可他也知道,自己都明白。
托爾一直都知道,阿斯嘉德人不喜歡洛基,甚至可以說對他非常輕蔑和厭惡,他們甚至不滿于自己要遵守眾神之父的規定對洛基行禮,因為他們覺得洛基是個毫無榮譽感的人,根本不配成為阿斯嘉德的一員。
托爾知道自己的弟弟敏感多疑,曾數次在阿斯嘉德人的無視當中感到怨恨。
托爾想,是他縱容了這一切,縱容了阿斯嘉德的其他人無休止的懷疑和輕蔑洛基。
他想起洛基對他說的那番話,這群人這樣的舉動中真的沒有帶著爭權奪利的考量嗎?就因為自己是未來阿斯嘉德的繼承人,他們就可以如此對待另一位沒有繼承權的王子?把他假想成敵人,無時無刻不防備著他,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他?
那他們對于自己的推崇,是否也帶著為自己爭取利益的功利心?
托爾躺在地上,他的思維開始有些渙散,但同時也開始不斷的聯想,如果今天,是他掐住了洛基的脖子,海姆達爾敢啟動彩虹橋攻擊他嗎?
他不敢,托爾在心里對自己說,海姆達爾當然不敢這么做,因為他是阿斯嘉德未來的繼承人,而洛基只是一個不受重視的王子。
這就是導致這一切悲劇發生的最重要的原因,托爾閉著眼睛,呼吸變得越來越沉重,他想,阿斯嘉德人對洛基不滿,從而無視他,洛基怨恨眾神之父和阿斯嘉德的其他人不公,而自己自己又做了什么呢?
自己什么也沒有做。
在矛盾之種埋下的時候,他正在為榮譽和戰功沾沾自喜,當矛盾積累的越來越深的時候,他正在為其他人對他勇勐的稱贊而得意洋洋。
許多的人、許多的事在托爾的眼前播放,他和阿斯嘉德所有的同齡人都稱兄道弟,他們總是笑著稱贊他,為他去打獵,端來新鮮的水果,盛上美酒。
托爾的眼里又閃出眾神之父奧丁的面容,在他印象里,奧丁從來沒有對此表達過滿意,奧丁從來沒有夸贊過托爾在阿斯嘉德眾人中的聲望。
或許奧丁早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并非真心實意的夸贊,一旦沉溺于其中,就會變得驕傲自大、目中無人。
他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
托爾開始回想起來,他跟隨奧丁在外征戰,部下的稱贊和前輩的夸獎圍繞著他,聲音越來越響,開將他的靈魂捧得越來越高,讓他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而且理所應當。
這些人當中會不會有真心實意的稱贊呢?或許是有的,一定有人為他的驍勇善戰感到驕傲。
但這到底是真的臣服于他的武力和領導力,還是認為這種能征善戰會為他們自己和他們的家族帶來更多的榮譽,沒人知道。
托爾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他曾經如此沉迷于這種稱贊,就像一條追逐骨頭的狗,他們只要不費吹灰之力的動動嘴,就能隨意擺弄他的情緒,讓他志得意滿起來,忽略許多不該忽略的事。
臣民和部下的稱贊能夠博得君王一笑,可托爾卻發現,自己居然把這一笑當成了最終目標。
伴隨著無盡的悔恨和悲傷,托爾的意識籠罩上一層黑霧,然后緩緩沉入更深的黑暗當中去,不知過了多久,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在他的臉上,羽毛拂過臉頰的的細癢讓托爾從朦朧中睜開眼。
他的呼吸聲非常微弱,他聽到一陣尖細的聲音說:“他醒了,他醒了!”
托爾努力的呼吸著,睜眼看過去,陽光照射在他的臉上,讓他感覺一陣又一陣的熱浪撲面而來,這時,一個巨大的翅膀伸到了他臉前,替他遮住了陽光,一張鳥臉湊到他臉前問:“你醒啦?你是誰?怎么會在這兒?”
