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長趕到了廷尉大牢的時候,王恬啟早已等待著他。
“大王!”
王恬啟急忙俯身大拜,畢恭畢敬的說道:“稟告大王,臣從南越太子趙始府上搜得八百甲胃,已將其部下抓獲...”
劉長一愣,幽幽的說道:“王廷尉啊...南越炎熱,士卒多以草木為盾...你把趙佗賣了都湊不齊八百甲胃啊...”
王恬啟一愣,問道:“那搜出了兩百?”
“您在尚方府當差?”
“啊?大王何意啊?”
“怎么就跟甲胃過不去了呢...放人吧。”
王恬啟即刻醒悟,說道:“是臣的過錯,這甲胃并非是南越太子所私藏的!臣這就放人!”
劉長便站在這里等待著,廷尉如今的官吏,劉長就有些認不全了,劉長年幼時的那些官吏們,此刻早已高升,都不知在何處為官,如今這一批是新人,對劉長也就沒有原先那么親切,神色格外的拘束,站在劉長面前一動也不敢動。
劉長對他們有些失望,當初那些廷尉官吏們,那可是敢在黃宮門前設伏抓自己的,現在的年輕人啊,真的是沒有過去的那種干勁了。廷尉最張狂的時期大概是曹參那會,曹參縱容廷尉,是真的莽,當著劉邦的面都敢抓人,大漢開國軍功第二真不是吹的。
那時還有個驢廷尉,也是個狠人,誰都敢抓,誰都敢殺。
王恬啟比宣義要聽話的多,就是沒有宣義那種膽魄,兩人也算是各有長處吧。
劉長在這里等了許久,王恬啟一臉無奈的走了出來。
“趙始呢?”
“大王...他不愿意出來...”
王恬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其他人被帶到這里,那都是哭天喊地的要出去,這廝倒是好,怎么說都不愿意出來,還非說自己是設計要毒殺劉長,要廷尉即刻處死自己...若不是因為他的身份,王恬啟真的還不想慣他,奈何啊。
看到王廷尉這個模樣,劉長搖了搖頭。
這件事吧,確實有些委屈這舅父了。
看來,還是得自己親自出馬啊。
當劉長來到了監牢的時候,只覺得這里還是那么的熟悉,他來這里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里大致的環境也沒有什么變化,當真是大漢悟道的好去處,想來那群賢,都是在此悟道,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趙公啊”
“趙太子?”
劉長連著喊了幾聲,趙始卻始終坐在牢內的陰影處,一聲不吭。
“開門!”
劉長令人打開了門,自己正要走進去,卻有官吏急忙攔著他,“大王,此處不祥,非天子所能進之地!”
“放屁!寡人自幼把這里當自己的房子來住!”
劉長一把推開那人,走進了大牢,奈何,如今的大牢,對劉長來說,有些矮小,劉長跳起來都能磕著頭,他只能低著頭,小心翼翼的走到趙始的身邊,坐了下來。
趙始低著頭,臉色很不好看。
劉長其實很能理解他的心情,若是自己被冤枉了,大概會比他更加生氣...劉長背靠著墻壁,感嘆道:“這里倒是處避暑的佳地。”
“舅父啊..不是寡人多疑,你知道孟母跳墻的典故嗎?”
一直沉默無言的趙始終于有些忍不住了,“是孟母投杼!”
“都差不多,有人告訴孟母,說孟子殺了人,說了三次,孟母就相信了,跳墻就跑了,都沒人追得上她老人家。”
“寡人也是啊,寡人本來是相信您的,奈何,那陳平三次來找我,說您謀反...我也有些動搖了,以孟子的人品,以孟母對他的信任,都會產生懷疑,如今您的道德和才學不如孟子,我的道德和才學雖然超過了孟子,可是我不是您的阿母,心里懷疑,也是正常的吧?”
“我本來是想給你個驚喜,你卻如此對我。”
趙始看起來還是有些委屈。
“并非如此。”
“若是不信任,怎么會以你為侍中,讓你隨時陪著我呢?”
