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明媚的陽光已逐漸暗淡下來,變得不再那么刺眼,療養院辦公室的窗簾僅留下一條小縫,從縫隙中透出的光線照射在桌面上。
氣溫開始下降之后,辦公室內就打開了空調,此時暖氣很充足,可洛基卻體會到了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獨屬于普通人類的感受——冷。
他的嘴角垂落著向下,嘴都沒有張開,只是從牙關里擠出幾個字:“…別說了。”
“人們總是喜歡高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覺得自己在面對某個答案的時候能夠淡然自若,但其實這很難。”
洛基盯著他并不說話,阿斯加德人的外貌總是帶有一些古典主義的俊美,洛基的眉弓很深,邊源很鋒利,像一把刀,當投下的陰影完全覆蓋住他的眼睛的時候,看起來既冷漠又深沉。
“我有很多角度可以剖析這個問題,來告訴你你這種心態到底從何而來,又要如何去解決…”
席勒的話拐了個彎:“…但要收費。”
洛基的神色很冰冷,他站起身,但卻感到身體內傳來一股阻力,毒液在他的心里說:“我勸你再考慮一下,這可能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別試圖影響我,怪物。”
“如果你要把氣撒在我身上…”毒液的聲音帶著洛基意料之外的冷靜:“那我就會告訴你,你現在就算離開這里,也無處可去,孤兒。”
“你打算用這樣的心態去面對托爾嗎?去問他那些你早就知道答案的蠢問題,還是說你真的打算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去直接問他到底愛不愛你?”
“…我說,夠了!”
“冷靜點。”席勒的話把洛基拉回現實,他說:“我收費很貴,但一定比你想象的有效。”
“更重要的是,我認為你現在沒有付賬的能力,所以我會把這筆賬記在你哥哥頭上,因為他是阿斯加德的繼承人。”
“…那我們開始吧。”洛基重新坐回來。
“我們換一個角度去看待這個問題。”席勒做了一個把東西放在一旁的手勢,他說:“你內心應該知道你對于托爾是嫉妒的,但我們可以來仔細分析一下這種情緒。”
“現在,請你想象一下,如果你是托爾,會怎么樣?”
“會怎么樣?”洛基問:“…還能怎么樣?”
“別急,聽我說完,假設,現在你是奧丁的長子,是阿斯加德的繼承人,從小受到奧丁的關注,不論闖了什么禍,他也不會過多的責怪你…”
“他…”洛基盡可能的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后進入這種假設的場景里。
“你可以想象,把自己代入托爾的位置,從小就是眾人中的焦點,奧丁看重你、弗麗嘉疼愛你、你的同輩人都尊崇你…”
伴隨著席勒的話,洛基開始沉入想象中。
篝火燃燒起來時,決斗場的吶喊變得十分嘈雜,他站在最前排,然后從座位上一躍而下,站到決斗場地中央,接受所有人的歡呼和吶喊,觀眾們用希冀的眼神看著他,相信他一定能夠取得勝利。
接著,他又穿過長長的仙宮大橋,懷著欣喜和興奮的心情走入仙宮大門之內,他站的筆直,沐浴在光芒之下,奧丁對他交口稱贊,弗麗嘉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在九界的戰場上策馬奔騰,無人是他一合之敵,他縱橫馳騁,不費吹灰之力拿下勝利的榮譽,然后將它們帶回給眾神之父,接受阿斯加德人民的刮目相看。
“那么現在,托爾在哪呢?”
席勒的話沒有打斷洛基的幻想,只是讓他的視角轉了個彎,他看到,在為他歡呼的人群后面,托爾站在那里注視著他,在他走回營地的時候,托爾遠遠看著他,他們兩個的身份和視角完全調換過來之后,洛基忽然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好了,再接著,將你做的那些事帶入托爾,他對你做了許多惡作劇,然后這種行為開始變得越來越惡劣,后來不再僅限于惡作劇,開始真正的陷害你…”
“不…”洛基的眉皺得很深,“我沒有…”
“不要否認這一切,而是接著往下想,去看看站在托爾的視角上的你,會怎么看待這一切?”
頃刻之間,那種滿載榮譽光輝的幻夢破碎,洛基手臂開始發抖,他牙齒緊緊的抵在一起,然后從中露出幾個字:“我沒有看到。”
“沒有看到什么?”
忽然,他的肩膀放松下來,下顎也開始細微的顫抖,隨后慢慢平靜下來,“我沒有看到那些事。”
“是嗎?你想再看一遍嗎?”
“不。”洛基立刻拒絕了。
“那你確定,你是沒有看到嗎?”
洛基沉默了。
他沉默了好一會,直到完全從那種情緒中抽離出來,他才說:“或許…我看到了。”
他又停頓了很久,整句話充斥著有些歇斯底里的氣音,隨后又化為顫抖,“但我…沒在意。”
“他知道,但沒在意,對嗎?”洛基抬眼看向席勒,席勒擺弄著手里的筆,說:“其實你也應該想到,你的哥哥雖然魯莽、沖動、一根筋,但他并不真的是個傻子,他的智力很正常,甚至可以說在某些方面頗有天賦…”
“你們一起度過了這么多年,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朝夕相伴,你覺得你很了解他,但他也同樣了解你,或許,你做的很多事,他都看在眼里,這是他不在意…”
“你剛才想要逃避這個答案,因為你感覺比起當面拆穿你,或者是向奧丁告狀,他這種不在意的舉動,讓你覺得更加難受。”
“那么現在,問問你自己,你所做的這些所有事,到底是真的想要傷害托爾,想要殺死他、取代他,還是說,僅僅只是想博取更多的關注?”