托爾聽到它說的似乎是某個邊緣星系的通用語,但托爾能聽懂一些,他說:“這是…哪?”
“這里是沃卡紅環的邊緣,你怎么會倒在這兒?”
“沃卡紅環…是什么?”
“哦,我懂了!你也是被流放過來的罪犯吧?這里是薩卡星,天爐系泰約星系的主要行星,當然了,宇宙里的人更喜歡把這里叫做薩卡垃圾場。
薩卡星?
托爾的腦子里一片混沌,過了好久,他才回想起來,以前他跟隨著眾神之父路過這里,所以他才能聽懂一些這里的通用語。
他張開干裂的嘴唇看著天空,這里的天空和地球完全不同,覆蓋著一層澹澹的綠色,天空上掛著一個有星環的巨大行星,太陽也顯得更大,陽光更加毒辣。
太陽在他眼前越放越大,白光越來越耀眼,逐漸占據了全部的視野,眼前一片蒼白。
“卡嗒”一聲,白光消失,臺燈的開關被關上,席勒坐在病床邊說:“所以你為什么要把他扔到薩卡星?”
“當然是因為那地方真的很適合他。”
一個聲音從病床上傳來,但卻沒有看到身體,有些驚悚的是,洛基的頭枕在枕頭上,身體卻是一片星光。
說是星光也不準確,因為其中的所有星星都是由黑色的粘液粘連在一起的,他的身體像是一張由共生體構成的大網,黑色的粘液正在努力的攀緣、挪動,把那些星星點點的力量收集起來,重新編織成身體。
席勒端著一杯咖啡說:“本來我想給你倒一杯的,但現在你沒有消化器官,所以就算了。”
席勒和洛基一起看向洛基的身體,洛基笑了起來,席勒說:“你居然還有心情笑?”
“我當然有心情笑,我都能猜到,那個蠢貨現在在想什么。”
“他一定覺得自己蠢透了,怎么會相信以前那些人吹捧他的話,他一定會覺得自己是個小丑,把那些最不重要的東西看得那么重。”
“榮譽、榮譽…”洛基有些嘆息地說:“是誰賦予誰榮譽呢?”
門軸響了一下,斯特蘭奇走進來,他看了洛基一眼說:“要是知道你的計劃這么冒險,我說什么也不會把托爾帶過去的。”
“冒險嗎?還好吧,我承認我有一點賭博的成分,但顯然,我賭對了。”
“從頭說說你的計劃吧,我想你現在應該很需要一個聽眾。”
洛基又笑了笑,他顯得很輕松,然后開始了他的講述。
“托爾最大的問題在于,他太沉溺于那些被虛構出來的榮譽感和使命感了,他始終沒有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榮譽到底是誰賦予誰的?”
“眾神之父站在最高的王座上,他賦予誰榮譽,誰就是阿斯嘉德英勇的戰士,可托爾卻和他恰好相反,眾人稱贊他為阿斯嘉德最英勇的戰士,于是他就覺得真是這樣。”
“阿薩神族真是個非常奇怪的種族。”洛基的語氣中有些是嘲諷,的也有些感慨:“他們天生好戰,但又不愿意承認是骨子里的暴力基因讓他們無時無刻不想發動戰爭。”
“于是,他們就想給戰爭披上一層虛偽的外衣,稱這是榮譽和使命,但實際上他們只是沉溺于勝利和征服的快感。”
“一個君王不能明白這一點,那他就永遠統治不了阿薩神族,但顯然,眾神之父就做得足夠好。”
“他把戰爭當成是丟給狗的骨頭,又用榮譽和使命當做鏈子和項圈,驅使阿斯嘉德的勇士為他作戰,同時將他奉為最賢明的君王,心甘情愿的受他統治,為他攫取勝利的果實。”
“可托爾不明白這一點,他和那群狗一起去追逐骨頭,而不是當一個手持鎖鏈扔出骨頭的人。”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他會被榮譽哄騙著帶領阿斯嘉德走向毀滅的深淵。”
“他對阿斯嘉德人的信任,都建立在他們對他的吹捧之上,可眾神之父從來不需要阿斯嘉德人的吹捧,他只需要他們為他去奮勇作戰。”
“眾神之父把托爾扔到地球的最終目的是什么?讓他學會謙卑?,讓他學會善良?”