趙始抬起頭來,茫然的打量著周圍。
“你在此出生,你阿母也是死在了這里吧。”
劉長皺了皺眉頭,沒有回答。
“你阿母是個很溫柔的人...我已經記不清她的模樣...只記得,她傷了官吏,讓我先跑...”
“其余的,我都記不清了。”
“長啊...你可以不認我們...可不能不認你阿母...她為了讓你活著,死在了這里。”
“我知道...所以,我在努力著活得更好...不辜負這性命。”
“你不能怪你阿母...”
“我不曾怪過她,也沒有資格去怪她...要怪,只能怪我阿父翻臉不認人。”
兩人坐在漆黑的監牢里,便聊了起來。
“這里也沒有酒肉,還是離去吧。”
“我不出去...你冤枉我!除非你喊一句舅父,否則我絕不出去,就死在這里!”
“你...”
“舅父...”
“哈哈哈!”
趙始終于滿意了,急忙起身,拉著劉長就往外走,邊走邊說道:“這里惡臭難聞,我一日不曾進食,餓死我了,可有酒肉?”,劉長黑著臉,寡人上當了啊!這廝哪里像是懷有死志的樣子呢?
不過,劉長還是很感謝這位舅父的,他送來的那個稻種,若是能在大漢各地進行推廣,大漢的產糧不知能提升多少倍,不知能喂飽多少百姓,光是這個功勞,其實就足以讓他在大漢封侯了,便是讓他當個世襲罔替的大漢南越王,也不是不可以。
民以食為天,而大漢是最注重農耕的,在初期的重農抑商,都是通過極高的商業稅來補貼農桑,就算是那暴秦,初期也有明文規定,所有的事情都要給農桑讓路,打仗也不許耽誤農桑...可惜后來,大一統之后,秦王做的有些上頭了,也就不管會不會耽誤農桑,常常征調百萬之眾來服徭役。
不過,老秦王多是征調六國之民,大概還是將這些戰敗者當作敵人或戰俘來看待,到了小秦王的時候,連老秦人都要被征調,結果就是高皇帝到老秦人的地盤,老秦人是紛紛響應,堅決跟隨高皇帝來滅秦。人家老秦人也是有話說的,我們是什么人,父祖那是跟著始皇帝出過關的,你二世能讓我們去干徭役嗎?能行嗎?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二世時期對參加徭役的百姓完全不給與任何口糧,糧食要自帶,因此在秦國的很多建筑群外都發現了很多萬人坑...在始皇帝時期,一日一餐,勉強能讓你不餓死,只是那高強度的工作與飯菜不太匹配。
趙始跟著劉長走出了廷尉大牢,滿臉的喜悅,完全不像是剛從大牢里出來的。
“你那稻種,可有名字?”
“沒有...”
“那就叫唐王稻如何?”
“嗯??這壓根就不是唐國的,何以叫唐王稻呢?”
“好聽啊。”
“為何不叫南越王稻?”
“難聽啊。”
王恬啟無奈的跟在他們身后,正想要開口說什么,劉長卻揮了揮手,“不必再送了,回去吧!”
“大王...那...”
“走了,你廷尉最近做的還不錯,鹽鐵之亂民,要配合好繡衣,好好整頓!”
劉長拉著趙始上了車,兩人一同來到了唐王府,為了表達出自己的歉意,劉長的宴席還算是比較豐盛,兩人大吃大喝,劉長的心情也就好轉了不少,“這唐王稻啊,寡人已經派人去搜尋了,多弄些種子來,從吳國開始,往上一路耕種!”
“寡人還特意下令邊塞,讓他們都去找這類產糧高的糧食!”
“尤其是西域那邊,我聽聞還有不少的新作物,若是都能取來,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劉長醉醺醺的說道:“若是能讓全天下的百姓都吃飽肚子,那我劉長,便是千古一帝,你說我阿父何德何能啊?居然有我這樣的兒子?”