“我…”洛基下意識的就想否定這個答案,“別開玩笑了,我怎么可能會想博取他的關注?他根本就沒有腦子,從始至終都只是個莽夫…”
“是嗎?那當我問你,你作為托爾,是如何看待洛基的時候,你為什么不愿意說出那個答案?”
洛基再度沉默了下去,但他沒有在那樣顫抖,只是以同一個姿勢停頓在那里。
“他可能確實是不在意。”洛基話語中的氣音變得更多,這句話被融入在嘆氣當中,他露出了一個有些自嘲的笑容,說:“至少在小時候,我的那些惡作劇做的一點都不縝密,我只是單純的在耍他。”
“我記得,有好幾次,托爾的那些同伴們都看出了是我干的,因此他們更加厭惡我,但托爾卻什么都沒說。”
“我知道他不是沒看出來…”洛基的語氣變得有些疑惑:“可我當時怎么就那么相信,他就是沒看出來呢?”
“或許是因為,你不能接受,他看出來了,只是不在意。”席勒說。
洛基沉默了。
“好了,現在我們給這種情況加一點額外條件,你依舊是你,也就是說,是你現在的外貌、體質、力量、能力,但你依舊是奧丁最喜歡的長子,阿斯加德的繼承人…”
席勒話還沒說完,洛基就說:不,這不可能,我…”
“阿斯加德不會有這樣一個繼承人,我的肉體力量太弱了…”
“我又不是奧丁,這里也不是王位加冕大典,我說的話又不算數。”
“這只是個假設而已,反正都是假設了,還講什么邏輯呢?”
洛基無言以對,只能點了點頭。
“好了,就像你說的,你的身上有種種缺點,有些缺點甚至很致命,比如沒有阿斯加德人引以為傲的體魄,這些缺點奧丁看得到,阿斯加德的人也看得到,但你依舊成為了阿斯加德的繼承人,奧丁對你關照有加,不論你闖了什么禍,他都愿意替你去擺平…”
“那么,在這種情況下,托爾會如何看待你?”
“他…”洛基似乎有一句完整的話想直接說出來,可第一個單詞吐出來之后,就被噎住了。
“不用懷疑你現在所想的,托爾肯定也會嫉妒你,不論多少,這種情緒肯定都是存在的。”
席勒又做了一個手勢說:“你平常可能經常在想,托爾有那么多缺點,他做事完全不過腦子,只會埋頭硬沖,而且不考慮后果,簡直是個不可理喻的蠢貨。”
“可如果這種身份調換,托爾應該也會想,你體質那么弱,甚至連神器都拿不起來,作戰時不能沖鋒在前,作為將軍不能做出表率,沒有阿斯加德人英勇的品質…”
“你看,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當你無法成為對方,無法在他的位置上,做他的那些事的時候,你就總會覺得對方德不配位。”
“他的一些缺點會在你的眼里無限的放大,然后你會利用這些缺點去幻想,如果你坐到那個位置上,會做的比他更好。”
“可當你真的到了那個位置上,你的缺點也會被放大,而你引以為傲的那些優點,是否能處理得了缺點帶來的麻煩,依舊是未知數。”
“所以呢?”洛基看著席勒說:“你是要說,即使我坐在托爾的那個位置上,也不會做得比他更好嗎?”
席勒搖搖頭說:“不,我只是在告訴你,你會對你的哥哥產生嫉妒、怨恨你父親不公平、覺得阿斯加德人沒眼光,這些情緒都是非常正常的。”
“如果把你和托爾的位置進行調換,這些情緒依舊會存在,托爾可能沒有你的感情那么細膩,可他絕對不可能完全免疫這些情緒。”
“如果你不相信,那就想想現在的他,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的情況就是,你們兩個的地位調換了,你覺得,托爾對你突然升職這件事,真的完全沒有嫉妒嗎?你覺得他真的大度到,完全不在意奧丁把本屬于他的榮耀給了你嗎?”
“既然他也會嫉妒,他也會怨恨,那么你們兩個其實沒有什么區別,也并不是因為你心胸狹隘,或者精神不正常,才會產生這些負面情緒,這只是人之常情。”
“我做這種假設…”席勒停頓了一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接著說:“…就是為了告訴你,現在你心里那一團亂麻的情緒,包含著嫉妒、怨恨、震驚、迷惑、迷茫、無所適從等等,其實再常見不過了。”
“所以你大可不必進行一些自暴自棄的推論,比如,托爾和奧丁都是光輝正義的好人,而你是個陰暗又卑鄙的小人,只能躲在角落里釋放負面情緒,或者產生一些更極端的想法,想要把這些痛苦帶給其他人…”
席勒放下水杯,看著洛基的眼睛說:“我剛剛說你像一條追逐著肉末的狗,但結論就是,如果給托爾帶上項圈,他可能追的比你更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