“不,任何一個君王都不需要這些東西,況且,雖然我經常嘲笑托爾,但我不得不承認,他其實是個好人,足夠善良,甚至有點善良過頭了,顯得很蠢。”
“眾神之父是為了讓他明白,阿斯嘉德的任何人對他的任何吹捧,那些所謂的身負榮譽、肩背使命,都沒有任何意義。”
“沒有了足夠的力量和武器,他就只能和一個普通的地球人一樣,活得艱難又窮困。”
“當他從那種虛假的榮譽感中醒過來的時候,他才可能踏上真正的王者之路。”
“他會去約頓海姆大鬧是為什么?是因為他在擔憂,他在擔憂典禮上的風波可能會讓他在阿斯嘉德人心中的形象大跌,他在擔憂,阿斯嘉德人不再那樣尊崇他,他擔心這種意外可能會讓他無法服眾。”
“可眾神之父用來服眾的從來不是什么形象、面子或者是某個典禮,他的威嚴從來無人敢質疑。”
“這些我們都明白,其實除了托爾自己,很多旁觀者都能看出,他本末倒置了,但這或許也和他父親對他的教育有關系,奧丁編出了一套榮譽感的說辭,然后把他的兒子也騙了。”
“你打算讓他認識到這一點,從這些虛假的榮譽感中清醒過來,所以你就玩了一出苦肉計?”
“可我有些不明白。”斯特蘭奇看向洛基說:“你是怎么實現這一切的?”
“這反而是最簡單的,希芙和那三個蠢貨對我沒有任何信任深,你只可以說是非常討厭,海姆達爾看似保持中立,其實我知道他非常懷疑我。”
“我故意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在幾間倉庫中來回跑,敲敲打打、行跡可疑。”
“我和希芙他們幾個也是一起長大的,平心而論,我知道他們頭腦比較簡單,很少會去思考一些彎彎繞,令人有些驚奇的是,他們本人并不覺得我是個威脅,可能也只會想到我是想搞些惡作劇什么的。”
“但他們的家里人不同,希芙的兩個哥哥都是船隊的副艦長,其他三個人,有兩個家中的長輩是奧丁王座前的近臣,還有一個是王宮守衛的副統領…”
“他們一向把我盯得很緊,因為他們最不能接受就是我有任何一絲上位可能性,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我上位,他們就絕對沒有任何仗可打,阿斯嘉德將會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這群阿薩神族已經把暴力和戰爭刻在了骨子里,他們絕對不會接受這樣一個結果,所以他們一定會給他們的孩子灌輸這種理念,一定要盯住我,不要讓我有任何威脅到托爾的可能。”
“托爾才是他們要的君王,而我不是。”
“原本,這是個既定的事實,可最近,眾神之父的態度有些微妙…”
“的確,他把托爾打落凡間,然后又給了你一個正神神職,而且還是同輩人中的第一個。”
“我都能夠想象到,他們是如何輾轉反側的揣摩眾神之父的心理,而就在他們想要試探一下的時候,眾神之父沉睡了。”
“正趕在這個節點,我卻鬼鬼祟祟的出入各大倉庫,做出一副想要用陰謀詭計謀害托爾的樣子,他們就會像無頭蒼蠅一樣聯合到一起,探討我到底要干什么,究竟會不會真威脅到托爾。”
“就這樣,我吸引了這群人大部分的注意力,其中也包括看守彩虹橋的海姆達爾。”
“海姆達爾是阿斯嘉德中除了眾神之父外,唯一一個有權利啟動彩虹橋的人,就連神后弗麗嘉和王宮守衛大統領,都沒有這個權利。
“于是你就把毀滅者弄到了地球,然后做出一副要殺死托爾和他的伙伴的姿態,吸引彩虹橋攻擊你,可你就不怕彩虹橋真的把你打死?”