趙始也是臉色漲紅,有些上頭,他皺著眉頭,“長啊...我感覺有些不對啊,感覺好像忘了什么。”
“哈哈哈,難道還有什么其他的作物?”
“額...好像是啊,我回去后再想想。”
“回去做什么,便住在寡人這里吧!”
兩人便在唐王府住下。
河西雖然大,卻是百廢待興。
這個百廢待興的程度,甚至遠遠超過了唐國和趙國,趙國殘破是因為內亂,唐國是因為人少,可他們都是有基礎的,像唐國收復了河南地,依舊能將這里快速發展起來,因為這里原先就有基礎,有城池。
這里當初被趙國和秦國都經營過,再破舊,那也是昔日的城池,可是河西呢,這里長期在匈奴人之前,便是其他胡人的定居地,沒有任何發展的基礎,無論是城池,道路,連目前各個郡縣的治所,那都是滿滿的胡人風,光是那城墻,便與中原的截然不同,建筑低矮,城墻更是如此,有的地方干脆就是柵欄。
作用是防止牲畜逃走,而不是抵御強大的敵人。
道路那完全就是給騎兵用的,馬車在這里能晃死車內的人。
民居更是簡陋,簡陋到令人發指。
陸賈就是在一處農家小院般的建筑里見到了太尉周勃。
陸賈并沒有因為這簡陋的環境而覺得不適,他也不管會不會弄臟衣裳,就直接坐了下來。
欒布對陸賈的到來十分的歡迎,而周勃則是表現的有些冷澹。
“河西民寡,好在,大王要在這里修建皇陵,因此遷徙了不少的百姓,如今我們這治所,也有萬余百姓,還在開墾耕作...官吏倒是充足,不過還有幾個郡的官吏不曾趕到,路途遙遠。”
欒布對如今的處境沒有半點的不滿,他反而認為,這里正是大丈夫用武之地,在這里,才能展現出自己的能力來,他要為大王將這塊寶地治理成如巴蜀那般的天府之國。
大王要做秦王,那他便要做那李冰!
聽著欒布的話,陸賈笑著說道:“我看到這里的官吏,都不以此地荒蕪,面有喜色,氣如朝陽,我料定,此處定能大治!”
聽到這句話,欒布就更是高興了,“借您吉言!”
兩人正要再次進行一波胡吹,周勃卻打斷了他們。
“陸公此番要休息多少時日?”
陸賈認真的說道:“不休息了,今日便出發...前往西域諸國。”
“請太尉為我招來向導,譯者...”
“士卒要幾人?”
“有六位甲士足矣,不必多派人。”
“好!”
周勃很是干脆,而欒布就要沉穩許多,“陸公啊,此番是要前往他國,其中的情況,還需要我為您詳細解說,還是明日再出發最好...”
周勃也沒有再開口,待了會,便離開了。
欒布說道:“周太尉忙于軍事,近日來匈奴多叩邊,太尉與他們數次交手,戰事緊急,他并非是輕視您,請您諒解。”
陸賈搖著頭,“周太尉為國死戰,便是毆我一拳,也不敢怪罪。”
“好,那就由我來告知您...離我們最近的,便是這樓蘭國...此處有湖泊,在西域諸國內,也算是個強國,其王不曾與匈奴或者大漢有所聯系,我聽聞,其王也算是個賢王,執政之后,多有善策,深得百姓擁戴...”
欒布認真的介紹著西域的情況,陸賈則是牢牢的記在心里。
面對不同的人,則是要用不同的辦法。
劉長此刻卻是滿臉都堆著笑容。
“寡人從南越尋來唐王稻,推廣至天下,這等功勞,比起高皇帝如何?”
“臣以為,大王之功德,無人能比...只可惜...”
周昌面有難色。
“嗯?可惜什么?”
“當初高皇帝病重之時,尚且不忘國事,巡察各地,督促農桑,整頓吏治,大王卻在這廟堂之中,怕是對地方早已生疏啊。”
聽到這番話,劉長撫摸著下巴,“您說的有道理啊...各地因為鹽鐵之事動亂,寡人得去轉一轉啊...齊國的那個馮郡守,就不肯從令,還得季布親自出馬,寡人若是去往各地,他們誰還敢對奸賊留情呢?”
“大王英明啊!”
周昌說道:“就該去整頓一下這些不從令之人!”
劉長大喜,“好,就請您來操辦吧。”
周昌心里無比的激動,這昏君總算是去禍害別的地方了,就在這幾天,劉長一直將他叫到身邊來,一會兒說要推廣良種,一會說要找農家來培育新種,一會說要召集三百萬民壯來修建全國性的馳道,嚇得周昌是夜不能寐,寢食不安。
如今廟堂正在做的事情,就已經讓群臣抽不出半點閑暇時日了。
天可憐見啊,朝中群臣是整日趴在桉牘前,連起身的機會都沒有,各地的使臣來往不斷,地方官吏那里,政令更是一個接著一個,官吏都不夠用了,這大王實在是太能折騰了,朝中大臣就已經累倒了六七個。
也就是朝中的大臣和地方的官吏都給力,畢竟都是有爵位的狠人,若是換一批人,只怕大漢都要被大王折騰的亡國了。
如今的周昌以及群臣,終于是感受到了張蒼的重要性。
當初張蒼還在的時候,他還能壓著劉長,劉長要推行什么政令,他都能幫著穩一手,可如今呢,政令滿天飛啊。好大喜功的君王,周昌也曾在史書上見到過,可是如此好大喜功的,還外加急功近利的,動不動就派人催促的,周昌是第一次見。
因此,周昌很迫切的希望大王能出去走一走,不要再待在長安繼續禍害大臣了。
劉長也覺得這個提議不錯,他壓根就不喜歡待在長安,尤其是在群賢和舍人都不在的情況下,待在這里做什么?就應當像始皇帝那樣巡察各地啊!
吳國那邊自己可是沒有待過太久的,這怎么著也得來個六下吳國啊,好好享用一下吳國的美食,參觀一下吳國的風土人情,讓吳國人民也感受到來自寡人那濃厚的愛意。
想到這里,劉長便不由得笑了起來。
“周公啊,寡人想好了,寡人要去江南之地,你得好好準備,宮中的近侍郎中得跟著去,也不要太多,千余人便可,另外要北軍抽調士卒,作為寡人的儀仗,也不要太多,五六千人足矣,另外這駿馬,要清一色的戰車,這車架,要最奢華的,要比始皇帝的車架還要豪華,給寡人準備六輛這般的車!”
“還有糧食,錢財...都給寡人準備好!”
周昌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凝固了。
“大王...不可啊!!”
“是你勸寡人要去的,此刻怎么又勸阻?莫不是戲耍寡人?!”
“大王,您要是這般巡察,那國庫絕對是支撐不起的啊...”
劉長正要說話,周昌便連忙說道:“大王,這件事便交給臣來操辦,臣定然讓大王滿意,那么多人隨行,只會壞了大王的興致!”
“那你自己準備吧!”
劉長揮了揮手,送走了周昌。
趙始倒是挺開心的,“長啊,此番可以去南越國啊,南越之風光,也是與中原截然不同的。”
“南越怕是去不成了...寡人這次前往啊,準備將我那幾個猶子,安都帶上...”
“啊?這是為何啊?”
“哼,整日待在這長安,如何能成為賢王?得讓那幾個小家伙看看民間的情況!”
劉長認真的說道:“不出去看看,他們就不會明白自己的使命是什么,當初,寡人也是在阿母帶著我前往洛陽之后,方才醒悟,不再與小人廝混,與群賢為友,想著如何治理好大漢,兢兢業業,方才有了今日。”
“你去和昧準備一下...嗯?對了,昧呢??”
趙始愣了片刻,勐地大叫道:“壞了!他還在廷尉大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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