“所以我說,我有賭博的成分。”洛基的眼里閃爍著一寫瘋狂的色彩,但語氣卻很平靜,此時,他才更像那個名滿宇宙的欺詐之神。
“我對海姆達爾這個人有些了解,他算是比較保守的那類阿斯嘉德人,也就是說,他雖然支持托爾,但對我只是有所懷疑,而并不是強烈反對。”
“簡單來說就是,他并不討厭我,只是覺得我不適合成為阿斯嘉德的繼承人,前段時間我在宇宙中跑業務的時候,頻繁啟用彩虹橋,他也并沒說什么。”
“所以我確定,就算他遙控彩虹橋來攻擊我,也一定會控制出力,不會真的殺死我,只是制止我傷害托爾的行動,”
“但你卻在托爾面前表演了一出‘洛基之死’。”
“沒錯,這還要感謝他。”洛基低了一下頭,看向自己身體中的毒液,毒液這會正忙,沒空回答他們的話,洛基就自己說:“之前,這個共生體找上我的時候,他說他要吞噬他的同類,而他的同類身體里帶有納爾最精粹的力量。”
“”在適應了我的身體之后,他開始了他的計劃,可他發現,這件事不是那么簡單的,那個叫做暴亂的共生體依托納爾的力量一直在頑抗,而毒液沒有什么好的方法消滅他。”
“如果要硬碰硬,最終的結局可能是兩敗俱傷,暴亂會消耗掉所有納爾留給他的力量,毒液什么也得不到。”
“我懂了。”斯特蘭奇嘆了口氣說:“所以你們兩個是狼狽為奸?”
“這是互利互惠,毒液把暴亂放進了我的身體,然后在彩虹橋攻擊我的時候,用它去頂住大部分的傷害,這樣既可以削弱暴亂的力量,又可以為我阻擋傷害。”
“那你是怎么弄成這樣的?”
“彩虹橋是阿斯嘉德最強大的武器,哪怕是最低出力,也夠把我打成重傷,但是這個效果還不夠爆炸,不一定能刺激到托爾,我必須給他表演一個真正的死亡現場。”
“于是,在彩虹橋攻擊到我的時候,我讓毒液同時對暴亂發起進攻,兩只共生體在我體內打了一架,我不知道你們明不明白他們交戰的過程…”
“我明白,短短一秒之內,他們就能在你的每一個細胞里都發動一場集團軍作戰,效果就和在你的每一個細胞中點燃一個巨大的核彈差不多…”
“沒錯,毒液和暴亂的交戰破壞了我幾乎全部的肉體,也讓托爾看到了一出真正的死亡現場。”
“你應該還有別的目的吧,比如你的神力和神職?”
“沒錯,經過我之前的調查…”洛基嘆了口氣說:“我發現,我可能不太適合火神的神職。”
“但是阿斯嘉德的神職體系是一個非常神奇的東西,一旦選擇就絕對無法更改,一個正神神職的阿斯嘉德人,幾乎無法更改神職,只除了一種可能,那就是死亡,或者是無限接近于死亡。”
“在那個瞬間,毒液封閉了我的意識,然后消融了我的身體,這騙過了世界樹,讓它以為我已經死了,所以我的神力和神職就被抽出了體外。”
“當我意識回歸的時候,我主動把力量和神職灌入了托爾體內,而我則可以重修,換個合適一點的神職。”
“所以,你們兩個人就可以獲得三份神力和神職,世界樹怎么生了你這么個天才?”席勒也笑著說。
斯特蘭奇卻有些感嘆的說:“阿斯嘉德的眾人用稱贊和夸耀為托爾編織了一張謊言之網,而身為謊言之神的你,卻為戳穿這個謊言而死…”
“那么…”三人互相對視一眼,都露出一個微笑。
“…求托爾此時心理陰影的面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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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